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事情到了第四天早上,就在剪刀手不眠不休顶着老大两只熊猫眼从赌场回来打算朝赵三忌借第四个一百万时,无利不摸黑起早的女人几乎前后脚与剪刀手进了门。此时此刻已经休养生息得差不多的赵三忌正悠哉悠哉着性子坐在套房内的落地窗摇椅沙发上看风景,左手夹着一根大中华,右手捧着里头放了三两根毛尖的小茶壶,不时轻啜一口。

    女人除了发丝有些凌乱,其他该严谨的地方严谨,至少没露点,该精致的地方也和往常一样,毕竟她那国色天香的容颜是个不争的事实,只是气色稍微有些苍白。

    赵三忌就纳罕了,人家剪刀手是因为犯了赌瘾所以不得不苍孙,她一个abc的当家女皇,饶是天塌下来也不该如此仓皇,揶揄挤兑道,昨晚是不是又去瞎忙活了?

    女人不为所动,走近赵三忌身前的茶几旁乜了乜桌上的茶叶,然后顺势从旁边拿起了那包刚开封的大中华,利索点上。单从这熟稔的架势来看,显然她也是杆老烟枪了。值得一提的是,这闺女夹烟的架势和赵三忌认识的孙乞丐一样,都喜欢拦腰夹在中间,记得那会儿乞丐说过,这样夹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掌控感。小细节中透出的大玄乎。料想女人应该也如是。

    “我叫纳兰水仙。”

    女人两口抽完了一根烟,之后出其不意道。

    赵三忌依旧老神在在半躺在摇椅上,轻微晃悠着身子,小口仔细品茶。这次换他没搭理女人,转而将目光放在了一进屋就精神萎靡的剪刀手身上,后者心有感应,勉强支起差点挺尸在沙发上的身子,尴尬嘿笑了两声,耸了耸肩,解释道,三郎,我昨晚可没去拍扑克,而是玩大转盘去了,这次你不准骂我。

    赵三忌叹了口气,打发了剪刀手进房休息,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女人身上,“纳兰水仙,该不会是艺名吧?像你这种名字我认识的人可不算少,什么小花啦,小翠啦,百合啦,牡丹的,不过人家是因为放不下心底最深层次的矜持才打着艺名的幌子卖肉,至于你,有必要吗?”

    言语不能不算尖酸刻薄。

    “是没必要,所以这是真名,用你们男人的话说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女人今天出奇的好脾气,她的烟瘾似乎有点大,继续从烟盒里弹出了一根大中华,再次点上,依旧两口势大力沉的深呼吸,便只留下一长串烟灰。

    “这才几天,就改性子了?果然女人心海底针呐。”赵三忌继续毫不保留变着法儿地把女人往死里埋汰,“像你这种不要命的抽烟架势,铁定活不过三十五,死因肯定也只有一个,肺癌。信不信?”

    赵三忌说完,然后一脸幸灾乐祸。

    “那总也比郁郁而终好。”女人果然改性子了,似乎有点曲线救国的征兆,凄凄艾艾道。

    “少在这边和我装惨卖萌,有事说事,老子对鸡皮疙瘩过敏,那玩意儿比酒精还让人反胃。”赵三忌冷冷瞥了一眼站在落地窗前的女人,晨曦穿透她那身淡黄丝质的连体居家长裙,映出一道朦胧美的诱人犯罪的曲线,尤其在这大清早,如果定力稍差了火候,便足以发生一起天人大战。

    “什么时候起你开始软硬不吃了?”

