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了好大一会儿。叶之云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不想演戏,你只想做一个很平常的老婆。”
青蓓道:“为什么不可以。”
叶之云的手忽然停住了。
这个可能从来没有想过,以至于有些突然。青蓓坚耳谛听,却未听见任何。
叶之云忽然说道:“对不起,青蓓,我不能娶你。”
青蓓头上被风雷炸了一下,冷静地说道:“你说什么,骗谁,你是独身。”
叶之云道:“任何人都知道,我不仅是一个独身,而且我也从来没有结过婚。”
青蓓冷笑道:“那这事就怪了。我不知道,我真地不明白。除非你不爱我。”
叶之云道:“我不想告诉你。我只想告诉你的是,因为我不能娶你,所以你剩下的选择只能是:做不做。”
他在相逼。
青蓓忽然珠泪流落在枕边。
叶之云叹了口气:“青蓓,其实很简单的道理就摆在你在面前。全国那么多表演系的学生,象乌云一般,苦苦地他们在追求什么。那么多影片每年都会送往洛杉机,这些导演在追求什么。所有,千千万万的人,都在仰慕着金字塔的顶端。而这顶端上的人,就是至高无上的女皇或者皇帝。无数的人群拜倒在他们脚下,简直把他们当作神。青蓓,我爱你,我要让你做神。”
青蓓翻转过身来,正想说话,然而叶之云突然堵住了她的双唇,用一阵烈火一般的热吻迅速将她淹没。
屋内很快便陷入了寂静。
那天便开始拍贵妃出浴。
青蓓在赶到片场的时候,目光触及到一片灿烂的所在,当时其实也并没有感到多么巨大的惊讶。奢华的宽广大殿几乎望不到边际,每一根金色的大柱上都有五彩的凌云开放。还有暗金的龙凤花纹。点缀着龙睛凤目的,是亮晶晶的明珠,流光溢转,华色璀灿。无数牡丹花在泛着古色香影的雕花木上娇黄嫩红,灿烂开放,光艳明煌。
贵妃的琼池却是海棠花式的所在,池上灯光华丽如明月美玉般,使得水面象一面巨大的镜子。水池却是用白玉所造,红玉点缀。池上有袅袅的烟雾。无数的侍女穿着烟霞绣花百蝶锦衣,玲珑的身影加上秀丽的花丛倒映在水面上,就象水底里又出现了一个锦绣的琉璃世界。
青蓓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这样的一番明净水色,如此晶莹剔透,就连自己也变得如水晶般透明起来了。
“来了。”叶之云在池旁仍然摆弄摄像机,声音很随便,就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青蓓笑了一下,她想她必须要为这个成熟的男人如此超越她千倍的表演鼓掌喝彩。
“快去吧,都等着你。”叶之云说。见她没动,又回了一句:“好好再想一想你的台词。”
“我可以单独跟你说几话吗?”青蓓道。叶之云很淡地嗯了一声。
“我在更衣室等你。”青蓓说完走了。过了一会儿,叶之云走进去。那时青蓓在沉默地想要吸烟,看见叶之云把房门紧闭,青蓓便把手里未点着的烟扔掉了,转过头看他。俩个人对视了几秒钟,叶之云热情地扑了上来,把青蓓猛烈地抱在怀里。
叶之云的声音嘶哑地几乎要发不出来,这完全充分地证明,他曾经在昨天夜里经历了一场多么可怕的思想斗争。
青蓓在激烈的拥抱之中,开始施展她做为女人有生以来早已被她掌握得十分娴熟的特技。她企图来感化这个即将可以改变她一生的男人。她吻他,他的唇,他的颈,以及所有能触及的地方,她几乎拼尽了所有的真气。
“我们真心相爱,”青蓓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打败真心相爱的俩个人。所以,我求你,求你!”青蓓抱住了他,浑然不动,象一只昏寐的小鸟。
叶之云抱着她,于万箭攒心的疼痛之中听这坚贞高尚的梅花向他传递春的气息。
好想与她一同就这样跳进华清里去,在水底做一对永不见世人的白头鸟,然而头上却轰轰地响着一个又一个霹雳。四十多年了,无数个不眠之夜。这种心境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该杀吗?或许该。该死吗?还是或许。但是眼前如此纯真幼稚的女人可能并不能理解,如果现在死了,即使有一个好去处,也不过是别人眼里用来唾弃的一堆腐土。而他叶之云想要的则是名垂青史的英雄,万古流芳!垂丝千尺,只为了有一天冲天而啸,以无比傲然的姿态,凌跃于江渚之上。为此,他不惜施出千条妙计,哪怕去变成一个疯子,穷尽所有的全部!
