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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上贼船

    唐于飞的午饭做得还算丰盛,但也谈不上花样百出,大都是些地道的粤菜,他到底个广州人,对自己那些引以为豪的岭南饮食文化,从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不难看出。

    赵三忌胃口好,如早上那会儿自己所说,一个人干掉了四碗白米饭,期间姜挽月婶子自是没少为他添汤加菜,一家三口的午饭吃得其乐融融。饭后赵三忌帮婶子姜挽月收拾了碗筷,顺便问起了素未谋面的堂妹唐暖竹情况,姜挽月回答道,暖儿上的是封闭式高中,除了月末能回家一趟,其它时间都是呆在学校。

    之后赵三忌又在二叔家待了待了小片刻,就起身欲回酒店。唐于飞没勉强,临行前夫妇两没少嘱咐小虎子往后记得多串串门。赵三忌憨笑着答应,留下登门拜访前从茶行以及酒坊里买来的几盒普洱及茅台,至于那张存有二十万大洋的银行卡,唐于飞却说什么也不收。接触了一中午时间,赵三忌多少也了解到了自己这个二叔的性子,索性也就从了他的意见。

    刚出了楼梯口,赵三忌就接到了才分开没一会儿的二叔的电话,唐于飞在电话里憨笑说,刚才光顾着高兴,差点把一件重要的事给忘了,说是大后天如果小虎子晚上得空,陪叔走一趟十三号剧院,还有这几天寻点时间,花点心思去了解点粤剧。赵三忌没听明白,问说二叔是想虎子陪你去看戏?唐于飞干笑两声,只道了句到时候就知道,便挂了电话。

    按唐于飞所讲,想要了解一个城市的文化底蕴并不难,除了逛一些比较有历史价值的古迹外,比如说赵三忌昨晚已经猫了一宿的镇海楼,再就是往老街坊走一遭,看看人,尤其是老人,瞅瞅事,特别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么对一个城市的了解也就能瞧出个七七八八了,至于再深入的,就要住上个三年五载,甚至一辈子。所以出了老式商品楼的赵三忌回酒店的时候没挤公交也没拦的,而是凭着大概的方位步行回了去。

    一路上的见闻还算精彩,至少街头巷弄里,人声虽然谈不得鼎沸,但比起厦门的冷清,广州城这边倒给人喜庆了很多。引以为憾的是,可能由于天气冷的缘故,赵三忌路上见着的老人并不多,零散几小伙,大多窝在老式小瓦房内打牌下棋唱粤剧,其中赵三忌特意驻足聆听了小半刻,奈何对广东话还只是个半吊子,没能听懂太多,只听明白了一句唱词,出自《帝女花》里的世显叹板下句:几见亲情锄骨肉,君臣壮烈独惜太凶残,蝼蚁贪生是常情,死别相看情更惨。这话若搁封建年代,确实是挺催人眼泪的玩意儿。

    回了酒店,赵三忌接到了金芙蓉打来的电话,说是王继传媒那边的一个负责人想跟赵先生见个面,不知道赵先生您方便不?赵三忌笑问了情况。

    金芙蓉开门见山,说钱五岳想抱您大腿。

    赵三忌哈哈一笑,道,怕是要叫那姓钱的失望了,我就一平头百姓。话虽如此,底子薄基础弱的赵三忌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问了时间地点,再次辗转到了市中心的一家走复古路线的茶馆。

    出了的士时,挺会把握人心的金芙蓉上前开车门,在她身后还站着个大腹便便却一副卑躬屈膝模样的中年人。这让赵三忌想起了福满楼那个湖南人张建国,两人的奴相谈不上如出一辙,毕竟在赵三忌的印象里,张建国的谄笑更能让人感觉和蔼可亲了一些。

    进了茶馆要了雅座,金芙蓉介绍了起了钱五岳,系传媒那边明面上的负责人,所照料的事情点多面广,大到传媒发展走向,小至拍片取景,老钱事必亲躬。一直对下属挺严厉的金芙蓉这会儿难得赞扬了一句,道,老钱是匹实打实的千里马,能跑也能磨。

    一直弯腰含笑的钱五岳听到这儿,臊红着老脸,直道不敢当。

    金芙蓉介绍完了钱五岳,并没在茶馆里多呆,说是公司那边还有点事儿,得先回去趟,如果赵先生还有什么事儿,那她随传随到,就朝赵三忌告了罪,率先离了席。

    金芙蓉出了门,一脸横肉的钱五岳脸上堆积的笑容更是炸开了花儿,整得对面坐着的赵三忌有点小恶寒,但还是很好地做到了不动声色,闯荡了厦门几个月,赵三忌多少也学会了点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把戏,开口笑道,不知钱经理今天找小赵有什么吩咐?

