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几个同学在校外的小摊上吃了一会儿小吃,喝完啤酒,然后向宿舍楼走去。到了楼下,只剩我一个人,守门的大娘叫住我,道:“小宋,刚才有个老板模样的人找你,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老板模样?”我有点诧异。
“对呀,对呀。他好象是说自己姓黄,你认识他的。喏,那不是他的车子吗?”大娘絮絮叨叨地道,伸手指向梧桐树后。借着黯淡的月光,我看见那里停着一辆灰色的奔驰,似乎就是黄先生白天开的那一辆。
他来了,不知道这时候找我有什么事呢?我快步走过去,里面隐约有人在向我招手,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从后坐上下来,为我拉开车门。我立刻提起裙子,迈了进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我发现自己落进了一个陷阱!
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推得向前载倒,我的后脖子上生出一丝冰凉的感觉,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常识知道那是一柄刀的锋刃!已经坐在车后坐上的男人钳住我的口,我的双手则被那毕恭毕敬的“助理”箍在身后。
车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司机,还有一个戴着墨镜坐在副驾的位置上。
情知挣扎没有任何用处,我就这样眼睁睁地被押出了学校。
奔驰车越开越偏僻,我的心也越来越凉,这四个男人为什么要劫持我?他们和黄先生又是什么关系?我浑身都在疼,手心里也全是冷汗,紧张地转着念头。当然我是不会相信黄先生他竟然要害我的,可是谁知道呢,他那样的人,总是有很多秘密的吧。
猛然间,一个阴沉而嘶哑的声音响起:“说,小妞!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姓黄的?”原来是那副驾,他尖尖的下巴和鹰钩鼻子让人联想到凶恶的秃鹫。
我愕然,“助理”将我口中的布条扯出来,车已经开到他们不怕我喊叫的荒郊。我是很怕死的,思忖着这么多年的学费我还没有赚回来,于是老老实实地将认识黄先生的珠宝晚宴讲了一遍。
鹰钩鼻脸色沉了一沉,忽然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厉声道:“贱货!你想骗大爷们,还少活了几年!你才认识姓黄的几个钟头,他就带你去看他的极品珠宝了?”
我的脖子都要被他掐断了,剧痛让我眼泪也流了出来。但我刹那就明白了,他们是那无良地产商的人,也许从我们离开后就一直在分别跟踪着,这让我开始担忧黄先生的安危。
“说!不然大爷们就在这里结果了你!”鹰钩鼻的手又紧了紧,疼痛和窒息使我几乎要晕过去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可以去查。”我勉强申辩道。
“那好吧,你就说说看,那姓黄的究竟是什么人?他的钱都是哪里来的?”鹰钩鼻勉强按耐住脾气,问道。显然,对他的老板来说,这个问题更有意思。
可是他们真的问错了人,我也像他们的老板一样感兴趣,但我真的不知道黄先生是谁!当然,这样的回答一出来,说不定他们真的会在这里赏我一个全尸,所以我迟疑了一阵,然后道:“这个……不知道你们是指的哪个方面?”
鹰钩鼻摘下墨镜,用他那猥琐而狰狞的目光打量我,道:“说出所有你知道的,不要耍花样,大爷没耐心!”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喃喃地道:“他……他是一个中国人,大约是在厄瓜多尔发的财,你们知道,那里有好多好多金矿和宝石矿,而且开采权管理非常松,我听说……”看着车窗外沉沉的夜色和月色下的河水,我忽然有了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我是游泳高手,一直都是;这条河的水不深,也不急,夏天有很多孩子来这里……
鹰钩鼻自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一面信口编着故事,一面想着主意,忽然道:“我……我想下车……那个……小解。”
可能我魂不守舍、惊恐万状的样子很滑稽,鹰钩鼻竟“扑”地笑了一声,迟疑地看了看我,然后同意了。他和“助理”一起扶着我下车,我们慢慢走到河边。我的心渐渐狂跳起来,血管在脑中搏动,想着什么时候挣脱出来,飞跃进河中,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巨响!
“天哪!”
鹰钩鼻和“助理”回头去看时,都吓了一大跳,因此松开了抓我的手,而我也被这变故惊得忘了动弹。一辆从后开上来的灰色奔驰撞在鹰钩鼻他们的奔驰车尾,将外壳都撞凹了,尾灯玻璃碎得到处都是,接着,又转个弯飞快朝我们这边驶来。
是他,这次真的是黄先生的车子!
鹰钩鼻和“助理”一起拉住我要退回车里,可是我使出浑身力气拼命挣扎尖叫起来,我不要再被他们控制,我也不相信黄先生会开车辗死我。眼看车灯光越来越刺眼,还有男人最害怕的女人的尖叫,鹰钩鼻两个人将我掼在地上,叫骂着跑回他们自己的坐驾。
如果他们希望来车将我压死,那恐怕是要失望了。
灰色奔驰一个微转,“哧”一声停在我旁边,车门已经打开,黄先生叫道:“上来!”
