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邵雅静依依不舍的分别,方文轩直接向着小饭馆奔去。
中间得到消息,敏敏和马磊去过二人世界去了,今天晚上算是方文轩第一次单独和小雪一起吃饭。
按照方文轩的揣摩,小雪这样事业心很重的女孩,应该是极为注意时间观念的。
所以他特的算好了路程,提前了二十分钟出发,以免意外的堵车让自己迟到了。一路没有任何耽搁,到了餐馆,一看表,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二十五分钟。
方文轩坐下来,要了一壶茶,慢慢喝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方文轩习惯了上紧发条,一件一件做时间表上的事情,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就如同一个闷着头赶路的行人。
今天有了些闲暇,坐下来,慢慢的喝着茶,倒也是不错的感觉。
他要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往外看去,只见远处一条灰色的大河蜿蜒流过,那是孕育了几千年古老文明的母亲之河。
夕阳已经接近落下,由于城市粉尘很重的原因,太阳的光芒一点不耀眼,在深秋初冬的傍晚,就像一个红红的可爱的圆球,静静的悬在那里。
不知怎么方文轩就想起了那两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方文轩最赞赏的诗句之一,只不过今天的长河落日之下,不是荒寂无人的大漠,而是熙熙攘攘的都市。
方文轩微微的偏着头,想象着落日下大漠壮丽寂寥的画面,越来越觉得短短十个字,透出的意境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小雪走进餐馆的时候,正看见方文轩微偏着头,望着江边落日的侧影。
十七岁的少年,或者也可以说是青年了,面容平静,目光深邃,好像阅尽了世事一样。
初见方文轩的时候,小雪已经有些惊讶少年稚嫩的面孔和年轻的热血下面,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冷静,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他仿佛有着一种骨子里的自信,即使面对的事情他从未见过,或者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也有一种内敛的但强烈的信心,来按自己的方式行事。
小雪停住脚步,突然觉得这临窗的少年的侧影,配上远山,大河,和温暖的夕阳,是一幅绝佳的构图。她从侧肩的挎包里掏出自己的珠江相机,对准焦距,咔嚓的抓拍了一张。
方文轩被咔嚓声从神游天外中惊醒,转头看见小雪,站起身来,帮她拉开座位。
小雪哎呀一声,说:“这样绅士的对待,我可是从没有享受过呀!哪里学来的?”
方文轩问她:“你刚才在拍照片?”
小雪说:“是呀。我最近在跟着跑摄影的老吴学。虽然记者,但也要一专多能嘛。你刚才坐在这儿,和这个景很配,所以给你拍了一张,改天让你欣赏我的大作。”
方文轩真心恭维说:“小雪姐果然看的远,以后一定是新闻界的名记。”
小雪说:“得,别恭维我了。你刚才坐在这儿干嘛呢?伤春悲秋来着?”
方文轩说:“突然想起一句诗,长河落日圆,和这个景色真是相配。一不小心,就不知道在乱想些什么了。以前我倒是经常胡思乱想走神的,这几个月忙起来好像都没有时间了。突然有个机会坐下来,喝杯茶,随便想些不着调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像也是很好的感觉。”
小雪陪着他看了几分钟落日,两人坐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但好像多年的朋友,有一种无言的默契一样。
小雪点了菜,一个爆炒腰花,一个三鲜汤,一个虎皮青椒。又要了一瓶啤酒,问方文轩要喝什么,方文轩说我也来一瓶吧。
小雪于是要了两瓶,在潜意识里她都甚至没想到方文轩是不是太小不能喝酒这个问题。
打开瓶盖,把酒倒在玻璃杯里,看着黄色的液体上面有一层白色的泡沫慢慢浮起,很奇怪也有一种舒心的感觉。
小雪举起杯子,说:“为春水长天”,两人轻轻碰了杯子,喝了一口。“
”为才子佳人。“方文轩又举起杯子寡廉鲜耻的喝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大笑着,然后归于安静。
方文轩知道小雪找他,一定有什么事情或是消息。但小雪不提,他也不急,随便找些话题聊着。
安静了许久,方文轩这才说:“这家店味道不错,但价格也不便宜。以前两次都是晚上来的,没坐到靠窗的位置,心里还在想为什么你和敏敏姐这么喜欢这个地方。今天看来,光是这风景,就值回一半的饭钱了。”
小雪笑道:“没看出你还是一个骨子里面充满文艺范的。其实呀,真正喜欢这个饭店的是敏敏,我不过是顺着她的意。”
方文轩看小雪一脸高深的样子,问道:“这里面有什么故事?”
