子遇。
白衣卿相谢子遇。
这个无数闺中女儿魂牵梦绕的白衣少年的美名自他三年前被任命为大祁左相时,就跨越万水千山传到了漠西,成为清冷月色下她遥远的慰藉,成为无数士卒篝火夜谈的不变话题。
青禾浅笑伫立,遥想那人的倾世风采。
曲音风流名动四国的琴音高手,以弱冠之龄任大祁左相的谢家公子,儒雅俊逸手段万钧的白衣卿相。
多种身份转换间,她曾经熟悉的随性谈笑、琴曲风流的少年怕已不复从前。
世人以为陌玉公子琴曲高雅所奏皆为高山流水之雅音,其实那个少年最爱的是忧心烈烈的《采薇》、是谓我何求的《黍离》。
世人以为左相大人温雅出尘、不适合朝堂纷争,而那素衣白裳的少年却能浅笑间施展万钧手段。
如今他站在了这朝堂之上,这样的局面是她乐意看到的。
她了解溶溶月色下那个独自抚琴的少年,这样一个心中有血的卓绝儿郎,纵然给他一叶扁舟,他也不能挥袖泛舟就此远离。
“倒是朕忘了。太医院的御医今日可去瞧了?前日来见朕的时候气色还是不错的,御医可说什么时候能好利索?”
东方既望从前便十分欣赏谢子遇于琴曲上的造诣,曾感叹其“独占天下风华”,如今对谢家这位年轻的相国更是极其看重。甚至满朝官员皆着深色朝服,只因谢子遇独爱白衣,便欣然允诺其一身素袍上朝,于是“白衣卿相”也成了大祁左相的特有称谓。
太监方则躬身回道,“只因刚入冬那会儿左相大人操劳过重,风寒后未曾仔细调理,一直断断续续没有好利索,前些日子突然变天才又病倒的,休息了这些天倒是好的差不多了,估计过几日便能早朝了。”
“既然如此,晚上宴会开始前派人去接子遇入宫,省的各个宫门逐一检查平白折腾人。”
方则一个眼神,立刻有小太监下去吩咐,又有官员请求册封宣禾公主为“长公主”,东方既望点头应允,青禾微笑领旨谢恩,心思却已游离在殿外。
满朝俊雅风华,满室广袖长衫,却没有她披风戴雪千里而来想要见的人。
那人怕是正拥着暖炉看书,停下的间隙遥想此刻苍勤殿上心不在焉的她如何笨嘴笨舌地回答父王的问话。
他哪知道五载光阴早已雕琢出另一个她。
侍女毕恭毕敬地领着如今贵为长公主的青禾回寝殿,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回话,唯恐出一个差错。青禾看在眼里,心中生出感概——代表着帝王恩宠的“长公主”封号在这深宫中许是她最大的凭借。
“宣禾公主这么快就回来了?”一红色宫装的妇人妩媚华贵地立在长廊尽头。
雪花被风吹进廊内,洇湿了大理石地面,只留中间一条窄长的小道,那妇人立在中间干净的路面上,华服高髻风仪万千,身后是一群低头不语的宫女,簌簌而下的雪花拂过栏杆打旋地飘落在她脚下,她却始终晗眸望着前方浅碧色宫服的少女。
青禾不动声色继续向前略行几步,俯身行礼道:“见过夫人。”
妇人望着她的脸容,眸光骤然变得深沉,嘴角抽动了几下,却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
青禾自行起身,望着廊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转头对身边的妇人浅笑道:“五年前,我离宫的时候这廊外花木繁盛、绿柳成行,夫人还记得那时候的盛景吗?”
妇人冷声一笑,“这宫里年年万紫千红,繁盛得紧,倒是听说漠西难见色,苦寒之地真是苦了公主了。”
青禾笑意嫣然地迫近一步,漫不经心道,“是啊,‘春风不度玉门关’,我已经五年不见色了。不过,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明年花胜昔年红,夫人你说是不是?”
见对方只是冷然地望着她并未接话,青禾不紧不慢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继续说道:“当年颂央宫前夫人为何倒地血流不止,你我心中都再清楚不过,而颂央宫的大火亦不是父王不追查就可以结束的。”
廊下一片沉寂,簌簌的落雪声不断冲击着随侍宫女们忐忑不安的内心,这片刻的对峙压抑在她们身上就像整个寒冬一样漫长。
青禾抬头望着重重远去的楼阁殿宇,竟觉苍茫天地无处托身,此刻所拥的潋滟繁华不过梦幻泡影。
终于有人开口,打破这肃杀的沉寂。
“都说你有风氏遗风,”妇人抿唇微笑,“希望传言不虚。”话罢,端好姿态仪容万千地从青禾面前走过,一群低头的宫女纷纷躬着身子追上去。
“也不枉我和她争了三十多年。”
入骨的执念和喟叹,并着那人的身影,一同隐没在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