我不等他说第二遍,飞快地爬起来跳进去。他坐在驾驶座上,道:“别怕,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现在你安全了。”
我看见鹰钩鼻和“助理”等几个人纷纷伸手探向车内,接着黑洞洞的枪口中射出几串子弹。我又尖叫了一声,但簌簌的子弹射在后窗玻璃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将玻璃打出几条极细的裂纹。他们见这不管用,就冲进车里,开车追上来。
黄先生轻声一笑,从方向盘后操起一柄黑色小手枪,纤巧得像是女士用的,自语道:“不要再跟着我!”他迅速拉下一面车窗,微眯起一只眼,伴随着子弹射出、玻璃碎裂的声音,夜空里响起陌生的惨叫,估计是那个司机被击中。
黄先生像007一样吹了吹枪烟,笑道:“技术还不错,打中了右手。”
而我,我无比花痴地望着他,就像他真是从大仲马的书里走出来的。今天的一系列事件就像万花筒,让我目眩神迷,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也暂时忘记了我想问他的问题。黄先生道:“自从你被那地产商拍照,我就觉得你有危险,可是我不能打搅你的学校生活,所以只好暗中跟了你几个小时,希望你不要介意。今晚连累你遇险,真是很抱歉,其实只要你稍微慢一步进他们的车子,我就出现了。”
我脸红了,道:“也许是你的珠宝太有吸引力,我迫不及待想再看一次。”
黄先生笑着说了一句英语,道:“好奇心害死猫。”
车子开到了学校,我疲倦地躺在软缎椅上,因为方才几个钟头过于兴奋,车里空调又太舒服,觉得脚迈不出去。他点了一支雪茄,烟云袅袅地抽起来,也没有拉开车门让我下去。我坐在那里,觉得他一个人手中持雪茄的样子,似乎又成了那恍惚的幽灵。
忽然,我觉得很害怕。不是怕因为他给自己惹来危险,而是怕从此他就消失在这大千世界。学考古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对茫茫的时光,有着出奇的敏感。与我相隔不过二十厘米的黄先生,我已经开始感觉到,自己决不能放过他!
不是因为他的那些珠宝,而是因为他的一切都那么有学术价值,就像徽宗的画,后主的诗,汝窑的青瓷,成吉思汗的金牌……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可是,转念一想,我又怎么才能留住他呢?
他在飘渺的烟气中转过头,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道:“经过今晚的事,看来我们有必要出国去躲躲。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我们可以一路。你想去哪个国家?”
对于这个似乎过于突然但又能使我“阴谋”得逞的邀请,我当然毫无抗拒能力,不知何以我脱口而出:“缅甸!”
黄先生笑了,深吸了一口雪茄,又打开车窗让烟气消散,道:“对呀,去那个荒无人烟的海岸线,那里有十五美圆(美元,我不大清楚呀)一天的别墅,热带的天气,红宝石和翡翠,也许很适合回忆过去。”他重新关上车窗,道:“来吧,我们明天就乘飞机去缅甸,现在你可以睡一会儿了。”
这一晚我在他的车上睡着的,做了很多离奇的梦,但是当然再诡异也超不出今天我现实遇到的一切。我只是想,一个学习考古、连古墓都敢挖的女人,为什么要畏惧一个睿智、富有、并且极其神秘的绅士呢?
几天以后,我和黄先生漫步在海边,不时有小商贩上前推销他们的烤螃蟹,但黄先生都礼貌地拒绝了。我们一起坐了下来,我道:“可以开始您要讲的故事了吗?”我刻意地不去探究或者询问他的过去以及他的秘密。
黄先生笑道:“当然可以。可是……我应该从何说起呢?”他的手指闲闲地划过细沙,我仔细地看着,觉得那手势寂寞得像要凝固。他道:“你,是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女性,而我,是一个早该灭亡的幽灵。我既不愿用虚假的故事来欺骗你,又不敢用真相来把你吓倒。这么多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不敢正视自己,不敢回顾过去,直到你……和那串翡翠链,神秘地契合在一起。也许你也是一个幽灵,也许你什么都已经知道,你学的是考古,这真是宿命啊……”
不顾我诧异的目光,他的声调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快:“啊,我曾经见过多少女人的美目在珠宝映衬之下熠熠生辉,可是我怀揣着这个故事,独自度过了无数悠远的岁月。让我们找准一个确实的年月,然后我来对你讲述这一切。——对了,那是万历十五年,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有学者以描述这个年代的史书闻名,他似乎也姓黄。可是,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一个决不一样的万历十五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