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浪轻声对紫宸道:“这位兄台是七虎帮的人,看来年少有为!如今身边并没同伴,一个人实在孤单,不如招呼他一起用餐……你道如何?”紫宸甜美浅笑,自是允了。阿浪遂再次恭请这人:“兄台,来来来!坐下说话,坐下说话。”这人稍有迟疑,阿浪上前拉他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你若想多打探些消息,问问在下,那是再好不过了。”阿浪倒显得分外殷勤。这人面目粗犷,行事却尤为警觉,但瞧阿浪与紫宸面色甚和,绝不似诡计多端的小人,这才笑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蒙古人进驻中原已久,也顺带将汉人的礼仪带回了草原,这人谦虚温顺,言语中尽显风度。
“小二哥,添副碗筷!”阿浪豪迈一呼,伙计应声即去。
“不必了,在下把先前那桌的碗筷挪过来便了……”
“兄台你当真拘泥,在下久闻蒙古人豪爽好客,喜交天下英雄,兄台一而再、再而三谢绝在下的好意,莫非觉得区区在下,不似英雄人物么?”说时自己也乐,紫宸听阿浪如此说来,那还不捂嘴大笑。
这人忙道:“阁下哪里的话?唉,在下绝无此意,只是两位不嫌在下草莽模样,反而再三邀约,实令在下受宠若惊!”阿浪笑道:“不必惊了,不必惊了!”说罢接过伙计奉上的碗筷,一并递给这人。
“兄台你方才说‘原来消息是真的’,莫非你早就知道那牧仁帮的哈丹企图侵吞贵帮?”阿浪吃了一口菜,一面如此问到这人,一面嘀咕:“怎么绮绮和昆生还在后院么?”紫宸摇了摇头,“兴许后院有甚么好玩的,你们尽管吃,一会他们回来了,再点几个菜。”未待阿浪接话,便朝伙计喊道:“来几壶上好的酒!”阿浪心头一暖:“紫宸真是善解人意。知道这位兄台先前一个人喝酒,想必是个爱酒之人,怕我失礼了,也怕我落了下风,才要我好好陪他喝一阵。”念想之间,伙计已欢快地奉上四壶好酒,这人先前独饮独酌,几壶酒已然倾尽,当下见自己与对面的少年眼前各有两壶,所谓“意气相投,千杯觉少”,决意索性放开怀抱,好生喝它一回。
两人各执一壶,相视大笑,吃一口菜罢,遂举之共饮,一个道:“兄台好酒量!”一个称:“阁下好气度!”竟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人放下酒来,向客栈外瞧了一眼,漠南漠北两处人物尚未来到,旁人依旧议论纷纷,或说:“掌柜的不知哪里得的消息,竟是空穴来风!”
“空穴来风那是事出有因,我瞧掌柜的这叫无的放矢!”掌柜的亦觉尴尬,不住地凝视客栈外,只是听见“得得得”的马蹄声,却还没漠南漠北人物的身影。
这人缓缓对阿浪道:“阁下与姑娘这般好意招待在下,在下对两位自然不应有所隐瞒!在下的确是得到消息,说牧仁帮早投靠了朝廷,要将漠北各大门派一并纳入官户,但究竟是不是哈丹统率朝廷兵马,在下并不知晓。”紫宸道:“难怪你问是不是牧仁帮的哈丹!”这人点了点头,紫宸又问:“那你在七虎帮是甚么职位呢?我们又该怎样称呼你?”
