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
大秦征楚军跟寿春之间的空地之处,兵刃对撞声响起,两骑擦肩而过。
一人是少羽,一人是伏羿。
少羽张目咬牙,很是愤怒,那日,当他回到城中,才得知祖父项燕竟被那伏羿一箭射中右臂,那箭虽然已经力道已经散去许多,但项燕却也没想到隔着这平常弓箭数倍射距的距离,那个小将竟能在一箭射碎自己射出的箭之外,这箭还能射到自己,再加上他刚刚心神凝聚射出一箭,是以项燕他根本就没有防范。
被称为大楚第一神射的祖父,却再也无法射出那无以匹敌的箭了。
“死啊!!!”少羽拉转马头,再次朝身后的伏羿发起冲锋,面色狰狞,带着让人窒息的杀气。
没有出声,伏羿一拉缰绳,胯下的追风嘶吼一声,也朝着那气势汹汹的少羽迎了上去,手中长戈紧握,他整条右臂已经发麻,但他的面色没有半点改变,恍然间,有了一丝秦王政的味道。
两刃交加的瞬间,伏羿小小的身躯里突然爆发一股强大的力道,这力道如此之大,竟跟少羽不相上下,但这只是短短的瞬间,几乎只是将少羽的长枪稍微挡了一下,那力道便如潮水般迅速地退去,而伏羿手中长戈则仿佛挡不住了般被少羽的长枪压着推向了他的身躯。
但是当长戈退到了极限,眼看便要打中伏羿的胸口,将其打飞落马之际,长戈却突然停了下来,不,或者说,那少羽长枪上的力道已经减弱到伏羿足以应付的地步了。
面不改色的将少羽的长枪推了出去,追风疾驰,伏羿再次跟少羽擦肩而过,跟少羽几欲噬人的目光不同,他的双瞳中,只有跟这激烈对战完全不符的冷静跟平淡。
他是在磨练,磨练自己的马战。
大秦征楚军围困寿春已有半月,这期间那少羽却是经常出城单骑大吼约战伏羿,但开始数日伏羿都并不应战,因为双臂还未痊愈,只不过,伏羿这身躯天生痊愈速度便异常之快,再加上咸阳那非人般的老白,唔,就是那个自称白异人的老头子,教给伏羿一套练气法,后者修行了这数年,别的功效没有,至今也只发现了运行时能让伤愈速度加快,还有最近又发现的一点。
那便是猛然加速那体内气感在身躯某处的运转,便能让身躯的那处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道,只是这力道来的快,去的却更快,只有短短一瞬罢了,若非伏羿对时机的把握极准,这功效可能只是看着不错罢了。
没有再冲锋,少羽拉住马,看着不远处面色平淡的伏羿,牙齿咬得‘咯咯’响,又是这样,先是短暂爆发一股强悍的劲力让他长枪的去势一阻,然后便像是击向水面上一般,随着那长戈的后退,枪上的力道被不断卸去,直至弱小。
伏羿扫了对面的少羽一眼,脚下轻轻一踢,追风打了个响鼻,摇头转身缓缓的朝着大秦军中踱步行去,而伏羿却是不再看身后的少羽一眼,垂首似乎在想着什么。
“站住...”少羽一急,便要策马追上去,但就这一瞬,垂首沉思的伏羿回头瞥了他一眼,那原本摸着马缰的手朝身前那个放着长弓的袋中挪了一挪,顿时,少羽只觉得仿若大冷天被一盆冰水浇在头顶,从脑袋凉到了脚底。
这个家伙的弓箭,仿若鬼哉。
呆呆的怔在原地片刻,良久,少羽才拉动缰绳,朝寿春而去。
行到城下,城门放下,少羽策马缓缓走过,随着沉重的吊门发出闷响升起,少羽的背影也消失在城门通道之中。
一路走过,少羽小小的脸儿被头盔的阴影遮住,让人看不清上面的神色,只是那些朝少羽打招呼的项氏兵卒却没有听到平日里充满豪气的稚嫩回应声。
推开门,少羽没有脱去盔甲,只是朝着内室走去,也没有搭理别的人。
‘吱呀’
少羽将房门关上,也挡住了门外那些担忧的关切眼神,他往前走去,双膝一曲,垂首跪在了一道身影之前,默不作声。
“我那豪气盖世,总是嚷着要成为万人敌的大将军,永不低头的孙儿哪去了?”少羽身前,那道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放下左手的那张大弓,回过身来,看着垂首跪下的少羽,高声大喝道,眼神凌厉,苍白的脸上涌上一抹红,这是怒火。
“孙儿未曾低头,只是内疚,看着射伤祖父的仇敌一步步变强,从在马上一击即溃到难以击败,孙儿却无能为力...”那张被头盔阴影遮蔽的小脸扬起,骄傲不再,豪气退散,余下的,只有无以比拟的愧疚,“少羽好弱啊。”
凌厉的眼神稍稍一柔,项燕转过身,看着面前的这张陪伴自己许久的大弓,感受着右臂的痛楚,声音放缓,“只有知道自己弱小的人,方能变得强大。那个名为义夫的小将,却也非是常人...少羽,幼虎若是居于狗群,便无法傲啸山林,因为它缺少足以刺激它成长的对手,当它在山林间遇上另一只幼虎之时,当它朝那另一只幼虎发出怒吼的一刻,便是它成为猛虎的时候。少羽,你懂吗?”
