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昏沉沉,昏睡中一直有一条大蛇张着血盆大口朝我扑来,只觉浑身冰冷发颤,一颗脑袋却烫得像个火炉,恨不得切了它才好。我时睡时醒,恍惚间,有一个身影不停在我眼前打转,不时用手抚过我的额头,给我送来一片清凉。就这样不知道躺了几日,我终于悠悠醒了过来,睁眼却见王煜熬得两眼发红,坐在床边。
“王煜……”我心中对他满是歉意,轻轻叫了叫他。
“嗯。”他对我笑了笑,“你可算醒了,我的姑奶奶。”
我突然想起了那大蛇,惊声说道:“甘……”
他摇了摇头:“别说了,你受了惊吓,发了好些天烧。刚刚回魂,就碰上这种事,差点又要回秦广王那儿报到了。”
我感激地说:“谢谢你照顾我,我……你辛苦了。”
他一愣,说道:“我不辛苦,主上才……”
他突然顿了顿,见我一双眼睛直盯着他,忙说道:“没什么……主上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应该做的。”
这天过后,我谨言慎行,行动都不离开暖阁。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甘若,不去想那些兔子,不去想我的前五百世。
一天晚上,早早打发了王煜,我趴在窗台望着外面一池碧水。冰早已消融,湖边燃着点点的莲灯,一轮明月倒映在水中,泛着层层涟漪。我一抬头,满月高挂,原来……竟又到了月圆之夜。
也许是在湖上望去,月亮比在别处看更大,更亮,几乎能望见月宫楼宇、桂树,我奋力地睁着双眼,也许……还能望见月中嫦娥、玉兔?
我正努力地看着,突然只觉脑后被什么拍了一下,我一惊,回头一看,见身后立着一人,身着白色锦衣,正望着我盈盈笑着。
我一呆:“凌希!”
他点了点头,看着我笑道:“你的气色比我带你来的时候还好嘛。”
我冲上前,将拳头砸在他身上:“你怎么才来!”
他拉住我的手,向我挤了下眼睛,指指屋顶说:“咱们上去谈。”
我与凌希并肩坐在暖阁的屋顶,身后是三面环山,眼前是平静的湖水,头顶一轮明月,此时离得更近了,近到几乎明月就如这屋顶上的第三人。我伸了伸手,觉得只差一点儿就能触碰到它。
凌希看着我,笑道:“傻瓜,这样怎么碰得到月亮。”
我问道:“可是你却碰得到,是吗?”
他怔了怔,点头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却摇摇头:“我只知道你是天界太子,逍遥洞主原来是天上天蓬元帅,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他惊道:“天蓬……他什么都没跟你说?”
见我又摇摇头,他叹了口气:“我倒有点看不懂他了。”
他抓起我的手,问道:“堕仙剑是不是好好地在你的身体里,你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我默默地摇摇头,他的手也是冷冰冰的,就像……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像……傲月。
他正色道:“你现在凡人一个,心口还插着一把剑,堕仙剑若离开你的身体,后果不堪设想。还是让我渡你一点儿真气护住心脉吧。”说着,只觉一股暖流从他冰冷的手里传递了过来,一时间,心口暖暖的,像躺在阳光晒过的被子里。
“凌希,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杀他?我……到底是什么人?还有傲月!傲月又是谁?桃心又是谁?”我迫不及待地说。
凌希笑着放开我的手,说道:“小星,你能不能一个一个问题问我。”
我只能点头道:“好,那你先告诉我,我是什么人?”
他笑着看着身边的明月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却还要问我。”
我一愣:“我真的是……”
他点点头,看着月亮说:“你确是那月中玉兔。五百年前,你犯了天条,被我父皇罚下凡间受轮回之苦。只是……连我也不知道为何你世世轮回,始终是只兔子,世世煎熬,不得善终。我和傲月不忍心见你如此,终于在你第五百世投胎时找到机会救你,助你打破轮回……”
我惊道:“傲月?!”
他点了点头:“是的。傲月他……也是月宫玉兔。千年前,父皇感念广寒宫嫦娥仙子一片赤诚向天之情,体恤她寒宫清冷,将你和傲月作为礼物送给了她。而桃心,是你和傲月在月宫□□植的一株桃树……”
“我和傲月将你从地府救出后,将你的魂魄重又安放进你的仙身。你现在的身体,就是你在天庭时的仙身,你的名字,也本来就叫沉星。只是……我们将你魂魄入体后,你的样子变了许多,我几乎都认不出你。也许……这就是五百年之后你应该有的样子。”他看着我悠悠说道,“傲月怕天庭有人知道我们救了你,也怕你再卷入天庭的是非,就把所有这一切都瞒着你,在你醒来的时候和桃心演了一场戏,他希望你能够在人间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平凡女子。只是……没有想到机缘巧合,因为我的一时胡闹……你还是卷了进来……”
“这也是为什么你中了堕仙剑后,我不能将你直接救回天庭的原因。傲月知道了我又带你进了这逍遥洞府,甚至……还被我害得中了堕仙剑,已是急得五内俱焚,可是……他身不由己……不能来看你……”
我呆呆地望着月亮,颤声道:“身不由己?”
