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终还是开始,我已是敌国的公主……”寒未的眼中再没有一滴眼泪,就如已经干涸一般。她抬起眼看看淙喧,从这一刻起,他离自己的距离只会越来越遥远。为什么是这种宿命,为什么你我终成了敌人?
淙喧重重地叹口气,一时之间发生的事太多,“寒未,离开胡地,战争一触即发,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寒未闭起眼,眼中一片酸涩,良久才说道,“淙喧,我身上背负着和亲的使命,如今战事爆发,我如何回中原?又有何脸面苟且偷生……”
“浮凡说过,除去公主之名,你就是一个女子,不该背负这些。我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只是,皇城怕是去不成了。”
“淙喧,你终究要我走么?”心中的话到底还是问了出来,生与死又有何重要,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是想要你一句话。
淙喧不忍地转过身,缓缓说道,“寒未,我手上沾满血腥,有你皇兄,往后还会有更多你的同胞,你又何必勉强自己留我身边。”
寒未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我不计后果地想跟着你,你却叫我理智。“淙喧,淮夕落还在你心里?”
“她永远都在。”
同样讽刺的答案,寒未啊寒未,为什么你还没清醒,“那你又何必救我?”
淙喧也忘了自己当时飞奔而来救她的原因,同情抑或是歉疚,“寒未,你累了,早些歇息吧。”
“淙喧,我走。”
刚抬腿走了几步,听到此话,心中闪过一丝失落,猝不及防,这不是自己期盼的答案么?淙喧的声音略有些颤抖,“好,三日之后我会带兵出征,那时你再走。”
“好。”
多留我三日又有什么意义,昏暗的灯照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越离越远。淙喧,曾经在我心里,有那么一刻的幻想,我能和你白头偕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你终是体会不到,我的心已如千疮百孔。
隔日,廷尉府天牢。
自得知淮夕落的死讯,靳弦的精神一落千丈,视死如归,偏偏这几日宫中似乎出了大事,竟无暇顾及审理此案。
许扇琯一直忧心他的身体,牢中诸多不便,只得暂时以自己所带的丸药平复他心中的郁疾。
“扇琯,不必浪费你的丸药。”
许扇琯说什么也不放弃让他服下,“靳弦,这些丸药没了可以再炼制,但是你的身体已不能再差下去,若是还留在牢中,怕是……”
靳弦苦笑道,“这样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人……”连离荒沮丧地看着他,只求此事会有所转机,皇上开恩饶了靳弦的性命。
突然听见,牢外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
连离荒忙走到牢门前观望,只见七八个狱卒和几个公公奴婢,正前方走着一人,竟是监御史徐符贤。心中纳闷,他如何会在此处?
牢门一开,徐符贤客客气气地向靳弦行礼,“委屈大人在此处多日,卑职奉皇上旨意,特来恭迎大人。”
连离荒扶起靳弦,他抬着眼凝神许久,虽是心生疑问,表面也是冷冷静静,“徐符贤监御史如何会在皇城,靳弦不过是阶下囚,又何来大人一说?”
徐符贤干笑了两声,“皇上有命,徐符贤自然回来,再者说,大人怕是有所不知,今日皇上下了旨意,封大人为两郡都督,统领千军,为先遣军队,抗衡匈奴。”
三人皆是吃了一惊。
许扇琯问道,“匈奴入侵中原,这是何时的事?”
“就在昨夜,匈奴已屯兵在新枫郡边境,不日就会入侵,因此皇上召我回皇城恭迎都督,一举挥兵西下。”
靳弦暗自忖度,此事怕是有蹊跷,皇上怎么会无缘无故让自己带三千军马与匈奴抗衡。自己不过是一介文官,不懂兵法,如何能胜。虽是如此,心中到底有些宽慰,皇上不仅授予重权,还赦免我的罪过。
徐符贤见他陷入沉思,笑着说,“大人还是先回府中,再作打算,这话我已带到,就先告退。”
“有劳徐符贤御史。”
靳弦在连离荒的搀扶下走出天牢,外面的阳光正好,他不禁眯起了眼,已经许久没见过阳光,倒是有些怀恋。只是这前方的路,感觉比自己预想中还要难走,两郡都督,如何才能不辜负皇上的旨意。
三人来到皇城处的一个宅院,随行的公公笑着说道,“大人,这是皇上御赐的园子,皇上说了,过往的事既往不咎,大人正直忠义,望大人挥兵西下,能挫挫匈奴的气焰,他日必定恭迎大人凯旋而归。这是皇上的圣旨,还有兵符。”
靳弦跪在地上接过,“谢主隆恩。”只觉这圣旨和兵符有千金之重,自己怕是承载不起这番荣耀。
一直到公公走了很久,靳弦还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手上的圣旨和兵符。
连离荒扶起他,略有些苦尽甘来的欣喜,“大人,太好了,皇上不仅赦免你的罪,还封你为两郡都督,统领千军。”
“离荒,你以为此事当真就这么简单。”许扇琯说着,屏退了四周的奴婢,只剩他们三人。
连离荒不解地看他一眼,“扇琯,皇上连兵符也给了,难道此事还有假?”