    女人和赵三忌正经认识不过也就五天的光景,不过真要认真追究,他两的瓜葛可以追溯到四年前风雨飘摇的越南战场,那会儿刚出道赵三忌还是个稚嫩的小子,至少在女人眼中不过是只随时都能被她玩弄于鼓掌的蝼蚁。真正走入她视线的并从此萌发找他代理abc帮派内务想法的,还得从赵三忌宽容对待那个拿着一把ak疯狂朝他扫射的十来岁孩子那事说起。或许在外人眼中所谓的黑社会团伙理所当然都是那些欺男霸女、杀人放火恶贯满盈的挨千刀角色,但只有自小在这堆人里长大的纳兰水仙明白,其实正经的黑帮并不像电影里排演的那样,虽说多少手上也会沾有血腥,但也不至于夸张到恣意草菅人命。单是这点,她的叔伯们就为她立了个很好的榜样,草莽的恩怨分明,偶尔一两次并不廉价的以德报怨,这是想要在这群弱肉强食的人堆里立足的根本条件。然而世道的快速变换,金钱和权利的诱惑有如江水狂澜,一夜间彻底颠倒了abc的纲常伦理。先是上上任当家人的亲生儿子,设计死了自己的父亲后夺权,再是他的后妈媾和他的亲生弟弟,如法炮制他当年对待他父亲的做法,算计死了他。可惜abc大权并未被这对狗男女掌握多久,帮里的一个后生小辈一夜伙同三百零把号喽啰揭竿而起,逆伐成功。那时候纳兰水仙十六岁,原本以为abc会在这个打着仁义之师的男人手上从此恢复朗朗乾坤,可惜这人野心太大,美其名曰是对abc进行一场空改革,实际上却是将它推向了一条不归路。原本只将生意专注在赌场、妓院这两方面的帮派,在这男人的强势要求下开始进行贩-毒生意,跟着也就出现了军火,甚至是人口贩卖,而且其中大部分人还是来自遥远的故乡,这就触及到了帮派内那些还多少残存点良知的老字辈叔伯的逆鳞。心狠手辣的是,这人却将一切反对声音扑杀在了襁褓里,如果只是这种单纯的意见冲突,或说利益矛盾的话,兴许纳兰水仙这颗暗棋还不会被当成跳日马,但这人错就错在丧尽天良,在灭杀了八个老字辈叔伯后,也对其家人进行了连坐,夸张点说就是哪怕厨房内的一只蟑螂、蚂蚁,他都没放过,全部枪杀了,然后付之一炬。暗杀了这个已经从根上彻底颠覆了abc的歹徒,纳兰水仙应那个早该遭人毒手却大难不死的老人要求,掌权abc。记得老人临死前嘱咐过纳兰水仙,说他没指望小水以后能找个正经人家嫁,毕竟出生在这种行伍,能得善终的人都在少数,更甭提出淤泥而不染了。他只希望,小水以后的男人不要像那个丧尽天良的刽子手,他杀他们这帮老不死的他不怨他,但祸及家人这种事就不是人所能干出来的,那是畜生、禽兽。所以老人告诫纳兰水仙,她男人不一定要多光明磊落,但至少心中仍有一丝怜悯苍生的慈悲,那他就算再怎么坏,到底也是个人。他也放心能把abc交到这样的男人手上。

    纳兰水仙记得,当年老人的孙子被那人枪杀时只有十岁。所以当她在越南战场时看到代号叫做三戒的稚嫩青年被那个扛着一把ak的瘦弱孩子放冷枪从后背打中了一枪,却也只是缴了小孩的枪械之后还能眯眼笑着捏了捏男孩的脸蛋后,她心动了。兴许这人就是农叔口中的那个人哩。而接下来,纳兰水仙在跟踪赵三忌从东方辗转到西方,从北半球辗转到赤道,再从赤道颠簸到南半球,她发现这男人除了不杀女人、小孩这股孽根性的大男子慈悲外,还是个只要一有时间就会上孤儿院、敬老院当义工的爱心男。因此纳兰水仙之前完全有理由相信这男人会是个好丈夫。直到五天前她和赵三忌的第一次接触,让她产生一种以前种种都只是个假象的荒谬感觉。

    作为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在风尘里打滚多年的女人,根骨里都有一些撩拨男人的荡性,纳兰水仙自也不例外。所以那天在翡翠街屋顶,原本只是出于考验的心态去撩拨赵三忌的那根原始心弦,当时她还在心底默数着三二一,她甚至笃信,只要这男人稍微敢越进雷池半步,她肯定第一时间阉了他。可惜故事的发展往往总叫人始料不及,就像十几二十年前她不会料想到那个人真设计了自己的父亲一样,那晚她同样也没料到赵三忌居然真敢用暴力钳制住她的四肢而进行露天野-合。老话说善骑者坠,善水者溺。纳兰水仙终日打鹰到头来却被赵三忌这犊子啄瞎了双眼,玩火**了。

    假设故事到这里,在赵三忌发现自己还是个正经八百的黄花大闺女后,能回过头来哄自己,而她当时的确也存了这种心思,否则事发后也不至于放浪到主动索吻,那她还能原谅这个本就对他新存好感的男人。但罪该万死的是,这王八羔子真拿她当上门服务的妓女,并无耻地将自己定位在嫖客这个位置,那就不得不叫纳兰水仙火冒三丈了。

    对于一个丢了贞操牌匾的女人来说,是的,至少那层挺能经得起世俗舆论考校的处女膜在纳兰水仙看来不过是一块牌匾,对罪魁祸首的报复无非有三个,要么布衣之怒,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要么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再就是士之怒了——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假设,赵三忌继续拿她当妓女看,软硬不吃,再用一些尖酸刻薄的言语挤兑她,不好好回答她最后这个问题的话,那纳兰水仙完全不介意当场伏尸二人,或者三个,血染威尼斯。

    她在感情上,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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