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报答,我到商羽的诊所打打下手。其实也就是端端茶水当个门面。沈清给我的无限期长假总有到期的时候,我应该早点准备个后路,顶头上司是前男友并不是件有利于身心健康发展的事。商羽那小诊所收益是真不错,每天都会有豪车停在楼下。秃头企业家、豪门小怨妇、职场精英男,知名艺术家……,不知道心理到底有没有问题,脑子到底傻不傻,反正钱是傻多。商羽穿上白大褂跟我说十分钟我就头疼,他们倒是一个个排着号一小时千八百的讲话给商羽听。也别说,商羽挺有那么回事的,他虽然有些欠揍,但还是个很厉害的人,据说是斯坦福毕业的,真假不知道反正来找他的人是信了。
高逼格的心理诊所一般还体现在颜值上,因为美更容易让人身心愉悦,反正商羽是这么跟我说的,所以他要我上班必须化妆,不准梳奇怪的发型。我觉得能接受,所以把早上梳的冲天马尾辫散了下来。商羽原来那个小美女护士把他给抄了。小美女给大老板生了个宝宝,大老板很开心,送给小美女一栋别墅,有了别墅还要什么工作。商羽气了好几天,他说现在有颜的女人都肤浅。我反驳道“那不一定,比如说我,我就是有颜又不肤浅的那种。”商羽撇了我一眼没说话,大抵就是嫌弃的意思吧。
我帮商羽打扫完卫生就搬个椅子坐他办公室蹭wifi,洛川的邮件一天没回,他八成连床都没起来,毕竟没人帮他决定穿什么颜色的袜子。要是穿个绿袜子在江淮面前晃荡,会不会被打断腿?我想了想,点开邮箱。最近的一封是笙歌发来的,他说他昨天见到了那个女孩子,也和她一起吃了饭。他言语间显得很愉悦,我也替他高兴,生命里能走进一个人是件多么难得的事。何况,像笙歌这种人也很少会把别人装进心里吧。他很少这样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比较好,就简单的扯了几句闲话,顺带提了月末见面会的事。他推托了,这也在意料之中,他从不参加任何活动,签售会都不开,连照片都没有透露过,就连他的书迷也没有扒出过他一点痕迹。我如实把笙歌的情况告诉负责见面会的樱庭彦,他说庄恒临走前特意交代过笙歌的事,所以见面会上笙歌的位置由另一个写手顶上。樱庭彦没有过问关于昨天的事,他只交代我休假的时候把见面会的事安排好。末了补充一句注意身体。我觉得最后这句话有些奇怪,就像沈清批给我的不限期的长假,我一时有些糊涂。
和笙歌又聊了聊他的新作,他简单的介绍了男女主角,没提梗概内容,我没再问,毕竟写东西的人都有自己的一些小习惯。我带过很多写手,笙歌已经算是很好相处的人了。我不免想起洛川,简直一阵头疼。
临近中午,商羽喊我打电话订外卖,说是我第一天上班,他请客吃顿好的。我心说外卖能有多好。商羽递给我一个小绿本,上面整齐的写这几小页号码。我递给商羽,很无奈的表示看不懂号码前面的英文。商羽嘲讽我没见过世面,我懒得反驳,等东西送过来以后我还真不好反驳,我可能是略微有些没见过世面吧。原来外卖不只是有麦当劳和沙县小吃的。
“这些高档饭店还提供外卖服务?”我嚼了口牛排问道。商羽抿了一口配的红酒,嫌弃的用纸巾擦掉我嘴角的油渍。“不给一般人提供。”我知道他商羽不是一般人,没想到他的不一般还体现在这。吃完饭商羽告诉我,这些号码是大厨的私人号码,他们都曾到过诊所寻求帮助。我问商羽“有心理问题的人很多吗?”商羽说“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心理问题,只是有些人能够通过自我调节很好的掩盖过去让,自己显得很正常。另一部分人就很难正视和解决那些其实并不是问题的问题。举个简单的例子,洁癖。有严重洁癖的人因为会把大部分时间浪费在清洁上而感到异常苦恼失落。但是换个角度说,洁癖也没什么好有压力的。觉得脏了就洗呗,反正又洗不死,想洗就洗,水还是很供应充足的,这有什么好感到压力的?不干净就洗,洗不干净继续洗,大不了少吃顿饭,就当减肥了呗。”
“照你说的这么简单,人家还要你这医生干嘛?”我白了他一眼。
“很多烦恼是因为很多事情,很多事情需要倾诉解决,所以很多人需要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人们总是愿意把心里话讲给觉得可靠的陌生人听,因为他们不相信身边的人。”
“那你相信我吗?”我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商羽挑眉道“也不是我说,依你的智商很少能骗到人,更别说是我了。”
“言外之意是相信?”我凑过去问道。
“言外之意是你智障。”
“好歹也认识三四年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把椅子移到窗台。阳光正明媚,把多肉植物盆栽照的朝气蓬勃。楼下的青藤蜿蜒爬上窗沿,如同一根根绿色的触角。我拉开窗帘,让阳光全部照射进来。我回头看向商羽。他坐在咖啡色的沙发上,双腿交叠,修长的手指随意翻动书页,面容被阳光照的模糊不清。他似乎是笑了笑,很浅的笑意融化在阳光里。