说到最后一句,项燕却是回头看着少羽说道,发色已经花白,神情仍旧勇武,但那双眼瞳深处,却有着难以察觉的憔悴。
但少羽是无法看出的,年幼的他被最敬仰的祖父这一番话激起了胸中的豪气,也同时幡然醒悟,既然觉得自己太弱,那更要努力变强才是,怎可止步去看敌手不断变强?
看着心爱的孙儿重新振作,项燕眼中欣慰之色一闪而过,这个孙儿傲气太盛,霸者过直易折,希望那个秦国的十三公子能让少羽他有一些改变。
想到这里,项燕又抬头看向楚王城那个方向,心中大叹,大王啊,大王,为何要怀疑我项燕的忠心,秦军未退,便开始调换军中将领,若是将这大军放置我手令大王你不放心的话,只要大王您一道命令,在击退秦军之后,末将便将这项上人头奉上又如何呢...
另一边,伏羿挺直腰身,面色平淡的回到营帐之内,放下营帘,伏羿便步伐稍稍加快的走到几旁坐下,面不改色的将右臂伸向一直呆在这营内的小奴隶漠。
总是那副漠然模样的漠在伏羿身边蹲下,伸出双手在伏羿的右臂上轻轻按动几下,顿时,原本脸色平淡的伏羿忍不住狠狠一咬牙,轻声倒吸一口气,面部也变得有些扭曲。
歪头看着伏羿的脸色改变,漠似乎觉得有趣,又轻轻按了几下,然后便被伏羿伸手抓住他(她)的双手,后者双手微微一缩,却又停下,伏羿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都被右臂突然的疼痛给吸引过去了。
“能...能不能轻一点。”伏羿的声音都带着点抖,事实上,这半个月内,他跟少羽每次交手过后,双手都会不同程度的麻木并且微微肿起,而每次他都是强撑着回到营中然后让漠给他做按摩,说来这漠的双手似乎有种魔力,虽然在按捏的时候伏羿都会觉得剧痛无比,但之后便会疼痛全消,说不出的轻松,到了第二天,双手便恢复了正常。
所以大秦兵士眼中威猛无比的伏羿其实某种意义上讲,只是在装而已,而渐渐的,伏羿在这漠面前也不去咬牙硬撑着面不改色了,开始露出一些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表现,唔,这或许就是医生的强大领域吧?
看着伏羿带着点期冀的目光,漠眨眨漠然的双眼,轻轻的摇摇头,伏羿无力的垂下首,沮丧的道:“好吧,虽然早就预料到你会摇头,但是在看到你摇头的那一刻还是感觉到了一丝绝望啊。”
咬牙忍受着右臂不断涌来的疼痛,伏羿的脸色也不断变幻着,最后,当漠的手离开他的右臂,伏羿便仰面倒在这毯上,大口的呼着气。
“知道吗,其实我根本没受过多少伤,要不然这痛也不会这么难以忍受了,比起某个将手臂割开,在骨头上刮毒的男人,我还差得很远来着。哈哈,要是那些被我杀死的人看到我这幅模样,一定会觉得有一点解恨了吧,但是没办法,他们不死,就只有我死了。”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呐,漠,知道吗,我父..父亲是个很强的男人,这个强不是指他自身有多厉害的武力之类,而是就像字面上讲,指的是他的存在,他一发火,整个中原,整个战国都要为之颤抖。我憧憬着,敬仰着,但是就算是像他那么强的人,也终究会死去,我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哪怕多么难以接受,也改变不了....但是啊,我要守护他留下的痕迹,人是多么脆弱渺小的存在,在这天地间就像是蝼蚁一般,但是这蝼蚁却能留下哪怕千百年之后也会流传在世人之间的伟大痕迹。”
“所以,我才会出现这里,才会拼了命的做着曾经无法想象的事情,才会让鲜血染红了我的双手,染红了我的心....我不会后悔,哪怕明天就会突然死去,也不会...漠,还好你不会说话呢,所以也不会有别的人知道这些话呢....”
伏羿喃喃的说着他自己也记不清的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沉沉睡去了,为什么会在漠的面前说这些话,或许是因为六感异常敏锐的他感觉到了,漠对他没有恶意,而且他也憋了实在太久太久了...
小小的营帐内,漠静静的坐在伏羿的身旁,抱着双膝,眼神有些茫然,一动不动的,偶尔会转头凝视睡去的伏羿,直到后者突然一个翻身伸手将他(她)搂住,他(她)才变得有些惊慌,伸手去推伏羿,却推也推不开,最后没有力气的漠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似乎有些委屈的瘪瘪嘴,淡漠的双眼有些恨恨的看了伏羿一眼。
沉睡中的伏羿搂着怀中柔软的抱枕,突然打了个寒颤。
夜晚,降临了,黑暗笼罩天空,弯月消失在云层之中。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树干之上,他的目光,投向了远处,无数的营帐间,篝火堆的火苗跳动,穿戴铁甲的士卒列队穿行,而其中,有一个体型显得娇小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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