“假是不假,但是战场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先遣军队,皇上摆明是让靳弦去……”
靳弦打断他的话,“扇琯,皇上还能这般器重我,就是我的福分。”
“对啊。”连离荒附和着说道。
许扇琯也不再委婉,直接挑明说道,“靳弦,如今的皇城你也不是不知道,皇上腐朽奢靡,民不聊生,朝中官官相护,同流合污。储君遇刺,无人调查,朝中官员如一团散沙,人人只求自保。现在匈奴兵临城下,皇上才意识到危机,官员却相互推脱,只顾自己的利益。你这两郡都督,表面上看起来风光,不过就是皇上派出的先遣敢死军。”他冷笑一声,“千军,匈奴的军队何止千人,你如何能胜?你不过就是被当作死士,皇上设计的棋子,只是无畏的牺牲。”
“扇琯,我与你不同,为官为臣,忠义二字只为皇上。就算是一场必败的战役,我也必须要去。”
许扇琯一下急了,言辞激烈地说道,“靳弦,你如今还不知道一些事,但匈奴与中原的战争,你断不可参与其中。不论哪一方战败,你都会后悔。”
“扇琯,你在说什么?我是这中原的子民,为中原抗击外族,又何来后悔一说。”
许扇琯甩了甩衣袖,不知再说什么。
连离荒夹在二人中间,第一次看到他们言语不合,心中始终向着靳弦,“大人,无论你去哪里,做什么,离荒都会追随。”
“好。”靳弦握紧手中兵符,燃起一阵热血。
许扇琯知晓自己也劝不住,皇帝这一步棋,兵行险招,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靳弦被利用。这早就是场必败的战役,自己却不能阻止。
靳弦知他是担心自己,“扇琯,我虽不会用兵,不懂武功,但兵法书籍也早已烂熟于心,不必担心我的安危。说不定会有转机,历史中不乏以少胜多的例子,不用这么悲观。再说,能够为国捐躯,我也死而后已。”
“罢了,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凡事不可逞强。”许扇琯叹口气,不忍告诉他,这场战役根本没有转机,必败无疑。
“好。”
午后,传来圣旨,让靳弦明日起带领部队,出发新枫郡,抗击匈奴。
靳弦只觉得一切都来得不真实,自从淮夕落死后,自己的心再也没有这般激烈地跳动过。明日就要走了,北方的幻月林,迟了这么多天,终于踏上去那里的路。
连离荒怕他出事,一路跟着他去了幻月林。
这里不过就是一处普通的林子,房屋早已被烧毁,连灰尘都被吹得到处都是。靳弦踏在上方,发出悉悉簌簌地声响,如同初见她时,脚下踩的枫叶。而那时的人,再也不会跳着从树叶丛里出来,抬起眼斜看着自己,“你是谁,老看着我干嘛,小心我打你。”
靳弦苦笑道,任凭你怎么打我,我也还想再看你一眼……淮夕落,你说过,“你既然救了我,就该为我负责。”为什么我最后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你就离开了我。我想负责,又如何去负?
眼前一片断壁残垣,火焰吞噬了一切,靳弦颓然地坐在地上,只觉得这样能离她更近……头上有不知名的鸟儿,孤身飞过,发出奇怪的叫声。夕落,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怨我没有去救你,我又何尝不怨自己。
连离荒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从未见过大人伤心成这个样子,只愿他能早日想通。
夕落,远处的山雾氤氲出一个女子的模样,笑意盈盈,靳弦挣扎着起身,跑了过去,不过是一场光影。风吹过,脸上一阵清凉,这是何时落下的泪,自己竟然没有发觉。靳弦跪在地上,冲着荒野大声喊道,“淮夕落,淮夕落……”直到声嘶力竭,张着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连离荒赶紧过来扶住他,“大人,我们回去吧。”
靳弦摆摆手,晃晃悠悠地走到烧毁的灰烬中,哑着嗓子说道,“离荒,夕落已是尸骨无存,就把这些当作她的骨灰,我要带回新枫郡。”说完直接用手捧着地上的灰土,再没有一丝顾虑。
“大人,你……”连离荒从未见他失神成这样,从来不沾灰的他,此时为了一个女子竟就跪在地上,宝贝似的捧起地上的灰土,久久不愿离去。
在靳弦走后,许扇琯独自去见了一个人。
他皱着眉头,客客气气地面前的人说道,“靳弦已接到圣旨,明日出发去新枫郡。”
那人慢悠悠地转过身,“狗皇帝竟然如此阴险,以他的兵力对抗匈奴不过是以卵击石,亏他想得出这种办法,效仿前秦之法,以死囚做敢死部队。先遣军,不过是去迷惑那些脑中还装着忠义的愚蠢人,看不清局势,甘愿给狗皇帝当死士。”
许扇琯看着他,问道,“靳漠,现在该怎么做?要不要告诉靳弦事情真相?”
靳漠冷着脸,说道,“不必了,以靳弦的性子,肯定不到黄河心不死,他现在恨我,就算跟他讲明一切,他也不会相信。狗皇帝想借刀杀人,我不会让他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