“你有麻烦、你闯祸、你忘记吃药,哪次不是我帮你?”商羽没有抬头,翻过一页书页。“我全心全意的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倒好,不给一点好处就算了,还尽给我惹麻烦。”
“啧,你这话听起来好像深闺怨妇啊。你该不会是?”我一愣,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伸了个懒腰道“你该不会是更年期遇上大姨夫吧。”
商羽抬眸,被光照的半眯着眼睛。没有狡黠,只有平和的慵懒。他说“你不是想说这句。”他起身拉了个椅子坐在我旁边晒太阳。花瓶里的保加利亚玫瑰香气幽幽的被阳光温暖扩散,墙上的复古老钟哒哒哒的摆动,风从窗户的缝隙中穿过,撩动起浅绿色的窗帘。商羽忽然伸出手捋顺我披散着的头发。他挪动椅子选了个舒服的位置,我侧对着阳光,他侧对着我。
“有男人给你梳过头发吗?”商羽问。他微凉的手指撩起我的头发,暖暖的阳光把后颈照的很舒服。“黎欢算男人吗?他是一个,你是一个。”我说。商羽以手指为梳轻柔的穿过我的长发,我大概感觉出来他是在把头发盘起来。我讶异他十项全能,他用笔简单固定一下,又起身从花瓶里抽出一支开的最好的玫瑰。“他们俩呢?”商羽问。他用剪刀剪掉花枝上的小刺,又解掉束在窗帘上的浅粉色缎带缠在手腕上。
他换了个角度坐下,我能看见他扬起的手臂,缎带垂直眼前。“没有。”我说。“沈清他不太喜欢我留长发,说是短发简练性感。”商羽用花枝代替笔,又解下手臂上的缎带束在我头发上。他问“沈瓷呢?”。“怎么说呢,我们俩好像一直都是聚少离多,我能记住的很多都是些不太好的事。”我扣着衣角上的小珠子,没有叹气,只是忽然很有点委屈落寞。商羽总跟我提起他们俩,好像是诚心要我取舍。他系好缎带,比弄着花朵的位置。他兀自念叨起一句事,“执手提梳浓情过,却留发丝绕前缘。我给你梳了头发,你是不是要……”
“请吃顿饭还是没问题的。”我反手掏出商羽口袋里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不由赞叹“斯坦福就是斯坦福,学心理的都能当发型师,染个头发都能赶上发廊小哥了。”
商羽手僵了一下,随即把花别上。“好了,总是像个女人了。”商羽说,“你那头发长你身上算是白搭了,不知道打理,散着头发不梳,被别人看见从我这出来,还以为我没治好就把你放出来了。”
我站起来走到镜子边上转了一圈,镜子里是我和商羽。他穿的卡其色外套被午后的阳光镀上一圈薄薄的光华,我很少认真看着他,总觉得他略微上挑的眼角眉梢精明的如同一只狐狸。大概每个人都不喜欢能一眼看透心事的眼睛,商羽的眼睛很漂亮,但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回避。回避什么呢?商羽也问过我。他说“你不是对我有意见,那就是怕我?”我很坚决的摇摇头,我说“你美得不可方物,我不敢直视太久。”我总是打着哈哈岔开话题。在商羽面前我说不了谎话,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那个问题,我自己都没有答案。商羽是个不错的人,他帮过我很多次,不介意我有些复杂的心境和生活,总是以合适的方式做合适的事,他帮过我很多,没有索要补偿或施加压力。我没有回绝他的帮助,是因为他从没有让我有亏欠别人的压力。
商羽他,他和齐墨和江淮都不一样。他们对我的每一点帮助我都无时无刻的记住,因为这是我对他们的亏欠,我不能够忘记,我都是要还的。但商羽不是,他恰好的出现,恰好的帮助我,他说“都是恰好碰上的,只是恰好,恰好的帮忙,恰好的解决麻烦,都是恰好,没有欠不欠的。”他虽然说的断句很奇怪,但我还是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的帅,仿佛穿上风衣就是许文强。
“唐馨。”商羽叫我名字时总是带点儿化音。镜子里,他走过来,伸手调整花朵的位置。“唐馨,如果沈清和沈瓷掉水里,我只能救一个人,你会让我救谁?”商羽比我高出一头,领口精致的刻花扣子衬得他愈发儒雅。他可以是酒吧里的性感,可以是工作时的严谨,可以是闲暇时的慵懒,可以是大雪天跑了一道街给我送药时的温情,可以是昨天骂我没用时的温怒。他有很多副面孔,我看不懂沈清也看不懂他,但他的每一副面孔又都是残忍和温柔交织并存的。我看得见他的好,也看得见他的不好。
我不知道把他定义在那个位置,像是避风港,像是安全区。我大概是不需要懂他的,因为没用必要,真的没有必要。就像青霉素能救命,不需要知道青霉素的制作方法。商羽之于我,就是青霉素,我不对青霉素过敏,所以他是救命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