小雪说:“话说某一天,我和敏敏约好了在这里吃饭,结果我赶一个突发新闻来不了了。敏敏一个人坐在这里,就有一个脸皮厚的男生上去搭讪。”
小雪故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说,“然后就把我的敏敏给拐走了。”
方文轩大笑:“想不到磊哥还有这手本事,什么时候要好好请教一下。”
小雪说:“听敏敏说你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可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说呀,看着你们这些小家伙,真是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哪有那么多的心思?”
两人说着话,喝着酒,吃着小菜,慢慢的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天边有一些晚霞,淡蓝的深红的,煞是好看。
小雪吃完了饭,拿起餐巾纸擦了嘴,说:“怎么不问我找你有什么事?”
方文轩说:“又不急的,和你聊聊天很是开心。”
小雪看着他的眼睛说:“真的吗?”
方文轩说:“当然了。”
小雪摇摇头,说:“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里学的养身的耐性。”顿了一顿,又说:“这消息呢,勉强算是个好消息。那篇文章已经上了这一期的内报。但你也别高兴太早。内报上这么多文章,好多领导也是不会看的,或是看了一眼就放在一边的。如果能有个领导在某些场合稍微提一提,效果会很是不同。不过这个事情,我就无能为力了。”
方文轩点点头,诚恳的说:“不管怎样,真是要多谢你,小雪姐。我们没认识多久,就已经麻烦你两回了。”
小雪说:“你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嘛。老实说,比起你上次的遭遇,小梅这个事情,是更能触动我的。虽然出生成长的环境不同,从事的工作大相迥异,但二十几岁的女生刚刚走入社会,那样的艰难是亲身体会过才会知道。
你不要以为我现在麻木不仁,其实作为记者,我能接触到的黑暗面比绝大多数人远为多,写的东西被扣下的也有七八篇了吧。老实讲,要不是我爸在出版这一行还有些人脉,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会被换一个岗位。看在我爸面子上,领导通常不过说一声,小雪你文章写的不错,但要有大局感嘛。这已经算是很照顾我的了。”
方文轩认真的说:“我真的能理解的。以前困在校园里面,接触到的外面的事情太少。这几个月,我接触到的比以前十几年都要多吧。这力不从心的感觉更是家常便饭了。
但让我充满希望的是,虽然到处都有这样那样的破事儿,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帮忙,愿意出一份力来维护这个社会最基本的公义。”
”不过……一切罪恶在事先已被原谅,一切也就卑鄙地许可了!“方文轩语气与、渐渐变得沉重。
一时之间小小餐桌上面陷入死一般的呆坐。
这时候方文轩放轻松语调,说:“正是像小雪姐你们这样的人,没有让我美好的理想在十七岁就幻灭掉呀!”小雪被他逗的笑了起来。
小雪坚持付了帐,两人一起走出餐馆。小雪忽然想起说:“对了,上个星期我去你家附近采访,还专门去了你妈妈开的书店看了看。那里的书很不错,我看到一套一直在找的正版昆德拉全集,就赶快买了。”
方文轩说:“多谢照顾生意。”
小雪说:“真的你妈妈那里进的书很不错,应该很多人会喜欢,但不一定知道有这么个所在。昨天我碰到一个大学同学,她现在在电台做导播,他们不久前才开了一个新栏目,是观众点歌,据说很受欢迎。他们栏目有广告招租,你有没有想过去打一下广告。”
方文轩说:“我当然想过打广告,但现在才起步不久,资金也不是很多,所以想着过一段时间再看看。”
小雪说:“我顺便帮你问了一下大概的价格,很便宜的。”就告诉方文轩一个价格。
方文轩吃惊道:“怎么会这么便宜?”
小雪说:“他们电台是有局里拨款的,毕竟是国营的吧。再加上,可能新栏目大家心里也没底,这个价格也算是开始的优惠价吧?”
方文轩说:“看来我是想当然了。我一直觉得广告会很贵,也没有仔细去打听一下不同媒介不同节目的价格。如果是这个价格话,我一定让我妈去打一下广告,反正不会有坏处的。”
他笑着说:“什么时候时机成熟,小雪姐再在周末文化增刊上想办法写篇文章给我们打打广告嘛。”
小雪摇头说:“你真是算的精呃。”说笑着,两人在路口分手道别。
方文轩找了个公用电话,先给老爷子通报了最新的进展,然后就奔易博明的家里去了。
易博明给方文轩开了门,说:“今天逃课了?”
