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走后,黄蓉劈头盖脸问道:“芙儿,你倒是老实说出,武家兄弟去蒙古大营行刺,是不是你的主意?”郭芙哽咽道:“是他们自己要去。”黄蓉大怒道:“你还要说谎?”郭芙这才将刚才在花园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明,只是将杨明一头隐去不说,变成了大武和小武两人争风吃醋。黄蓉何等的聪明,早就看出了郭芙言有不实,转念一想,便将事情大概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黄蓉也是懊恼,当下狠狠又瞪了郭芙一眼,唤人叫来了朱子柳,和其分说事宜。
听了黄蓉的话,朱自柳大声咒骂:“这两个不成事的小畜生!”黄蓉道:“朱师兄,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你且带上一群武林好手、丐帮兄弟,出城去援救靖哥哥。切记,不得恋战,只要进行骚扰就行。”朱自柳曾是大理国丞相,胸中自有计较:“以郭兄弟的武功,我们只须绊住些蒙古军中异士。”当下不敢怠慢,立刻出门召集人手。
却说郭靖一人骑着汗血宝马来到蒙古大营。忽必烈下座相迎,持晚辈之礼相待,邀于上座,并呼出马乳酒,于郭靖和金轮法王等人共饮。饮过一杯马乳酒,忽必烈命人释放了武家兄弟。武家兄弟贪功冒进,不告而行,闯出这样一个大乱子,郭靖本来十分恼怒,但见他二人衣衫凌乱,身有血污,狼狈异常,当下也心生怜悯。念及这二人武功平平,留在这里反成累赘,便让其先行,并嘱咐道:“你们禀报吕安抚,请他严守城关,不论有何变故,总之不可开城,以防敌军偷袭。”
武氏兄弟见师父亲自涉险相救,又是感激,又是自悔,当下不敢多言,拜别师父,自行回城。
及后,忽必烈与郭靖继续饮酒。席间,忽必烈曾多次委婉地想招揽郭靖,皆被其大义言辞所震。忽必烈见此招无用,便单刀直入地说道:“郭叔父,赵宋无道,君昏民困,奸佞当朝,忠良含冤,我这话可不错罢!”郭靖道:“不错,理宗皇帝乃无道昏君,宰相贾似道是个大大的奸臣。”众人又都一怔,万料不到他竟会直言指斥宋朝君臣。忽必烈道:“是啊,郭叔父是当世大大的英雄好汉,却又何苦为昏君奸臣卖命?”
郭靖站起身来,朗声道:“郭某纵然不肖,岂能为昏君奸臣所用?只是心愤蒙古残暴,侵我疆土,杀我同胞,郭某满腔热血,是为我神州千万老百姓而洒。”
忽必烈大赞,又引言《孟子》之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欲以民族大义来招揽:“我大蒙古朝政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所。我大汗不忍见南朝子民陷于疾苦之中,无人能解其倒悬,这才吊民伐罪,挥军南征,不惮烦劳。这番心意与郭叔父全无二致,可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来,咱们再来乾一碗。”说着又举碗饮乾。
法王等举碗放到口边。郭靖大袖一挥,劲风过去,呛呛呛一阵响处,众人的酒碗尽数摔在地下,跌得粉碎。郭靖大声怒道:“住口!你蒙古兵侵宋以来,残民之逞,白骨为墟,血流成河。我大宋百姓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性命送在你蒙古兵刀箭之下,说甚么吊民伐罪,解民倒悬?”郭靖一番好教,便起身告辞。
忽必烈心中早已生了杀心,当下表面和气地将郭靖送去帐外,暗地里却悄悄命人布下埋伏,意图将郭靖除之而后快。
郭靖行军打仗多年,心中自有一番计较。出得帐房后,只听得号角声此起彼伏,四下里千人队往来奔驰,已是将郭靖围成了肉包馅。郭靖急欲夺马而去,只见忽必烈帐房中突然窜出几个身影,几个起落便拦住了去路。正是金轮法王、尹克西、潇湘子、马光佐四人。
金轮法王自不要介绍。潇湘子身材高瘦,脸无血色,形若僵尸,脸上隐隐透出一股青气,内力显然不弱。尹克西是波斯大贾,祖孙三代在汴梁、长安、太原等地贩卖珠宝,取了个中国姓名叫作尹克西,此人高鼻深目,曲发黄须,身着汉服,颈悬明珠,腕带玉镯,珠光宝气,嘻嘻哈哈、竭力装出一股极庸俗的市侩气来,此人越是显得无能,只怕越是有底,倒也不可小看了。唯马光佐粗手大脚,脸带傻笑,双眼木然,虽身高八尺,实不足为虑。
这四人武功都是一流绝顶之人,金轮法王更是蒙古国师,身份不凡,按说是不会联手来对付郭靖的。但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忽必烈在帐中放出话来:“谁人能取得郭靖首级,便可封为‘天下第一高手’。”这“天下第一高手”之名,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趋之若骛。金轮法王等人终究不是圣人,自然不能免俗。纵是马光佐这等傻大个也有了心思。
