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锦换回喜服,也梳头打扮完毕了。
太阳渐渐西斜。岸上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被喜船吸引了过来看热闹的路人。偏偏却一直不见裴家的迎亲队伍抵达。
算着脚程,应该也是要到了的。
梅婆子自从几天前被锦娘那么一通胡诌后,半信半疑,现在见了锦娘毕恭毕敬,连大气也不敢多透一口,只巴不得能早点卸了这差事回京。见裴家人迟迟不到,唯恐生变,正拽着那个传讯的盘问时,忽地听见一挂鞭炮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定睛看过去,见对面远远来了一群人,中间马车挂着红布帘子,知道是裴家迎亲的人终于来了,松了口气。
来的确实是裴家的迎亲队伍。很快到了近前,噼里啪啦鞭炮声中,岸边顿时热闹了起来。
梅锦坐在船舱里等人引自己上岸时,透过半开的舷窗看了眼迎亲队伍。
按理说,新郎裴长青自应该亲自过来迎亲的,但是队伍中间却没看到有穿新郎喜服的年轻男人。正疑惑时,船体微微晃动,接着是一阵上船进舱的脚步声,于是坐了回去,顺手扯过盖头盖在了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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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青确实没有过来。代替迎亲的,是裴长青的一个堂弟,名叫裴长喜。双方见面后,裴长喜便照裴长青舅舅万百户的叮嘱对梅管事解释道:“实在是对不住,我堂兄恰今日不小心扭了脚,走路不便,正请郎中在看着。怕耽误了晚上的吉时,这里才由我代为迎亲,还望见谅。”
梅管事哪管这么多,裴家人来了就好,胡乱点了点头。
简短礼仪后,梅锦就被裴家来的喜娘扶着胳膊带上岸,在鞭炮和吹打声中登上了一辆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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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住在马平县城的城西,是个独门独户白墙黑瓦的两进小院,乡下还有些田地给人种着收租,比上不足,但也算是中等殷实人家。
到了县城西门口,梅锦就改乘轿子了。终于被抬到裴家附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裴家门前却比白天还要热闹,附近街坊邻居的一大堆人都在等着围观从京城远嫁而来的新娘子。见到轿子终于出现,原本等得已经有点不耐烦的女人们兴奋了起来,开始低声议论。
“来了来了,京城里的新娘子来了!”一个女人道。
“先前到的嫁妆你们都看到了吧?才二十四抬!”另个女人道。
“嗤——”第三个女人的声音传进了轿子里,这次是讥嘲刚才那个说话的女人,“五娘,你口气好大。当初你嫁过来时才几抬?”
那个被称作五娘的似乎有点难堪,辩道:“不是说新娘子是京城的大官家里的小姐吗?我怎么比?不说别人,就拿我们县的张财主家来说。去年张家嫁女儿,嫁妆就有一百二十抬呢!这个没一百,至少也该有一半吧?”
“你还不知道?”第四个声音道,“听说嫁过来的不是原来定好亲的那个,是个庶出的姑娘……”
“怪不得呢!我说呢,京里当官的怎么会那么大老远的把女儿嫁过来!”那个叫五娘的声音听起来明显得意了许多。
“嘘,都别说了!去看拜堂了——”
“拜堂喽!拜堂喽!新娘子来喽!”一群小孩儿跟着喜轿跑,嘴里高声嚷着。
梅锦侧耳听着轿子外传来的各种动静,闭上眼睛,长长呼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一刻,她竟忽然觉得有点紧张。不知道怎的,眼前又极快地闪过了上辈子张文华向她求婚时的一幕。
那一幕,至今她还记得很清楚。
那天天下着雨,她值完夜班准备要离开,又累又困的时候,他头发湿漉漉地突然手捧鲜花出现在了办公室里,当众跪下对她说,如果每天早晨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她,那么他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她记得自己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到了到了,停轿停轿——”
轿帘外突然有声音响了起来。
梅锦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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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喜轿就快要到了,鞭炮噼啪爆裂声震耳欲聋,万百户这会儿,却没半点儿兴奋之情,反而焦急万分。
派出去找新郎裴长青的人已经回来了好几拨,但都说没找着。
眼看新娘子就要进门了,新郎却不见人影,这个堂接下来可怎么拜?
“怎么样,长青呢?找着了没?”
