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谁觉得冤屈？”
    “向前一步！”
    联子辛踢开无头鬼的脑袋，环顾四周，身边浮起道道赤金真言，尽是他平日颁布的律法所化。
    魑魅魍魉为之呆愣，偌大的官署，落针可闻，谁也不敢向前一步。
    五影长老不禁错愕万分，他调动噬心恐咒不下千万次，凡是被侵入心魔之人，无不瘫软在地。
    今天还是头一遭见到有人反制，致使百鬼哑口无言，噤若寒蝉。
    这永泰城的管事，当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还有他身边的那些真言，到底从何而来，为何自己夺舍五次，行走人间千年，从未见过？
    不行！
    再这样下去，此人要脱离心魔控制，搞不好还会让百鬼反噬自己！
    五影长老心中警铃大作，强行催动身旁的黄大仙向前一步，再次挑动心魔。
    “吾乃山川所化，天地精气所成的妖祟，不隶人间，不从人事。”黄大仙并脚揖礼，恍如真人。
    他趋于中庭漫步三四尺之后，指着自己献血淋漓的躯体又说：“可先生却剥我皮肉，毁我道行，何也？”
    “鹿吴山时近梅雨，天阴则痛，还望先生共入鬼门，与我体会剥皮剐肉之苦。”
    “呵呵。”联子辛嗤笑。
    他并不拱手回揖，反而居高临下的俯视黄大仙，满脸讥讽：“你的原形可是黄鼠狼？妄称大仙！”
    “横行乡里是不是你？偷鸡摸狗的是不是你？”
    “为求修得人身，你三番五次作祟，逢人便问，你像不像人，意欲强加因果。”
    “依我看——”联子辛怒瞪双眼，疾声大呵，“你像一根驴卵棒槌子，何其不智！”
    “凡人修仙，证道长生，山川湖泊所生精怪，当然也有同等机缘。”
    “可你呢？”
    “偷盗平民百姓的粮饷，藏之贮之，贪念其人感恩的业报，又悉数还之。”
    “这他娘的不在戏耍子民？”
    “这……”黄大仙被揭穿老底，一时哑然。
    他脸上虽显凶厉，但顾忌于联子辛身边的真言，浑然呆滞，动也不敢动。
    然而联子辛还觉得骂得不够，再次震声：“狐氏一族算与你同祖同宗。”
    “可她们救助乡里，称为狐仙；为祸人间，称为狐妖；亵于男女之爱，又为狐妖。”
    “此番种种，人事早有定夺。”
    “而你被誉为黄大仙，却不知珍惜，竟仗着熟知山川地理，与忽律山鬼相勾结，意欲侵乱永泰城！”
    “你不该死，何人当死！”
    声愈振，书案之上的烛火也愈发炽热明亮，审狱罪犯的卷宗突然凌空而起，字字剥落之余，围绕联子辛形成团团真言大阵。
    气势极其宏大，如剑如刀，猛然间光彩夺目。
    五影长老大惊失色，深知已经不能挑动联子辛的心魔，更不可能将其控制住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十指快速翻飞，调动灵力催使百鬼步步向前，准备直接杀掉联子辛。
    这人——
    留不得！
    然而联子辛全然不惧，索性躬身趴在书案之上，伸长脖颈大呵：“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凡是认为身有冤屈之人，当斩我头！本官绝不多言！”
    伴随一声沧浪猛呵，官署之中冒起无尽真言，凝取已久的浩然正气，霎时迸开，恍如大潮卷浪，径直冲向堂下的魑魅魍魉。
    五影长老满脸惊骇，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退出联子辛的心魔梦境，顿时被伤及神识。
    一口殷红的心头血噗嗤喷洒，震得脸上五官齐齐狰狞，大有夺舍之人反噬的趋势。
    半晌过后。
    一切风平浪静。
    联子辛猝然惊醒，他倚靠在北墙地防水司地图之下，睁眼望了望堂下。
    只见两帷帐无风自动，并没有鬼祟，悠悠月光透进格窗，筛落满堂银霜。
    “……梦？”联子辛揉了揉眼睛，不免有点诧异，“看来是我太累，居然梦到那群宵小了。”
    “不对！”
    “那帮子不要脸的玩意儿，竟还敢骚扰本官？”
    联子辛扶墙猛然起身，摊开纸张，抓笔写下一篇决策。
    其大致内容是，即日起，凡是按律处斩的罪犯与妖邪，神魂残念必须前往龙王庙报道。
    若有不从，调派修士清剿，永世不得轮回。
    联子辛研究此篇政令的同时，他尚不知道永泰城方圆百里，悄然出现一股精纯气息。
    并非地气泄露，也不是日月精华，而是来自于城内聚齐的五十多万平民百姓。
    它与香火念力相辅相成，并比之更为滋养。
    这股浩然正气将改天换地，文士也可以通过研习经世之法，以民入道。
    荒荒沧汐天下，也将再次掀起一片波澜，其开创者，正是名不见经传的联子辛。
    只不过他现在对这一切沿不知情，等以后天下大统之时，传经布道，他回忆起今天种种情形，飒然大笑。
    天色将明。
    东方泛起鱼肚白。
    李承锋一宿没有闭眼，藏在千机阁望阙之上，恍如老僧入定，呼吸不显。
    永泰城放出大举庆祝龙王诞辰的消息，足足过去三天了，各种人马各怀心思。
    而千机阁承担永泰城的军备任务，又有望苍兵人铸造在即，不少视线已经悄然聚焦在这里了。
    再加之。
    先前樊长翔无意之中催动回方，使得望苍兵人大动，声响不小，兵气也随之大泄于世。
    这无疑让聚集的目光再次凝结两分，虽然千机阁的表面风平浪静，巡逻的北厢军步卒一名也没少，但李承锋注意到，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值得警惕。
    他脚边有一只蜥蜴，细小如指，但放出神识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它半点生机也没有。
    行动之间，窸窸窣窣的机括之声，尤如毒蛇吐信。
    这正是破土七郎，而李承锋脚边这只，则是其中对灵气感知最为敏感的红弦破土七郎。
    眼眸朱红，四肢由精铁打造，攀附能力极强。
    哪怕李承锋倒悬在望阙房梁之上，足有两个时辰，它同样也纹丝不动。
    而像他这般潜伏的泉台杀手，整座千机阁共有十三个，阵容豪华，也可见对千机阁的重视。
    因为不止望苍兵人，千机阁还关押一名来自天柱峰的石怪。
    战力虽然被罟灵法阵压制了，但梵天宗很可能潜入救人，围点打援，正是本次潜伏任务的主旨。
    此时。
    原本死寂的千机阁，突然一声警钟敲响，猛如惊雷。
    “走水了！水银坊走水了！快来人！”
    “快！列队救火！”
    “封锁山门，准备清点人员！”
    火光乍现之余，李承锋睁眼瞥了瞥后山突然晃动的树林，一叶广玉兰飘飘落地。破土七郎的眼珠也随之骤红，宛如烙铁，刺破朦胧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