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的时候,飘起了雪。
城郊,一辆马车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前行,兀自驶得悠闲。男孩儿挑起了车帘,看到天地间缓缓飘落的雪花,睁大了眸子:“初裳姐姐,雪啊……”
少女循声向外看去。旧道古驿被收进眼底,风声缓缓,那轻灵的素色落得温柔。
这是她在这里第二次看见雪。
第一次看见时,那个少年赠过她一支梅。
人间如故,鼻尖仿佛又能嗅到梅花的暗香。少女几步上前,探出脑袋,向那赶车的车夫道:“姜师傅,可冷么?赶了一天路,要不换我一会儿罢。”
车夫被她的话说得愣在那里。
“丫头,你这,哪儿有让客人赶车的道理?这雪又不大,说了怕你不信,我可算是练家子呢。”
初裳眨了眨眼。这么厉害?
姜师傅哈哈大笑起来:“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雪花轻轻拂过脸颊,原先有些远的古驿此时已看得清全貌。驿站外,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手执拂尘,举手投足间圆润如意,带着一种描摹不真切的超然世外。而老者对面的男子,一身简单的儒衫,身姿宛如清雅的竹。
他没有笑。很淡很淡的表情,却流露出决然与坚持。老者似是问他是否做了决定,他轻轻颔首,然后躬身,在风雪中深深一揖。
马车渐渐走远,初裳回眸,驿站的轮廓淡成水墨。
“丫头,你还不坐回去呀?”姜师傅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初裳回过神,笑应:“那就麻烦姜师傅了。”
“韶歌就在前面。放心吧,别看我行得慢,定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韶歌。”车夫说着,那自信的语气让人想不放心都不行。
韶歌。和夙繁有些不同,它一脉平和安静的表象之下,隐隐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锐利,似是深藏在江湖千载的肃杀之感,于无声处悄然蔓延。
初裳抱着小泠下了马车,谢过车夫,然后抬眸往男孩儿指点的地方看去。那是极普通的一个小院。木门紧闭,两边的楹联已经很旧了,似乎好几年都没有更换,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初裳上前,轻轻叩动铜环。
不一会儿,传来一个女声:“哪位?”
她打开门,看到男孩儿的那一刹,愣住。然后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一连串的话停不下来:“小泠!你去哪儿了!我们到处找都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小姐回来没看见你有多着急!平时不是那么听话么!这会儿怎么跑出去一个月!你害得她又出去找!而且……”她还想继续,却突然想起来那个一直没插话的少女。
目光对上。少女唇畔绽开淡淡的笑意。
那开门女子的话戛然而止。
初裳道:“他姐姐回来了是么?”
女子下意识点头。
“清歌姐姐,这是初裳姐姐,她带我回来的。”小泠扯了扯她的袖子,向她介绍道。
“啊……”唤作清歌的女子顿时有些尴尬:“那个……对不起啊。真是太谢谢你了……”
初裳微笑:“那我便告辞了。”
小泠一急:“初裳姐姐,这就要走么?要不等我姐姐……”
初裳轻轻摇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小泠,送你回来就好。”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她初衷又不是得人报偿,何必停留。至于小泠……她摸了摸他的头,转身:“有缘再见。”
少女走得无一丝犹豫,就像行于世间本就该如此洒脱。
清歌几次欲出声挽留,动了动唇却终是没说出话来。小泠愣愣地看着她离开,在她的背影快要消失不见时,大声喊道:“初裳姐姐,再见!”
入夜。
“清歌,小泠回来了是吗?”门被猛得推开,急急的声音传入耳畔。
清歌瞧见那个风尘仆仆的少女,起身,比了个手势:“他睡着了,在里面呢。”
少女急喘渐渐平静下来。她走上前几步,轻轻挑起门帘,目光触到男孩儿安静的面容时,心才彻底放下来。没事就好——她这么想着,在清歌旁边坐下,举起茶杯灌下一大口,才问道:“他去哪儿了?”
“小泠说,他是想出去找你。”清歌也有些后怕,“不过,有个好心的姑娘送他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着:“我就怕,他等不到我找到解药就……”
她话没有说完,清歌面上的表情却慢慢凝重起来。“上次你回来,还没来得及告诉我这几个月出去的结果。”她心底其实隐隐猜出了几分,却还是带着略微的希望问了出来:“可有什么进展么?”
少女苦笑:“没有。我在皇宫暗中打探,却并没有发现关于‘歧音绝’的线索。那时我已经想要离开,可落月阁冥修找上门,让我杀一个宫女,然后她替小泠解‘歧音绝’。”
“你的意思是——‘歧音绝’还有其他解法?”
“对。”
“那么——冥修后来反悔了?”
“不。”少女看着她,轻轻吐出几个字:“我失败了。”
“什么?!”清歌眸底尽是不敢置信。宫家女子天赋异禀,修炼招数独一无二,而且宫夜漪作为年轻一代的翘楚,事关小泠,出手必然全力以赴。可——杀一个宫女,她居然失手了?
“有人救了她。以命换命,强行破了幻境,致我重伤。”她笑得无奈:“我只能选择连夜离开皇宫。”
清歌沉默许久。宫夜漪说要去皇宫找线索时她曾想过阻止。虽非江湖,她却并不认为里面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可不过是去皇宫里查阅古籍,打探打探,又不招惹谁,即使被发现了身份也没人有那个闲心去计较,所以她便也默许了。
但如今,这皇宫里杀一个宫女都能这么麻烦?
“那么你现在的打算是什么?”
宫夜漪看着她,缓缓道:“去醉风尘,答应宵千醉的条件。”
“你疯了?!”
“‘歧音绝’彻底毒发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里,要么,我找到冥修,让她给我解药。要么,答应宵千醉。”冥修那里变数太大。谁能确定她一定找得到冥修?谁能确定冥修肯替小泠解‘歧音绝’?即使她肯,谁又能确定解毒之法万无一失?所以——“你知道的,我别无选择。”
她不等清歌接口,继续道:“宫门确实不能忍受背叛。可既然我有利用价值,宵千醉多少会保我不死。”她微微一笑:“我已经决定了。”
清歌良久说不出话来。
夜色百转。
再开口时,她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对了,那个送小泠回来的姑娘呢?可谢过她了?”
“她看上去不太介意还不还她人情。是给人感觉很特别的一个少女,名字叫,初裳。”
相当普通的一个名字。宫夜漪面色却突然变得煞白——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