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歌城,焉在府。
暗室烛火昏暗,淡淡的异香弥漫在空气中。
四个黑衣守卫面色肃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同一处地方,神情不曾松动半分。静立在四人视线中的年轻公子,素色披风上绣着极其简单的寒梅,更衬出他身姿挺拔。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低沉的声音由身后传入耳,微垂着眸子的人转身,抬眼,对上来人的视线,懒懒地勾起嘴角,扫了扫周围面色肃然的守卫:“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来人拂去衣上的雪花,他一身精致的锦衣,明明是华贵的装束,穿在他身上却显出些许不羁之感。他大约已过了不惑之年,淡淡瞥向男子的眸光深不可测,一句不带语气起伏的话出口,屋内顿生肃杀之意。
黑衣守卫握刀的手俱是一紧。气氛变得更加危险起来。
“呵。”简衣公子低低地笑,冷凝的杀意没给他的表情添上一丝慌乱,只是那幽若寒潭的眸底,却已经没有任何温度。他盯着来人,一字一顿道:“花绮在哪里?”
听到他的问题,来人轻轻笑开,说不上是讽刺还是其他意味。“你肯赴约,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一切自有安排。”他说着,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为了无关紧要的人,不惜置自身于险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阿执。”
“为想要的东西不问代价不择手段,你难道不是也没变?”步千执微微扬起下巴,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俊美无俦:“好久不见,父亲大人。”
异香浅浅。
听到这个称呼,焉晟熠竟然有一瞬间的恍神。很久远的年岁,很久远的故人。而对面那眉眼间风华无双的公子,提起这几个字,语气三分慵懒七分闲散,就像是在讲一个不甚高明的笑话。
到底是时光荏苒,何必嗟叹。所以他依然是笑面对人,似是漫不经心地闲聊:“最近你在江湖露面,小论查你的行踪查到了韶歌。”
“是么。”微垂下眸,讽刺地一笑,“他还真是关心我啊。”
“所以我很好奇,这一战你们谁会胜。”
“如果我不死在这里,倒还有机会满足你的好奇心。”步千执抬眼,难得地研究起他的表情:“当年致烟无论于那般境地,你觉得很有趣?”
恰似石子砸入深水,他眸中的微澜一闪即逝。
依然是低沉无波的声音,带着些许恶意的试探:“他最恨的毕竟是你,自然有趣。”
素衣上寒梅简约的公子,眸如止水般沉静。“那你敢不敢去问,烟无论真正永远不能原谅的,到底是谁。”
烛火跳跃着微弱的光线。
淡淡的香气奇异地带给了他一种冷的错觉。
——从今而后,我不姓焉。你焉在府与我无半分牵扯。
那时烟无论还很小,不应该有那样冰冷的表情,不应该用那样不带感情的语气对他说出这些。
他后来去过一次极尘之境。却毫无例外地得到冰冷的答复——主上不见外人,阁下请回。
他以为他不在意的。可是此刻再回想起那时烟无论的表情,竟有不可遏制的寒意自心底升起。人心所向,镜花水月,不知不觉中便再也回不去。
半晌,焉晟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对面的人,缓缓道:“我还是小看了弋尘。你在他那里学到的东西,比我想象中要多。”
“你想要的不过是《焚心》。”很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步千执语气淡淡:“我不会给你。”
“哦?”焉晟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记得你曾经在宵千醉手下承受过严刑。江湖上,公子隐退的三年,极少人知道的真相……”他盯着那宝石般的眸子,笑容比恶魔更肆意:“你还打算——重温噩梦么?”
冰凉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听不真切却永远也抹不掉的声音——
佩服之至。
阴暗炼狱的几个月,永生难忘。重新见到久违的日光时,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遥望延绵的山麓,站在天地之间,风声和鸟叫都显得那般古旧。空鸣悠然的寺钟在远处响起,倒下去的那一刻,他以为这是最后的人世。
那个时候,是花绮救了他吧。几年缠绵病榻,他隐居于山中小屋,抚琴,听雪,一步都不曾涉入江湖,只在青山绿水间一点点平复心底的戾气。若无好友作伴,何来如今的回归?所以父亲大人——你错了,没有人无关紧要。
步千执淡淡看着他,并不说话,昏暗的烛光下,身姿俊挺如旧。
焉晟熠突然恨极了这种千军万马也催不毁的淡然。
他微微眯起眼,“《焚心》对宵千醉来说,可要可不要。他会因为那套严刑撑下来的仅你一人而放你离开,我却绝无可能收手。”
“是啊。在很多年前,你连母亲都能负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清冷的声音一瞬间激起了寒眸澎湃的杀意。
焉晟熠的面色在那一刻凝成寒冰。
黑衣守卫的刀很快。转眼间,冰冷的刃尖已近在咫尺。
刀锋之下,简衣公子视若无睹地轻轻笑着。
对视良久。时间在这片诡异的安静中走得很慢。
微挥手示意四人退回原处,焉晟熠的神色渐渐恢复如常,他看着那个人,说出口的话沾染了阴暗若修罗的气息:“既然当时宵千醉没能毁了你,那我便试试。”
“好啊。”步千执依然答得沉静淡定,只是唇角微微往上勾了几分,本来云淡风轻的笑容,转瞬璀璨如繁华盛世刹那绽开的烟火。然后,是淡漠笃定的声音——“焉晟熠,我说你拿不到,你就拿不到。”
——这世上,没有人能毁了我,除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