这人捶胸自责:“哎呀!在下当真鲁莽,还没请教两位高姓大名。”紫宸悄然对阿浪道:“你对面这位兄台果然深谙咱们汉家礼节,甚么‘高姓大名’、‘阁下’等等,他们蒙古人哪里有如此称呼?”阿浪哈哈大笑,拱手回应这人:“几十年前那叫高姓,世易时移,如今是落魄王孙啦!”想看看这人对中原旧事是否亦有涉猎。
“哦?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阁下定是姓赵。”这人脱口而出,想必对中原文化熟稔之度已非同一般。
阿浪与紫宸拍手叫好,俄而道:“兄台见笑了,在下姓赵,名浪,兄台往后可叫在下‘阿浪’。”指着身旁的紫宸,颇具温情地荐道:“这位是连姑娘,芳名紫宸。”紫宸低首过礼。这人笑道:“原来是阿浪兄弟和连姑娘,在下帕都,有赖帮主提携,如今出任七虎帮左部神猎堂堂主!”说话时声音略低,除了阿浪与紫宸,四下里便没人听见。
紫宸问道:“七虎帮如今在漠北威望甚隆,阁下年不过而立即能当堂主之任,实在教人佩服。”紫宸深识中原内外各大门派,自然知道七虎帮时下在漠北武林中的地位如何,当即与阿浪一同揖手,这帕都忙自摆手:“姑娘谬赞了!”阿浪笑问:“帕都兄你说到你乃贵帮左部神猎堂堂主,请恕在下孤陋寡闻,敢问贵帮级分……”话还未顿,紫宸便抢先道:“我来告诉你吧!这七虎帮啊,自帮主以下分左右二部,左部设神猎、飞狐、天狼三堂,右部设鸿雁、黄羊、神兔三堂,每一堂各司其职,互不干预,互相协作……”帕都听罢,忙笑道:“姑娘你出生中土,对远在漠北的七虎帮的事亦能了如指掌,实教在下叹服不已。”阿浪一面对紫宸大家赞誉,一面问道:“紫宸说七虎帮有左右二部,各有三堂,七虎七虎,若非七只老虎,应当还有一堂,那是甚么?”紫宸与帕都不约而同地应道:“还有中央猛虎堂!”阿浪“哦”了一声,笑道:“不用你们说了,这中央猛虎,既与贵帮大名共用一个‘虎’字,又有中央的名号,那自然是用来统领二部六堂的啰!”
“不错不错。这中央猛虎听令于帮主,统辖六堂,在帮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阿浪举起一壶酒,吼一声:“来来来!不多说了,就由在下敬堂堂七虎帮左部神猎堂堂主一着。”未等帕都搭话,阿浪右手一倒,一壶酒“咕噜咕噜”几声,立便尽赴他五脏庙中。帕都大喜,也满口尽张,喝得酒壶中半滴不剩。
这时绮绮和昆生才从后院走来,直说后院有好些新鲜玩意,甚么院中有人搭着蒙古大帐,在四周洒了些绿草鲜花,活像到了草原一般,昆生呆呆憨笑:“那些施主还问我们要不要在大帐里入住一晚!”阿浪忙问:“那你怎么说?”昆生道:“我说明晚我们就会到蒙古大帐里,今晚还是睡木床好些。”阿浪朗声大笑道:“原来你小子也很想早点到昭阳大叔家啊!”紫宸瞧他与昆生一言一语说个没完,有些冷落了对面的帕都,便招呼绮绮和昆生,“对了,这位是漠北七虎帮的帕都堂主,你们也认识认识!”帕都拱手称道:“在下帕都,见过姑娘和小师父。”绮绮瞧帕都长发飘逸,面相俊朗,既然小姐能请他同坐一席,对方不说定有过人之处,总不是坏人,忙笑道:“帕都堂主有礼,小女子绮绮,是我家小姐的丫鬟!”昆生合十道:“小僧法号昆生,来自中土少林寺。”帕都两眼一亮,“哦”的一声:“原来是少林高僧,失敬失敬!”昆生亦自憨笑,阿浪拉他入座,教绮绮也一并坐下,五个人遂同桌而食。
这时菜品略少,紫宸叫伙计添了三两个菜,见阿浪与帕都喝得正酣,问帕都道:“对了,漠北距离大青山路途遥远,你千里迢迢的,是一个人到英雄客栈的么?”帕都瞅了瞅附近桌座,一句:“跟在下一起来的还有……”尚未说尽,就听客栈外传来急促的马鸣声,随后是一阵呼喝:“来来来!到了到了,可累死我了,累死我了!”众人朝外瞧去,说话的油光满面,扎蒙古长辫,腰挎大刀,身后跟着十来个蒙古壮汉,跨入大厅之后即朝中央走去,掌柜的早在客栈中央安置了一张大圆桌,上边摆好了各色美食,外加好些天下美酒。伙计瞧了这人,满脸堆笑,谄媚尽露地招呼:“原来是阿特拉大爷来了!”掌柜的也赶来献媚:“阿特拉大爷怎么才来呀,小店早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大爷你了,你瞧你瞧,英雄客栈不是专门招待像大爷你这样的人物,那是拿来招待谁的?”这人阿特拉横眉一挑,极骄纵地面南而坐,一面问道:“对方还没来么?”掌柜的支支吾吾,阿特拉身旁一人喝道:“知道了,下去吧!”
