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柴大先生,冉恤站在灵州城西门的城头,望着明暗交织灰云层叠的天空,突然转头问他身边的一名冷面府卫。
“你有没有听过黄泉之祸?。”
“夏历233年,异人南渡‘黄泉’灭北境六国,既而大举南下,犯我华夏,吞我华夏三府九州,屠了我夏民三十三万。”
冷面府卫面无表情的冰冷答道。
这名府卫姓李单名一个陵字,青衫皂靴文质彬彬,跟冉恤一样像个书生。
不过在灵州府的军册上,李陵这个名字可是除了冉恤之外,排在灵州城十万将士名单的最上方,乃是灵州城天字营甲等府卫之首,那日异人攻打白帝城,他被派去打探城中情况,是唯一个活着从白帝城回来的。
“没错,那也是现在异人之乱的开端。”
冉恤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那‘黄泉之祸’止于白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夏历263年,异人兵败灵州,退却三百里,夏朝在灵州城外三百里处建白帝城,故友黄泉之祸止于白帝一说。”
冉恤的问题似乎难不倒李陵。
“非也。”
冉恤笑看着李陵道:
“是白帝,不是白帝城,是白帝一人终结了异人的‘黄泉之祸’。”
“史书确有记载,当日白帝在灵州城外一人屠敌三千,不过,先不论这是不是夸大其词,但仅仅靠白帝杀的那三千人,也不足以让异人退兵,所以将所有功绩归在白帝头上,不妥。”
李陵毫不示弱的说道。
“你跟异人交过手,你觉得异人最恐怖之处是什么?”
冉恤没有正面回答李陵的反驳,反问李陵道。
“那些剑奴,剑奴……也罢了,最恐怖应该是控制那些剑奴的剑主,这些剑主应该只有我们这些排名前十的甲等府卫能抵抗一二了。”
“没错,异人恐怖的是他的剑奴大军,还有那些拥有恐怖实力的剑主。”
提到异人的剑奴跟剑主,就算是冉恤也是心有余悸。
“当年白帝大人在灵州城外,一人斩杀异人剑主三十人,斩尽剑奴三千人。”
闻言,李陵一直冰冷的脸露出了难得惊骇,无他,只是因为他真正跟异人的剑主交过手,深知他们实力之强,而白帝居然一人就杀了异人三十名剑主,怎不讶异?
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李陵,冉恤知道他想问什么。
“当年异人兵临城下我六岁,我站在这墙头亲眼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人一刀冲向异人十万大军。”
“那是白帝?”
“没错,他就是白帝。”
冉恤有些失神的望着白帝城的方向,手指紧紧的抓着城墙的边缘。
“疯狂、无畏、强大……那就是白帝,一个人护住了我们这座城。”
冉恤感慨道。
“从那一天起,当日灵州城下那般场景就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想成为白帝那样的人,想要在家人朋友无助绝望的时候,保护大家。”
冉恤自嘲的一笑
“可是我终究没有习武的天赋,我甚至一度自暴自弃,直至那位大人托人告诉我,灵州城需要一个读书人……于是我便独自去了长安,在白鹿书院门口跪了半个月,才求得书院里的夫子收我为徒教我学问……”
他像是喃喃自语一般的低头说道:
“我是一个读书人,没有师父那般杀敌三千的手段,我只会耍写读书人手段。”
停顿了几秒,他突然抬起了头笑看着李陵:
“把你的命借我吧。”
“大人尽可拿去。”
一向表情冰冷的李陵突然笑了。
※※※
“喂,小子你今年多大?”
“14岁。”
“什么?十四岁?我看看,毛的没长齐吧,就出来打仗,你家里人是死光了吗?”
“哎,你们快来瞧瞧,十四岁就出来打仗,哈哈,这家大人还真缺德!”
一直没默默回答着面前大汉问题的柯晚起,平静的听着周遭的哄笑声,然后将头看向别处不再理会他们。
去长安。
柯晚起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去长安。
昨日被那名府卫带走之后,几人就被安排下来,然后被告知接下来他们要护送一批东西去长安。
这些人跟柯晚起一样,都是从募兵中抽调来的,总共12人,三人一组,每组由一名府兵带队守卫一辆马车,另外还有一个烧饭的老头,加起来一共17人。
都是一些精壮汉子,气力足的很,天还没黑就到了这里灵州城将近百里的鹤度岭,因为怕晚上下雨便在这鹤度岭扎营,休整一晚上。
这就有了那几人在篝火边上调笑柯晚起的事情。
“喂,小娃娃,一个人想什么偷乐?是在想着偷看你姐姐洗澡的事情吧!”
说话的是正是之前嘲笑柯晚起家里人死光了的那位大汉。
大汉名叫田大石,看起来三四十岁模样,不过实际岁数也就十个二十出头的小伙。
之所以一直在找柯晚起的麻烦,柯晚起心里也清楚。
这田大石跟柯晚起一同被分到丙组,当时田大石就一万个不乐意,因为柯晚起看起来就是个孩子,这要是在路上真有什么歹徒,自己这一组一准被拖后腿。
田大石这个人是出了名的不愿意吃亏,但是却又被队上的那名府卫压着,心里对柯晚起就一直憋着一股子的火,谁让他吃亏他就不让谁好过,于是一坐下来就开始挖苦柯晚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练习他爹留下来的吐纳方法的缘故,柯晚起的性子非常温和,只要别碰到他的逆鳞,就是再怎么辱骂他,他也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怎么着说不出话来了?哈哈,你这混小子是不是真的偷看你姐姐洗澡了?是不是边看边看边做着‘手活’啊?”
