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只见驮车前矗立恢弘气派的酒楼,翘脚飞檐。其前那些剥蚀了漆色的朱红木柱在未染纤尘的雪色映衬下,显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鲜艳。
其侧诸多门脸儿商铺,街上热闹至极,络绎非凡。车马前丈余便是三尺石阶,门槛日积月累光可鉴人,隐约可见里面的情形。方桌长凳,几个青衣小帽,手脚麻利的跑堂伙计端茶倒水,传菜递饭,穿梭不停,不时有相差甚大的方言吆喝,这些伙计竟也全然对得上。
看来这酒楼的掌柜端的是有几分经营头脑,晓事这浮梁作为贸易所在,南来北往的宾客不在少数,晋商多智,培养些个通晓方言的伙计也不费什么力气,起到的效果却是不比寻常。
酒楼无非是打尖住店的营生,讲究的就是个宾至如归,服务周到自然才能财源广进生意兴隆,车辕上苏景俯身钻出,昂首看去,只见牌额上挂着块金色招牌“醉仙”。
七爷和老吴都下了车马,规整地站在前边儿。在其对面是个模样精干的老头儿,身着黑布长衫,神色恭敬侯在边上,其侧是几个伙计,正有意无意的簇拥着他。
当下又闲聊了几句,徐掌柜着伙计们将车马安顿妥当后,这才引他们一路上了二楼,这酒楼不过是寻常建设,入目的大堂靠墙处是个柜台,酒坛子半开半掩,气氛也是有些吵闹。
至于二楼则都是安静雅致的单间儿了,天寒地冻地只有几个炭盆半死不活的烧着,耳廓轻动,苏景四下打量,却似乎隐隐听见软语轻调唱曲儿的声,琵琶焦琴,余音袅袅。
府城醉仙楼,整个浮梁城内最负盛名的茶肆酒楼所在,规模不大,不过茶点服务酒色菜式倒也齐全,因此过往买卖自是不虞冷清。苏景环顾,也不禁感叹,是谁说古人好糊弄的?
殊不知这徐掌柜的做法,其本质便是很成熟的饥饿营销模式,看来无论是在什么时代,没个三把两把刷子,都休想出人头地,这一路环顾,直到入了那单独的雅间中,这才回神。
时间虽不长,可方桌之上却已满是酒色菜品。看上去亦不俗,果品蜜饯,菜蔬细茶,肥羊嫩鸡,酿鹅精肉都被上好的朱红盘碟盛了,上好的花雕酒,刚好温过,鲜姜切丝码好放平。
“七爷,按照您的老规矩,都准备好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吩咐,小的就在外边候着。”徐掌柜跟在七爷的身后,看着他在房间中转了一圈,随后恭敬地说道。
“你酒楼生意耽搁不得,不用管我们了。”徐掌柜忙不迭地点着头,躬身向后退去,张七自知此次归来性命堪忧,忍不住唇角嗫嚅,道:“徐掌柜,这些年来麻烦你”
老头儿的身子一怔,显然他也意识到不不对了,不过多年经营生意,多少有些眼力,虽心中疑惑却未询问,只是视线扫过,又迅速低头道:“不碍的,折煞小人了。”
细细地将房门掩好,赶巧自旁边儿出了个油光满面的肥硕中年,抄着个鼻烟壶,肥硕的油脸上堆笑,缓声道:“呦,徐掌柜的,酒楼生意好啊!”
若有所思的徐掌柜抬头,入目间是个的蓄着八字胡的黑脸,嘴角咧着,恨不能将牙床子露出来,却是通衢的货栈朱管事,赶紧回了句:“常来常来,赏光赏光!”
这一交身就要行过,不料朱管事却叫住了他,看了看旁边的包厢,询问道:“徐掌柜,这醉仙楼一等的包厢,您向来是不外租的,今儿这是谁来了,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
徐掌柜的神情顿时轻变,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道:“只是个相交甚笃的朋友罢了,朱掌柜,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少陪了。”
朱管事视线轻瞥,点了点头,拱手道:“您请便。”看着其离开的背影,朱管事眼睛微眯,又是扫了扫包厢,浮现思索之意,略微驻足后,似有些焦急的,悄然离去。
其内,陈选正只身立于窗前,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木质,许久也不曾说话,神情更是有些呆怔,默然无语,目光只在这外侧的旷达的景色,眼眸中光泽轻动,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过了会儿,似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这才叹息半声,转身坐到了桌旁。席间的几人,自然也多少知道他的心事,也不点破,七爷闷着头,将烫好的酒斟了一杯。
老吴这个走惯了军阵的汉子,正经危坐在此明显有些不适应,看着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却是连筷子也不敢动,七爷和苏景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眼神相互间大量着,又若无其事的移开,心中都在旋转着念头。
最终还是七爷含笑先开了口:“我张七莽汉一个,礼数不周还望见谅。今年痴长你几岁,就斗胆叫一声兄弟,前日之事,得亏你了,否则我这条贱命早就没了,大恩不言谢,我先干为敬!”说罢,张七端着酒杯,昂头饮尽,目光盯着苏景。
而今所见,苏景已知此间居,大不易。身无长物,能与这样黑白两道都有交情的人攀上关系,日后则方便的多,因此这份关系还要小心维持才是。
“七爷说的那里话,若不是承蒙您不弃,只怕现在我早就死在冰天雪地的西北荒原了。”苏景前世销售可不是白干的,微笑的表情简直没有半点可挑剔的。
见他也饮下一杯,七爷心下开怀道:“咱们羁旅行商,讲究的就是个义字当先。都是出门在外的,谁还能没个苦,不遭个难。相互帮扶也就过去了,穷不帮穷谁照应?”
不愧是行走江湖的,虽然都是火里来血里去,土里刨食的苦哈哈,但这份一言九鼎信守承诺的样儿,苏景还真没见过,只是这么正式地找自己绕圈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笑意消退,却见七爷神色尴尬,不过一咬牙还是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来,放在桌上道:“这点实在有些寒酸,不过也没法子,昨夜东西丢的多了,一会到了镖号,源顺对兄弟还有表示。”
“还望先生收下,虽然俗了点儿,但如今也只有这些玩意儿能聊表心意了。小兄弟出来日久,又遭此大难,这回去的路上沿途吃住都免不了的,多少能方便些。若先生不嫌弃我是个粗人,我张七愿意和苏先生交个朋友。
苏景的神情一怔,但随即又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道:“七爷,你这是干什么。快收起来,咱们出生入死的,往后日子还长,不在这一点钱面上,你要是拿我当兄弟,就别说这些。
更何况,这一路上已经填了不少麻烦,累您这么大的缺损,镖号人多,人吃马喂的那儿不要钱,损失了这么多弟兄,烧埋银子赡养遗孀,处处不宜。不能让您为难遭窄!”
张七笑了笑,一股脑塞到了他的怀里,道:“兄弟,这些你不用担心,我这儿家大业大,还能折腾的起,你这次不仅仅是救了我,还救了源顺的名声,钱少拿不出手你多担待。”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苏景也不得不收下了,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名声,再不宜多说,只好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说实话,有了钱也就有了底气啊,张七见他收了,膛着的黑脸顿时眉开眼笑,问道:“不知道小兄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不是想直接回去,毕竟这么长时间了,家里人肯定也不好受,报个平安也好。若你有这个打算,今晚暂且好好歇息,明晨一早我就备快马送你回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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