“是。五百年前,他因为你的事受了牵连,被父皇贬作巡天使……巡天使替主巡天,看似风光,实则是个苦差,天上时有仙子私自下界或星宿不在纲常,巡天使都有责任,轻则一体杖责,重则……受仙家百道刑罚之苦。刚救你的那些时日,他不放心一定要守在你的身边等你醒来,也是我替他在天上遮掩了好几日。好不容易等到你醒转,偏偏月圆之夜你要摆宴,他拗不过你,只好夙夜前来。你却不知……这月圆之夜……正是各处星宿思凡下界之时……”
我沉声惊道:“月圆之夜……”那夜傲月的似水眼波,桃心的惊疑不定,陈香的桂花酿,在我脑中不停翻滚着。
“那夜就如今夜,圆月又大又亮,果然有几个星宿趁乱私自下界。傲月无奈折返天庭,却拜托我来陪你。我知道你心中挂念他,便自作主张带你上了月宫。”
我惊道:“那夜……我见到的……”
他点了点头:“你见到的,正是傲月和那嫦娥仙子……我那夜离了你回宫,竟发现父皇坐在宫中等我,见我又私自下界,勃然大怒。我素日顽劣,父皇早命我不准离开天庭,但我向来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却不知那日为何,他的脾气大得出奇,甚至要把我关到天牢里去。没想到……傲月……却将我的罪责一力承担,再加上星宿私自下凡之事,罪上加罪,父皇竟下令命他日日戴麒麟枷巡天。麒麟枷重约万斤,枷上遍布麒麟倒刺,一戴就扎得浑身是血,苦不堪言。他日日带着罪枷巡天,免不了受那些小仙星宿讥笑,那诛心之痛比肉身之苦要痛百倍。他却从不抱怨,只是说,戴了麒麟枷无法下界,让我务必好好照看你……”他闪动着眼波看着我,轻叹道,“小星,这一切皆由我而起,眼见最好的朋友如此,却不能帮他,我……都是我害了他……”
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摇头道:“不,是我……一切都是因为我……傲月……如果不是因为要救我,不是我无理取闹非要在月圆之夜摆宴,他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凌希慨然握住我的肩头道:“可是你又回到逍遥洞府,身中堕仙剑,却完完全全是因为我,我差点害得你灰飞烟灭……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傲月……当日你为何要替天蓬挡这一剑?!我以为,让你亲眼看到逍遥洞主死在你面前,是给你报五百世仇最好的方式,可是……”他伤心地摇着头,“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替他挡了一剑!”
“我不知道……”我望着月光道,“我来不及反应,人……和筝就已经飞了出去……”
他叹道:“还好有这仙鸣筝……不然你已经魂魄不在了……你可知这仙鸣筝乃是月宫之物,是我向傲月讨来的,昔日也是你用惯了的东西……果然琴认主人,还好有它帮你挡了一下……”
我一惊,呆了半晌,问道:“凌希,你究竟为何要杀他?”
“我自有我的道理,”他闪了闪晶亮的眼眸,说道,“他虽已被贬下界,但昔日号令百万天兵天将的元帅,又岂是能真的安守这小小逍遥洞府?有些事父皇做不得,我却可以……这次拼着被父皇责罚的危险再次下界,本以为必然一击即中,没想到……只恨我现在道法不如他,杀不了他……”
我在风中一凛:“可是这五百年来……他一直好好地在做他的逍遥洞主……”
“逍遥洞主……”凌希微微冷笑,“人……若都能真的逍遥,三界何来那么多是非。小星,你不知道,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个什么滋味,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眨眼间跌落凡尘,做一个仙不仙,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的逍遥洞主……呵呵,真是逍遥……”
他的目光冷冽得像一柄刀,划过这浩然长空,跟平时的他一点儿也不像,权力……也许真有那么大的能量,能改变一个人,改变一颗心。
五百年前……五百年前天蓬和我同时被贬下界,傲月因我连累成了巡天使,陶总管说是我害得天蓬被贬下天庭,而我却在这五百年间在这逍遥洞府死了五百次……五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刚想开口,只见凌希又恢复了平日的笑容说道:“小星,今夜我就带你走。”
我一怔:“走?”
“是啊,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带你离开这儿吗?”他急切地说,“我虽不能带你回天庭,上月宫跟傲月团聚,但我却可以先把你好好地藏起来,远离这逍遥洞府,远离天蓬,远离这一切纷扰……走吧!”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背后是一轮硕大的月亮,将他的身影细细勾勒。
我望着月色里他伸出的手,咀嚼着他的话,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吗,我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离开这终结我五百世的地方,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手却竟像是动弹不得。我到底还在等什么……
凌希看出我的犹豫,惊疑的看了看我,突然将手一收,我只觉面前一股气流吸过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他跌去,而胸中竟有另一股气息也欲夺魄而出。他见我跌过来,嘴角勾起一抹顽皮的笑,伸手想拉我的手,甫一碰到我的指尖,却突然惊叫了一声,迅速放了开来。我一下变得无所依傍,跌在屋顶上,只觉胸中有两股气息在到处乱窜,心口胀得难受,一时不能自持,竟沿着屋顶往外跌去。
“小星!”凌希一惊之下,急忙飞身而来。
就在我摔下屋顶的一瞬间,一抹红色突然遮蔽了我的视线,我跌在那一抹殷虹中,只觉全身都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