裴长青的母亲万氏穿了套特意做的新衣裳。从粉刷一新贴了大红喜字的屋里出来,趁着院子里的人都挤到门口看新娘子的功夫,把弟弟扯到个没人的角落里,压低声音问道。
万百户见她一脸焦急之色,安慰她:“快了,快了,就快回来了!”
万氏气得咬牙道:“气死我了!先前你说去京城梅家给他议亲,他就不大乐意。我还当他一时犯浑而已。没想到这会儿他竟真的给我自己跑开了!这个混账东西!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万百户也又恼,又是无奈。
今天这个外甥儿娶亲,说起来话长,但还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裴家和梅家虽定有婚约,但时间太早了,中间这么多年过去,两家景况变得各不相同。那年裴道正没了,万氏托人给梅家送去了封信,此后一直没有任何回音后,她就没再指着这门亲事了。
裴长青从小就胆大包天。他爹还在,他过着舒服日子时,满脑子想着习武打仗。七岁那年自己跑了出去,一直没回来。家人找了一年多无果,以为他被人贩子拐走,正绝望之时,才得了讯,知道他自己竟跑到了沧州的一家武馆,谎称无父无母来投奔,武馆馆主见他资质好,便收容了他学武。从云南到沧州,万里迢迢,也不知道他怎么竟能一路找过去的。要接他回来,他死活不肯,裴父见他一心学武,索性便让他留下了,正式拜了馆主为师傅,又过了两年,直到裴父死了,家道败落下来,他才被万氏接了回来,自此算是有点懂事起来,没再闹过离家,从此老老实实留在了万氏身边。
一转眼,裴长青十八了。因为力大,拳头又硬,打遍全县无敌手,身后慢慢便聚了些市井无赖城狐社鼠,后来和本县一个采私矿的张家的儿子张清智以及小如来等结拜了,从此整天兄弟相称,结伙斗鸡走马,继续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别人家的儿子到了这年龄,大多已经成婚,早的已经当爹了,裴长青却依旧没心没肺地和那些人在外面混,万氏打他骂他,他老老实实任由万氏出气,等万氏一转身,他照旧厮混,没半点悔过之意。万氏心急,去找自己兄弟万百户商量。万百户只这么一个外甥儿,见他不学好,自然也急。姐弟便商议给裴长青娶门亲,说不定娶了妻,他就懂事知道安定下来。
说到娶妻,自然免不了提到京城里的梅家。照万氏的意思,就当没那回事,就近找媒婆说户正经人家的女儿就成了。万百户也同意,只是后来,媒婆跑得鞋底都磨破了好几双,亲事却依旧遥遥无期。
万氏中意的,人家打听到裴长青不学好的名声,不愿意把姑娘嫁过来。那些愿意嫁姑娘过来的,万氏又看不上,就这样拖到最后,也就是几个月前,恰好万百户要跟随上官去一趟京城,索性就叫万氏拿出当年梅家给的信物,说自己试着去提亲。要是对方还认这门亲,那就顺理成章娶了梅家姑娘过来。要是对方不认,也就算了,回来另做打算。
万氏思忖过后,觉得有理,同意了弟弟的建议,权当是碰运气,没想到的是,梅家居然真的认了这门亲,嫁了个女儿过来。
万氏也知道梅锦娘并不是当年婚约里的那个长女,但哪里还会计较这些?梅家如今腾达,还肯认这亲事,她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原本,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没想到,等万氏高高兴兴地把婚讯告诉了裴长青,以为他会喜笑颜开的时候,他竟一口拒绝了,说是高攀不起梅家,不愿结这门亲。
万氏劝了一通,见他半点听不进去,火大起来逮住了一顿笤帚乱打,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自己命苦,直到儿子最后点头了,这才作罢,于是喜讯传了出去,新房也布置了起来,万氏欢欢喜喜数着日子就只等着梅家的女儿到来了。
万万没想到,今天终于等到了梅家女儿,婚事的一切也全都备好了,迎亲队伍出发后没多久,同行的人却跑了回来,说裴长青被人叫走,不见了人。没办法,只能让他堂弟裴长喜先代为迎亲,自己这边叫人到处去找。现在轿子眼看就要进门了,新郎却依然连人影也见不着,这可如何才好?
“姐,你别急!别急!你进屋等就是了。”
万百户见万氏快晕厥的样子,急忙推着她往里头去,“我已经叫人到处找了,很快就能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