“哈哈哈。”
王大石的话越发的污秽不堪,其他的募兵也大多是些粗鄙之人,就是喜欢听这些重口笑话,一个个在那边笑的前仰后合。
而那四名府兵则围着一团火坐得很远,压根没在意这边的情形。
四周的笑声似乎是给了王大石鼓励,只见他越发的来劲,往嘴里灌了一口浊酒,咧着那嘴黄牙笑看着柯晚起一脸淫笑道:
“你这幅表情,莫非你这浪荡小子,跟你姐姐已经行了那苟且之事?啧啧啧……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怎么样,你姐姐的滋味是不是美妙得紧?看你小子的模样,你姐姐肯定**得紧,哈哈哈……”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王大石想激怒柯晚起,因为他显然不会满足只是言语上的攻击,一旦激怒柯晚起,让他先动手,自己就有了教训柯晚起的理由了,他可不认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家伙是自己的对手。
之前王大石从柯晚起口中得知他有一个姐姐,侮辱对方的家人无疑是激怒他人最好的方法,于是他开始纠着这个不放。
如果要说柯晚起的逆鳞,青儿姐姐绝对算得上一个。
王大石话刚一落音。
柯晚起突然转过头,目光冰冷的看向王大石,他身后背着的“霜雪”随之发出一阵细微的呜咽鸣泣声。
“哗哗哗……”
鹤度岭突然像是炉子上的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无数的原本栖息在枝头飞禽,像是受到了惊吓尖叫着飞出树林,原本寂静无比的鹤度岭瞬间沸腾了起来,各种鸟儿的鸣叫声不绝如耳。
一道电光在众人的头顶闪现。
轰的一声雷鸣响起。
打雷了。
原来是打雷了。
众人心中释然,柯晚起也收回了目光,只余下心头莫名惊魂未定,却又不知道为何的王大石满头冷汗的呆立在那儿。
而就所有人定下心来时。
一道闪电将这黑夜撕裂。
一瞬间宛若白昼。
五个诡异的人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黑夜里只能看清他们的轮廓,身形高挑,长长的头发。
而随着一道雷光闪过,五双金色的眼瞳,在黑夜里折射出分外妖异的光华。
“异……人?”
“是异人,异人来了!!”。
“异……异人!”
不知道是谁喊出了这个恶梦一样的名字。
在所有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异人出现了。
※※※
就在天开始打雷,异人兵临城下时,冉恤正在换衣裳。
他换上了十几年前去长安求学时穿的青衫,然后抱起了桌上的棋盘,将两盒旗子放在背上的书箱中就这么出门了。
书生出门了。
灵州城的城门口,府卫李陵在那儿等着他,在李陵的旁边还站着另外三名府卫。
正是灵州城仅剩的最后三名天字营甲等府卫了。
“赵樊虎,你爹爹眼睛可好些了?”
冉恤看着三人中身材罪魁的那名天字营甲等府卫。
“这点小事大人还记着呢,好些了好些了,大夫的药很管用。”
“嗯。”
点了点头,冉恤目光移到赵樊虎边上。
“周云龙、林暮云你俩今年多大了?”
“暮云16,我18。”
周云龙笑着回答道,他有一张娃娃脸,个子不算高,脸上时时带着笑容,而林暮云则是个美少年,不过冷冰冰的看起来并不怎么喜欢话说。
听到周云龙回答,冉恤目光中闪烁过一丝茫然。
不过只有一刹那。
他把头转向另一侧,径直走向城门。
“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出了这城门将意味着什么,他们很清楚。”
李陵走在冉恤身边低声道。
今天他腰间的长剑剑异常显眼,那是几年前十府演武时得来的,剑名青鱼,出自凌烟阁地下剑坑。
刚说完,二人已经来到城门口了。
城门口站着的是列队整齐的灵州城兵士,异人兵临城下,每个人脸上都显得有些茫然。
“咯吱……”
粗重,刺耳,不安的开门声响起。
李陵已经让人把城门打开了。
这时候开城门,显然让城下这些守城的兵士开始恐慌了。
他们开始低声的窃窃私语,当看到一身素装的冉恤抱着一块棋盘,背着书箱就要走出城时,这种不安恐慌达到顶点,终于有人忍不住颤抖的喊了出声。
“大人,你要去哪儿?”
“你要向异人投降吗,大人?”
“大人,万万不可啊!投降了,让我们死了怎么见白帝啊。”
冉恤看着这些人,笑了笑道:
“我去让异人退兵,去去就回……放心,我冉恤有生之年决不会让异人的马蹄踏足我灵州城半步。”
他笑着说出来,可话里行间却锋芒毕露,字字铿锵。
一时间众人都忘了这天边的雷声,忘了城门是何时关上,府主冉恤是何时出的城。
在城墙上的士兵满脸诧异与惊骇的望着城下。
只见城墙下冉恤五个人,一个抱着棋盘的书生,四名握着剑的府卫,孤零零的从护城河的桥上走过,孤零零的走向灵州城下黑压压的异人军队。
这幅场景三十年前也曾发生过。
当时冉恤正是在这墙头看着白帝,一步一步的走向异人的军队。
不同的是白帝有以一敌千之力。
冉恤,只是个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