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井道里冒出头来的时候,月已西沉,夜幕渐褪。井沿上一个庞然的身型听见下面的动静先是伸头看了看,而后就赶忙退后了一步,一道明黄的符纸从他面前刷地冲了过去。
秦云拽着符纸的边,浮灯还要坠在更后面。她瞧见越过了井沿就一松手,直直朝着宗邯砸了过去。
宗邯先头瞧着那符纸吓得退了一步,而后瞧见了玉娘,又赶忙上前来接住了她好好放到地上。他稍稍动了动鼻子,而后便紧张地问:“你又受伤了?”
秦云道:“不是我。”一边朝着那符纸抬了抬下巴。
宗邯只转过去看了一眼,瞧见了魏远安的模样之后,又多看了他一眼,才问道:“我先前还说这道士有几分本事,下面倒是什么东西,叫他弄成这个样子?”
秦云并未作答,反而问道:“你方才一直守在井口?”
宗邯点点头:“从你后头下去,就一直在这里。”
“可曾看见了什么东西出来?”
宗邯连连摇头。
秦云又看了眼井口:“他说这里原本有个禁阵,你可修补得起来?”
宗邯凑过去仔细瞧了瞧,因着这会儿没了月光,他那脸都快要贴到井壁上了。
从方才起就一直没甚用场的浮灯瞧见了,便赶忙凑了上去。宗邯被那亮闪闪的东西一吓,险些直接就栽进了井里头去。后来一瞧是个油灯样儿的玩意儿,便一手拉了过去往井壁上照,一边还道:“怎么记得方才看你不是这个色儿呢。”
他瞧了半晌:“这是个道家玩意儿,要修就得用符。”
秦云就伸手往魏远安怀里摸了摸,原本以为他弄成那个凄惨模样必定是使光了符的,谁想到居然还摸出来了一整沓。
她捏着那一叠的黄纸在那儿抿了抿唇,一旁宗邯凑过来道:“给我瞧瞧。”就将她手里的符纸接了过去。
他在那里头翻了翻,挑出了十来张贴到井沿上,而后又折回来蘸了蘸魏远安身上未干的血迹,去井沿上画了些什么。就瞧着那些符纸忽得一挣,如同被什么东西扯紧了一般拉得板正,然后一道金光火蛇一般在阵符之间流转,愈游愈长,最后首尾相衔锃地一亮,又瞬而如烟花般湮没下去。井口看着就如同之前一般,没留下任何符纸血印的痕迹。
宗邯伸手往井沿摸了摸,如同触上了张电网般金光乍起刺啦一声响,他才转回来道:“补好了,就是不知道能用几日,等那道士好了再自己来看吧。”
他将那沓符纸重新塞回魏远安的怀里,瞧了瞧他模样,才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问:“这个道士要怎么弄?”
秦云还真不知该怎么弄,可总也不能将他就这么丢在野地里头,就让符纸将他送进了车里,先一同拉回去了再说。
回到府里头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大半,街上零零星星地有两三个人,傅容倒已经过来了。他都没喊起那帮小子,自己开了门让宗邯把车赶了进去,然后就在外头等着里边儿青墨打起帘来。
青墨的影儿没见,宗邯倒从前头跳下了车来,将那车帘一掀反挂到了车厢顶上,顿时就有个什么明晃晃的东西飘了出来。
宗邯瞥见一旁的管事小子,赶紧一伸手将那浮灯捞过来揣了怀里。
傅容正当自己眼花不知道瞧见了什么,就见夫人扶着宗郎的手从车里走了出来,原本藤色的衣襟长袖上沾了深深浅浅的血迹,顿时吓了一跳。
没有落脚的板凳,秦云直接便让宗邯将他抱下车来,站住了脚才对一旁的傅容说:“不是什么大事,莫要声张。”
傅容瞧着她一身的血迹正不知要说什么,就见宗郎又往车里头去够,不知道和什么拉扯了半晌,才拉扯出了一片明黄的席子,上头躺了个血淋林的人,顿时唬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秦云瞧着他瞠目结舌的模样,便说道:“给车撞上了。”
“给马车撞上的?”
傅容缓了缓才去瞧宗郎,他那模样不善驾车也是有的,只不过三更半夜地在路上能撞上的人,泰半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傅容又瞧那人一身的锦缎,翠冠玉容,便又担心不知是哪一家的纨绔,不晓得后头都要惹上些什么事端。
夫人瞧着却并不担心的模样,只是吩咐着已经将人抱了起来的宗邯:“送到书阁那边去罢。佘青可在家里?喊他过去瞧瞧。”
宗邯心道那蛇精躲着道士还不及,必定是不愿意的,但碍着那管家小子在,便也没说出口,应了声就走了。
秦云还朝傅容道:“青墨在车里,等她睡起了再喊她进来罢。”
傅容连连应下,到底不放心,便又开口问了一句:“不知道这是哪个家里的公子,夫人是在哪里撞上了他的,可要先去衙里打点打点?”
秦云只道:“天黑不曾看见,等他醒了再说罢。”
傅容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将她送到了二门上,想了想又跟进去了一些,正好碰上了被紫烟派出来的绿珠。
绿珠远远地瞧着像是夫人回来了,正喜冲冲地赶上来,还不及开口说话,便瞧见了夫人身上的衣裳似是不大对劲儿。再仔细一看,前襟和广袖上整片整片都是血迹,顿时唬得退了一步。
傅容也瞧见了她,心道幸亏碰上的不是红玉,而后便说:“回去拿一件披风来。”
绿珠到底年纪小些,被唬得站在那儿连一动也不动,又被傅容喝了一句才回过神来,连见礼都不顾上,匆匆地就转身跑回去了。
见得如此秦云也不朝前赶,就在游廊边上坐了下来。这会儿天亮了,日头却还没烈起来,荷塘上边泛来一阵绿浪,涌得荷叶四摆,夜里头凝出的琼珠乱晃,真是荷边弄水一身香。
和前几个时辰地宫中那阴哭鬼号的光景比起来,竟像是两个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