“这阿特拉是谁啊?似乎不是漠北漠南的成名人物呀?”有人悄声议论。
“不是成名人物,怎请得动曲、贺两位先生?多半是咱们所知太少!”一个立时回应。
“再等等看,一会曲、贺两位先生到了,好戏才刚刚开始!何况对方的人物还没现身。”
……
阿浪“咦”了一声,看阿特拉独自在大桌前“狼吞虎咽”,心下颇有些不快,“这人如此吃法,不是糟蹋食物,那是甚么?”这时帕都却低声对同桌四人道:“这人不叫阿特拉,他是护龙山庄的人,如今深受他们庄主重用,此人诡计多端,为护龙山庄揽下了许多不可告人的买卖,本名叫做滕林。”阿浪笑道:“那几桌的武林同道说自己所知太少,果真说得没错,掌柜的既说是漠北漠南得人物相约在此查一件要事,他们又如何能以真名示人,传了出去,整个大漠的人都知道谁和谁在暗中‘勾结’了!”紫宸“嘘”的一声,叫阿浪看客栈门口,阿浪转首望去,不禁大吃一惊,道是为何?原来就在他说话间,那漠南不老翁曲长青和一叶先生贺一叶竟悄声赶到客栈内,阿浪与这两人颇有恩怨,未免节外生枝,一面转身低首,一面对桌上四人道:“来的是曲长青与贺一叶,两人……唉,说来话长,总之他们两个若在漠南地界瞧见了我,定会找我麻烦的!真是冤家路窄……”紫宸忙拍他道:“他们俩都是成名的人物,这里很多人都认识他们,我们在暗处瞧着,他们也无暇兼顾。”帕都道:“原来阿浪你与曲、贺两人还有渊源……实在巧了,实在巧了。”阿浪道:“这事稍后再告诉大家!唯今之计,是看看这两人来此之后,这里会发生甚么事,他们每次出现,总会做些坏事。”心想:“难怪这里的人一口一个‘曲、贺两位先生’,原来说的便是他们两个,我怎么没想到呢?”其余四人连连点头,只见曲、贺二人到处,众人尽皆拱手,都称:“两位先生大驾光临,我等幸睹尊容!”那滕林方一看见两人,似有“吐哺”之意,忙握着曲、贺两人的手,动情说道:“两位前辈啊,你可要为晚辈做主啊,漠北与漠南向为一家,老老实实的做生意,有钱大家一起赚,那是再好不过,可是你们漠南的柳家庄,居然……居然……唉,晚辈知道两位前辈在漠南素有威望,又很铁面无私,这才斗胆请两位前辈到此主持公道!”
紫宸笑道:“这人一口汉语说的忒也溜了!”绮绮接着道:“小姐小姐,我瞧说话的这个蒙古人虽然哭得有模有样,却总觉得他像是在演戏给大家看的……”紫宸道:“你都看出来了,难道那两个成名已久的人物还看不出来么?”阿浪此时并不敢直视曲长青与贺一叶,毕竟“秃部禄”与“何云霁”的事依稀历历在目……
待那滕林哭诉稍久,曲、贺二人才缓缓坐下,周围的人添茶送菜,极为殷勤。曲长青安慰滕林道:“阿特拉,你稍安勿躁,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家,此处不止有老夫和一叶先生,还有各位武林同道作证,倘若柳家庄的人做了对不起你阿特拉的事,老夫等自会给你一个交代!”滕林右手一挥,手下递过绢帕,他拭干眼泪,忽的破涕而笑,想先请曲、贺二人喝上几杯,贺一叶正想拿起酒杯,却听客栈外有人吼道:“大老远的便听到有人在此乱吠!哈哈哈……”笑声隐隐传来,随后一团身影落入客栈内,众人瞧了,皆是一愣:来人身穿汉服,尖嘴圆腮,年纪约莫四十来岁,身后也跟着好几十号人。
这时客栈已人满为患,阿浪心想曲贺二人必定无暇他顾,遂转过身去,瞧了当下情形,不禁叹道:“场面真是浩大呀!”正想问帕都三两句,却见他两眼直直地望着穿汉服那人,眼中似乎饱含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