郭靖眼看四人奔跑身形和取兵刃的手法,四人中似以尹克西较弱,当即双掌拍出,击向潇湘子面门。潇湘子大棒一立,棒端向他掌心点来。郭靖见他棒上白索缠绕,棒头拖着一条麻绳,便如是孝子手中所执的哭丧棒,心想此人武功深湛,所用兵刃怪模怪样,必有特异之处,当下右手回转,一招“神龙摆尾”,已抓住了尹克西的金鞭。尹克西待要抖鞭回击,鞭梢已入敌手,当即顺着对方一扯之势,和身向郭靖扑去,左手中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这一招以攻为守,乃是十八小擒拿手的绝招。
郭靖叫道:“好!”双手同施擒拿,右手仍是抓住金鞭不放,左手迳来夺他匕首。这时右手夺他右手兵刃,左手夺他左手兵刃,双手已成交叉之势。尹克西满拟这一匕首刺出,敌人非放脱金鞭而闪避匕首不可,岂知他连匕首也要一并夺去。
就在这时,法王的金轮和潇湘子的大棒已同时攻到。郭靖一扯金龙鞭不下,大喝一声,一股罡气自金鞭上传了过去。尹克西胸口犹如被大铁锤重重一击,眼前金星乱舞,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郭靖已放脱金鞭,回手招架。尹克西自知受伤不轻,慢慢退开,在地下盘膝而坐,气运丹田,忍住鲜血不再喷出。
法王与潇湘子、马光佐见郭靖一上手就将尹克西打伤,都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少了一人抢那“蒙古第一勇士”的头衔,惧的是郭靖如此厉害,只怕自己也折在他手上。当下三人不敢冒进,严密守住门户。
郭靖此时所施展的正是武林绝学“降龙十八掌”。法王等三人紧紧围住,心想他内力便再深厚,掌力如此凌厉,必难持久。岂知郭靖近二十年来勤练“九阴真经”,初时真力还不显露,数十招后,降龙十八掌的劲力忽强忽弱,忽吞忽吐,从至刚之中竟生出至柔的妙用,那已是洪七公当年所领悟不到的神功,以此抵挡三大高手的兵刃,非但丝毫不落下风,而且乘隙反扑,越斗越是挥洒自如。
忽听得怪啸一声,潇湘子双脚僵直,一窜数尺,从半空中将哭丧棒点将下来。郭靖侧身避过,突觉眼前一暗,哭丧棒的棒端喷出一股黑烟,鼻中登时闻到一股腥臭之气,头脑微微一晕。他暗叫不好,知道棒中藏有毒物,忙拔步倒退。潇湘子见他明明已闻到自己棒中的剧毒,竟然并不晕倒,不禁大异,暗想:“便是狮虎猛兽,遇到我棒中的蟾蜍毒砂也得晕倒,他居然若无其事,这可奇了。”当下二次窜起,又挥毒砂棒临空点落。
当年潇湘子在湖南荒山中练功,曾见一只蟾蜍躲在破棺之后口喷毒砂,将一条大蟒蛇毒倒,心有所悟,于是捕捉蟾蜍,取其毒液,炼制而成毒砂,藏于哭丧之中。棒尾装有机刮。手指一按,毒砂便激喷而出,发射时纵跃窜高,毒砂威力更增。这毒砂棒在遇到巨蟒猛兽时曾经用过,当者立晕,岂知郭靖内力深厚,竟能强抗剧毒。
法王与马光佐便在郭靖之侧,虽非首当其冲,但闻到少些,已是胸口烦恶欲呕,忙窜跃远离。潇湘子鼻中早已塞有解药,在黑气中直穿而前,挥棒追击。郭靖一掌“见龙在田”往他僵直的膝盖上击去。潇湘子收棒挡格,未及发毒,身子已被掌力住得飘开五尺。
四人斗至酣处,忽听得远处有人高声叫道:“郭靖,郭兄弟,你在那里?快快出来,郭靖,姓郭的小子哪!”呼声初时发自东边,忽之间却已从西边传来。东西相距几有里许之遥,似是一人喊毕,第二人跟着接上,但语音却是一人,而且自东至西连续不断,此人身法之快,呼声中内力之厚,均是世上少见。
郭靖听得分明,发话之人便是老顽童周伯通,当下鼓动内力,大声叫道:“周大哥,我在这里。”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闪,一个人影已经窜近了郭靖的身边。只见此人是个白发白须的老人,满脸红光,笑容可掬。才一到郭靖的身边,就上下左右仔细瞧了一番,嘴里说道:“诶?你这人是谁?为什么要冒充郭靖那个傻小子?”原来老顽童周伯通已有近二十年未见着郭靖了。二十年间,郭靖已从一少年变成了名震天下的大侠,人至中年,模样自然有一番变化。只是老顽童心性淳朴,想不到这个点上去而已。
郭靖却是哭笑不得,但他深知自己这位拜把子兄弟的个性,说道:“周大哥,你再仔细瞧瞧。”老顽童又仔细瞧了一番,围着郭靖打着转,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还拿手扳着郭靖的脑袋左转右转仔细瞧了个遍,说道:“你这人和我那郭兄弟却有几分相象,但我那郭兄弟可没你这般老!”
郭靖一怔,心中会意,问道:“周大哥,你我已有多久未见面了?”周伯通点着手指头儿一数,十只手指每一只数了两遍,道:“总有二十年了罢。”郭靖笑道:“二十年,模样自然要变了。”周伯通哈哈大笑,只吹得白须根根飘动,说道:“你这人说谎,为什么我的模样就没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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