方文轩说:“和人约好有事,谁知道会临时把晚自修改成上课?张老师没说什么吧?”
易博明笑着说:“有邵雅静给你打掩护你怕什么,她可是宋老师的头号爱将。”
两人进了客厅,易博明指指书房的门,“我爸一个老部下来看他,在书房说话呢。”于是方文轩和易博明坐下来,随便调了个台看电视。
过了二十来分钟,书房的门打开了。易团长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位皮肤黝黑,脸型很有棱角的高个子年轻男人,腰杆笔直,走路的姿势一看就是部队里出来的。
易团长介绍说:“这是我的老部下,现在转业了,来看看我。”又介绍方文轩说,“博明的同学,不过比博明厉害一百倍。”易博明笑嘻嘻的也不以为意。方文轩和那个男子相互点头微笑,算是互相致意。
易团长送走了老部下,坐下来招呼方文轩。他揭开杯盖,喝了大大的一口,对方文轩说:“我这个老部下,为人正直,又知道变通,是个有能力的。他当年做过炊事兵,后来又做过我的警卫员。我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给他搞了一个军校的名额,他讲义气让给别人了。这不退伍下来,分回镇里面,工作很不怎么样,家里老老小小十来口人,负担很重呀。”
易团长叹口气说:“我是想帮帮忙的,但你别看我现在也是副书记了,但想把他弄进轻工局,还是有心无力呀。”
方文轩不知道陈团长是无意提起这事还是怎样,所以看着他,静静的等他的下文。
易团长说:“最近老石的厂被指定为市里面改革的试点单位,我们轻工局下面一共也就四家,是个好机会。不过最近关于老王的流言也不少,我在局里面也听到一些。这段时间我也没遇到他,你来了就帮我带个话,让他要注意一些,毕竟无风不起浪嘛。”
方文轩知道王厂长和易书记现在已经是坚固的盟友了,彼此家的电话一定是有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易书记需要自己在中间当传话人,而不是直接打电话给王厂长。
他暗地里想了想,知道自己还是太嫩,对这些东西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麻烦去想它们。
易团长又坐了几分钟,站起来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两个自己说话。对了,文轩,顺便帮我问一下王厂长,我这个老部下,有没有可能在厂里面帮我解决个不错的工作?”
方文轩点头答应,易团长就去了自己的书房。易博明拉着方文轩问了几道数学,物理,和英语的题,方文轩就告辞去了母亲的书店。
到了书店,方文轩大概和母亲讲了一下去电台打广告的事情,让她和小雪具体联系。萧橘玲现在很信任儿子的判断力,加上价格确实不贵,便一口答应下来。
趁着母亲去洗手间的时候,方文轩用店里的电话给邵雅静家打了过去,和邵雅静约好的,她会抢着去接电话。铃声响了一下,电话那头就传来邵雅静的声音:“请问哪一位?”
方文轩说:“今天没事吧?”
邵雅静压低声音说:“宋老师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并没有说什么。”顿了顿,说:“明天说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今晚打电话?”
方文轩笑道:“因为这样打电话有一种偷情的感觉。”
邵雅静低声骂道:“你去死。”便挂掉了电话。
收拾好店面,大概又扫了一下地,方文轩便和母亲一起回了家。回到家,梳洗完毕,方文轩拿出这几天看的经济大萧条大事记,坐在床上看了一个半小时,又练习了一个小时的打坐运气,终于结束了又一天繁忙的生活,上床睡觉了。
迷迷糊糊的,他又听到火车的隆隆声,有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在远处飘过,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方文轩在梦里问,你是谁?那个声音飘飘渺渺的,听不真切。方文轩张大了耳朵,仔细聆听,那人似乎在说,我叫雅静,我叫雅静。
似迷混与清明之间,方文轩坐了起来,那个隐隐约约的名字大抵是雅静,又或者不是,他托着下巴,蜷着肩膀。
如果是在思考着,为什么上帝看到思考的人会笑?那是因为人在思考,却又抓不住真理。
人越思考,一个人的思想就越跟另一个人的思想相隔万里。
因为这种思考,叫做自己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