叶之云终于松开了她,道:“换衣服吧,我们马上开拍。”
青蓓换了衣服,默默地走近池旁。此时头带珠冠,身穿碧罗艳纱,在池旁站立。脚下花丛艳艳,美仑美奂,几乎令人不敢仰视。
“灯光,道具,烟雾!各项都准备好了吗?好,开拍!”叶之云一声令下,摄像机便开始了轻轻的转动。
“娘娘,泉水已经备好,十分地温热。娘娘可以沐浴了。”
青蓓微合两眼,良久,方才分开道:“来人。”
“奴婢在。”
“侍候本宫沐浴。”
“是。”
青蓓轻轻向浴池里走去。
烟雾缭绕,人与花斗艳,牡丹花映着,十分夺目。
有两个侍女过来为青蓓脱掉外面的罗衣,然而去解里面内裙的软烟丝带之时,却受到了阻力。卓青蓓一只手抚着衣上的烟霞图案,巍然不动。
“娘娘,请脱衣沐浴。”两名侍女伏身跪拜,青蓓依然寂寂无语。
“停!”叶之云走了过来。青蓓忽转过头来咬着嘴唇无畏地望他,似是绝大的一个嘲弄与讽刺。叶之云并没有过多的解释,抬起手来,狠狠地便击了青蓓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一手打得非常重,以至于周围众人都没有防备他会这么做,一时都惊呆了。青蓓的嘴角很快渗出了丝丝血迹。
“对不起。但是这个耳光并不是要存心打你,我只是想让你在虚幻的想像中清醒。”叶之云说。
叶之云道:“现实非常残酷,青蓓。从你出演贵妃的那一刻起,你不再是一个人的贵妃,而是我的,整个剧组的,更多的,是你自己。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将因为你的表现而受到巨大的影响。你可以成全我们,更可以成全你自己。是的,成为全世界所有人的贵妃会让你很难堪。但是你考虑过没有,这些全世界的人会回报给你什么!青蓓,这些,你可曾想过。在现实面前,任我们任何人,都要低下昂贵的头。因为它就叫现实。现实与幻想,就恰似天堂与地狱。青蓓,你可明白吗?”
现场无不低头动容。
叶之云含着眼泪,一番真诚的诉说,令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青蓓,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你真地还是不明白,我们解约吧。我不怕损失惨重。”叶之云说完低头往外走,这时就听见身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呐喊,接着又听大声命令道:“沐浴,我要沐浴,来人!”
激烈的锣鼓此时雨点般地打响。
叶之云命道:“开拍。”
于灿烂辉煌的繁花丛中,艳丽的贵妃顿撕去全身所有的束蔽,从而奉献出金光夺目的身躯。以誓死如归的豪然姿态,去向世人奉献出一场美艳绝伦的贵妃出浴。
这个人说的很对,做一个人的贵妃很无聊,不过是痴人在花前月下对着青佛古灯,所呆呆许诺的可笑可嘲的发泄。将来随着岁月的流逝,人老珠黄的时候,贵妃的影子会和残花般的泥土融为一体。而做千千万万人的贵妃,才真正是豪杰的壮举。因为千万人回报你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空气,而是锦绣辉煌的一枚又一枚金币。这些金币在一个人手里并不算得什么,但是全世界所有人都一起砸给你,那么多的人,会是怎么壮观的场景。因此,做出这样的一个选择,实在是如君主立宪般那样的明智。因此,去演这样的贵妃出浴,简直太过明于事理。
叶之云专注地在镜头前看青蓓的表演,几乎是屏紧了呼吸。忽然身旁有一个侍女送过来一样东西:“叶导,是青蓓给你的。”
“哦。”
打开来,却是一个精致的绢包,正是自己所送于她的那朵一抹红。红宝石的花心在灯下忽然泛出一股铎铎逼人的奇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盈盈流动。
叶之云用手轻轻抚了一下,忽然轰轰的一声,眼前顿然昏黑。
是血,殷红的鲜血。
可怜的少女在烟雾缭绕的海棠池里游动,如此纯情。她忧伤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一切迷茫的光线,恰便似荷塘中露出的尖尖粉荷。一点明媚的幽魂早已不属于她。尽管完全迷失了方向,但只是那么竭尽全力地游荡,游荡。她想寻找自己的一片圣地,一片乐土,准确地说,是她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