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汤芫紧张得气儿都忘了喘。
没过一秒,杨队长说:“没有,怎么,难道这个跟你大伯那件事有关?”
汤芫感觉心里一阵失落,恹恹地说:“纯属个人猜测,杨队长你可别被我影响了啊。”
杨队长那头哈哈笑了起来:“小姑娘,查案这事儿没说影不影响,特别是你爸这种案子,但凡有那么一丢丢关系,咱们都得着手去查!”
汤芫顿时对警察同志肃然起敬:“辛苦杨队长了!”
杨队长:“这是我们的分内事,没有辛不辛苦一说。那几个跟着你大伯出海的人都来自陵镇周边的农村。估计你当时还小,就算见过人也不记得了,你妈妈见过他们吗?”
汤芫不太确定:“我大伯跟我家很少往来,连大伯都少见,大伯的搭档就更难说了,我回去问问我妈。”
杨队长说:“见过人最好,这五个人都是幸存者,当年的死者家属也都知道,就是都去问过,人家不愿意配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幸存者里有三个出了国,要问起来真心难办,不过这事咱们会尽力,你放心。”
杨队长这番说让汤芫的心情都沉重起来,她也不想那烤串壮汉老板的事儿了,无精打采地回到病房里。
汤伟鹏的病房在十楼,汤芫好不容易在充斥着各种消毒和活络油碘酒味儿的电梯里钻出来,就看到丫丫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坐着。
丫丫人瘦腿短,头上长不长短不短地搭在肩膀上,倒是梳得整齐,只是发色略黄显得人也面黄肌瘦,幸好眼神挺有神弥补了一点不足。
然而她却像个被人遗弃在长椅上的瘪汽球,单薄的身子搭在椅背上,全身都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场。
汤芫快步走过去,问:“丫丫怎么不进去?爸妈都吃过了吗?”
丫丫的脸这才有了点神采,但是眼神了无生气:“妈正在喂爸呢。”
问题只答了一个,汤芫在她身边坐下来搂着她的肩膀,她一手掌就能把丫丫半边肩膀包住了一大截,手里像是抓了一把酥骨头,突然有点心疼这孩子。
这段时间以来,她都没怎么跟她好好聊过天。
她又放柔了声音问:“丫丫,你怎么不呆在里面呢?你吃过了吗?”
丫丫摇了摇头,接着又更加重地摇摇头,小小年纪竟然就叹了重重的一口气。
汤芫没能领会精神。
丫丫说:“姐,爸爸要是好了,他还是我爸爸吗?”
这问题听起来并没什么异样,汤芫就当丫丫是因为自身经历,患得患失,她轻声安慰:“丫丫别担心,爸爸一直是你的爸,是咱们的爸爸!”
丫丫还是摇头:“姐,你先进去吧,我想在这儿坐一坐,你们先吃,我过会儿再吃。”
自从认识丫丫以来,汤芫就没见过丫丫这样,似乎正挣扎着抵触着什么,但又像是想向什么靠近。
汤芫知道对丫丫不能硬来,她也需要时间和空间调整心态,只好说:“那好,姐先进去,你别乱跑,就坐这儿知道吗?”
丫丫坐的位置从里面能看得到,这样她放心。
丫丫点点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儿坐着。”
汤芫这才一边回头看丫丫一边走进病房。
江城的秋季似乎来得更漫长闷热,像是不把你闷得背过气就不甘心。
这种天气里汤芫就给她妈和她爸煮了白粥,配的是蒜蓉通菜和香辣虾。
蒜蓉通菜她也只拍了一瓣蒜头,油也不太重,用生抽炒,其他的东西就没再加,毕竟她爸恢复得再好也不好吃油太重的食物。
香辣虾是特地做给她妈和丫丫的,光吃菜不能,得补充点儿蛋白质。
她爸就暂时不能吃辣,她就特别熬了瘦肉粥给她爸。
香辣虾是“菜谱”要求做的。
虾适合久病体虚、气短乏力、饮食不思、面黄羸瘦的人。
普通人食虾也有健身强力效果,所以将它作为滋补和疗效食品最好不过。
虾里还有香芹、花生、土豆和木耳,都是灼熟了加入虾里一起焖炒
。
虾她仔细地剔去了虾线,分了两次炸熟,保证所有食材都被焖炒入味,色泽光亮才起锅。
虾被她放在保温饭盒里,林惠敏喂过汤伟鹏,仔细给他擦过脸之后再坐到沙发边去,一揭开装着虾的保温瓶,香辣味就冲了出来,她嘴里迅速分泌大量津液。
汤芫把另外一个保温打开,里全的白粥只有面上浅浅的一层粥汤。
林惠敏看了眼,有点可惜地说:“粥饮都被吸干了。”
粥饮是陵镇和安向镇一带的说,其实就是粥汤。
“饮”字里有喝粥的习惯,大热天里先是喝上一大口晾好的粥饮,那清爽舒心可想而知,就像一个爱酒的人啜下一口香醇的美酒,那种从舌尖一路舒畅到胃的爽快真是无与伦比。
汤芫这时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只保温壳,一打开就是往外冒着烟的粥饮,林惠敏失笑,探头一看,凉气扑面,原来是冰冻过的粥饮。
林惠敏把粥饮加进粥里:“正好,这样米一粒粒的,也不烫,解渴。”
汤芫:“绝对不能让林惠敏女士失望啊!”
林惠敏扒了一大口粥,这才从保温瓶里夹起菜来。
鲜虾外壳酥脆,咬着咔的一声,嘴唇先尝到辣,舌尖舔一口,再吸着虾肉细嚼,肉软嫩香辣,特别容易下粥!
土豆就更是绵软入味,花生米香脆微辣。
丫丫在外边闻到了味道,一边吞着口水一边朝里看。
汤芫走过去,蹲下来跟坐在椅子上的丫丫平视。
汤芫说:“丫丫,要不咱们先吃条虾再出来坐?要不我勺一碗出来,你就坐这儿吃?”
丫丫看了眼那盒虾,眼睛亮了起来,又看了看汤伟鹏,那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丫丫其实并不是在闹别扭,也并不是看到汤伟鹏跟林惠敏和汤芫亲近一点儿心里难受。
她之前一直有种抢了汤芫爸爸的罪恶感,现在见汤伟鹏跟她们渐渐亲近了,这种罪恶感反而轻了,心里也舒服了不少。
她现在是害怕。
至于害怕什么,她又不知道怎么跟汤芫形容。
她想跟汤芫说她害怕汤伟鹏,但其实再认真想想,又不是害怕汤伟鹏,她以前不怕的,就是这两天才开始怕。
汤伟鹏并没有对她做任何事,每天睡觉吃饭由林惠敏陪着上厕所,手里总是扎着管子,也像以前一样没跟她说话。
可她看着汤伟鹏,就没来由地怕起来。
丫丫没上过学,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打从心底地怕起了汤伟鹏。
这也是她为什么昨天不再留在医院,而是跟汤芫回了家。
她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甚至想要不要不来医院了,看着汤伟鹏她觉得怕。
可最终她还是硬着头皮来了,但是不想呆在房间里,呆在房间里她会觉得喘不过气儿来。
那感觉就像冬天里顶着风走,洪灾时趟着没过胸口的水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