    这话听得钱五岳再次直摆手,咧着一嘴让赵三忌有点吃惊的大白牙,眯着只剩一条缝的小鼠目,点头回答说,叫我大牛就行,在赵先生面前经理啥的神马都是浮云,受不起,受不起。

    赵三忌听得一乐,心底嘀咕说,想不到这大叔还是个时尚的弄潮儿,之后问起了大牛这名字的缘故。

    钱五岳打发走了送来茶叶的服务员,利索暖茶器的同时,回答道,五岳这名字太大,我娘担心会把我压垮,所以照我们家乡那边的说法,就取了个贱名,说是好养活,根据出生的日月,也就取了大牛这么个。自打从小被这么喊惯了,所以听到耳朵里也干净,熟人一直这么喊。

    赵三忌笑着没说话,仔细地端详起了钱五岳的泡茶功夫。比起范大叔的小讲究,钱五岳对泡茶这码事显得更加精致与细腻,暖杯、洗杯、置茶、洗茶、注水、浸泡,再到最后的迫茶味,无论从流程还从时间上的把握,钱五岳一直做到有条不紊丝毫不差,直到出茶环节,因为紫砂壶搭普洱,所以钱五岳先是倒入茶海,以免焖茶,最后一手利索的关公巡城和韩信点兵,手法浑然天成独具美感,让一旁的赵三忌没少拍案叫绝,心中没少感慨,就钱五岳那双粉嫩白皙肥胖的咸猪手,咋就能整得这么个利索。

    茶自是只满七分,钱五岳捧着一杯端给了赵三忌,比起先前一进门时的谄媚,经过泡茶这么一考究,倒是多了几分坦荡的自然,笑呵呵道,“茶叶和茶壶都是极品,就是煮水的水壶和水质以及炭火将就了些,赵先生凑合着喝。”

    赵三忌不懂钱五岳口中的极品、将就、以及凑合都是些什么概念,如果这会儿钱五岳开诚布公了,那么赵三忌肯定会被吓掉眼珠子,在钱五岳近乎震惊的表情下,赵三忌也不嫌烫嘴,一口气喝了个见底,然后吧唧了两下嘴皮子,说了句差点没让钱五岳扼腕痛哭的话,“味道偏苦了。”

    钱五岳平静了心境,他是这家茶馆的老会员,在这儿存有一套至今市值约近百万的吕尧臣小石冷泉套壶,也就是这会儿正搁在茶几上的那把不显眼的红棕色玩意儿,以及百来克有“普洱茶太上皇”美称的百年金瓜贡茶,比起吕尧臣的冷泉,价格只高不低,光是这两样东西,就花光了他一年的血汗。如今见着赵三忌这般暴敛天物,平静谄笑的外表下,钱五岳开始后悔,当初真该听了金芙蓉的建议,带赵三忌直接跑趟国会夜总会得了。

    即使这会儿再怎么心如刀割的钱五岳,眼见覆水难收,当下也只能咬碎钢牙,笑着往赵三忌的杯里添了茶,只是注茶这会儿手有点抖,不见方才的利索。

    对钱五岳的一举一动赵三忌尽都瞧进了赵三忌眼里,心里自得自乐的同时,当下也没了同钱五岳玩笑的心思,端着茶杯仔细地小品了一口,开口笑道,“钱经理心境落下乘了,所谓泡茶饮茶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如果您连方才那点小趣味都没品味出来,与其在这边和小赵卖弄高雅,倒不如晚些时候寻个时间咱一起上夜店快活快活去,那样显得更有说服力。”

    赵三忌这一番话说得倒也不客气,只是重病还得下猛药,他不喜欢和一头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笑面虎打机关,尤其在喝出了那杯太上皇后,当即否定了金芙蓉的抱大腿一说,至少钱五岳今天约见的自己的目的,或说动机肯定不简单。

    长着鼠目却也不会寸光到哪儿去的钱五岳细嚼慢咽了赵三忌的一番话,最后得出了个后生可畏的结论,终于也不在交心这方面上下功夫,收敛了谄笑,开门见山道出了今天的来意,他想跟赵先生合作,一同整垮刘家。

    手中的那杯太上皇赵三忌分三次再次喝了个干净,因为在赵家堡有个极品老爷子,还有个拿钱当纸烧的小舅舅,所以对赵三忌能品出金瓜贡品这种高档货,确实无可厚非。放下手中的茶杯后,赵三忌嘴角扬起了道许多上位者都喜欢玩的阴森弧度,颇有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的意思,目不转睛地盯着钱五岳的小眼睛看,缓缓开口问,“钱经理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怎么感觉你对小赵的底细很清楚?”

    钱五岳懒得卖关子,回答道,“王继给的消息,他说赵先生能帮我。”

    “说说,你和刘家的恩怨。”对钱五岳给出的答案,赵三忌即使半信半疑,总归还要探探底儿。

    “杀父之仇。”钱五岳道。

    “筹码?”赵三忌问。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钱五岳指了指桌上的普洱茶,补充道,“这些年挣下的钱都用在疏通环节上了,只是效果轻微。”

    赵三忌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这胖家伙这些年就一直用泡茶的方式来贿赂人?

    又一条稀里糊涂就踏上自己这条贼船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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