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车队到达鹦鹉洲,飞速驰进小叶护玷厥的军营。军营里戒备森严,尤其是中军大帐四周,全副武装的卫士一层又一层。
断箭慢慢放下纱幔,回头看看萨满圣母。萨满圣母戴着金色面具,披着金色长发,正在整理襦裙和发饰,看到断箭凝重的表情,她娇声轻笑,“我要进去咯。你打算怎么救李丹?是和我一起走进去,还是单枪匹马杀进去?”
断箭稍加沉吟,小声说道:“大周使团的车队停在大帐的北侧,你能不能把马车停在那里?”
“可以啊。”萨满圣母问道,“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你告诉你的侍卫,如果有人走近马车,不要拦阻,请他上车。”断箭犹豫了片刻,低声轻叹,“如果他是我的兄弟,他应该能找到我。”
“好吧,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萨满圣母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在断箭面前转了一圈,“你看我怎么样?漂亮吗?”
断箭微微一笑,伸手要去抱她。萨满圣母尖声惊叫,“不要啦,衣服会弄脏的。哎,我说不要啦。”断箭双臂用力,把她紧紧拥进了怀里,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答应我的,今天要救他,如果他出不来,被你哥哥毒杀了,我会……”
“好了啦,不要说啦,男人有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吗?很少见嘞。”萨满圣母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把你的爪子拿开啦,这么脏,恶心死了。下次要碰我,先洗干净了,否则我把它们剁下喂狗。”
断箭失声而笑,双手在她柔嫩的丰臀上轻轻摸了几下,又低头在她长长的金发上亲了一下,这才意犹未尽地把她放开。萨满圣母一把抓住他的胡子,用力拽了几下,娇笑道:“贪婪的男人。现在我想嫁给你了,你快来娶我吧,好不好?”断箭被她弄得神魂颠倒,苦笑不已。
“哎,你这个男人真的没出息哎,你不能说句好听的话哄哄我啊?这样你也可以做做美梦,我也可以做做美梦啊。”萨满圣母娇嗔地白了他一眼,扭动腰肢,轻轻撞了他一下,然后拖着长长的音调嗲声嗲气地说道,“哥,我要嫁给你哎。”
断箭头一晕,仰身倒在车座上抱头哀叹。
“哈哈……”萨满圣母捂着面具,笑得前仰后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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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萨满圣母的车队进了大营,军营里的士卒以最快的速度在泥泞的地面上铺了一层牛皮,又在牛皮上覆以红色绢帛。四列卫士顺着长长的红色甬道密集列阵。两列面朝甬道,拄矛而立;两列面向外,长矛架于长盾之上,斜举向天。这个架势让各国使团的佐吏、侍卫们很是吃惊,一个个站在远处指指点点,猜测来者的身份。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萨满圣母在众人的嘱目中缓缓走下马车,姗姗而行,仪态万方。
佗钵、玷厥、摄图、大逻便等一帮突厥汗国的王公贵族纷纷迎上。吐谷浑可汗夸吕、大齐兰陵王高长恭和其它各国使节紧随其后。
“恭迎圣母。”
佗钵的喊声刚刚响起,百名鼓吹便齐齐奏响,激昂而欢快的鼓乐声霎时响彻了天宇。
“恭迎圣母。”
一时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牛角号声此起彼伏,震撼了整个鹦鹉洲,如惊雷般的声响直冲云霄,撕裂了笼罩在夜空上的黑幕,露出了璀璨夺目的星星,它们灿烂的笑容立时照亮了美丽的楼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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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出现在大周使团的车队附近,他神色匆忙,不时左右张望,好象在寻找什么。
李征、独孤风急忙迎上。“鸿烈公,萨满圣母真的来了。她的排场好大啊,我还以为是突厥大可汗到了。”独孤风脸上满是崇拜和羡慕,急切问道,“你看到她了吗?她是一头金发吗?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么美丽?”李丹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豪华马车,神情显得很疑惑。
李征顺着李丹的目光看了一下,小声说道:“鸿烈公,那是萨满圣母的马车,刚才她就是坐这部马车来的。不过很奇怪,她的马车应该直接驶进后营,怎么会停在这里?难道她马上要离开?”李丹沉默不语。
“鸿烈公,既然萨满圣母来了,那么楼兰海的传言就是真的了?看样子佗钵马上就要成为突厥下一任大可汗了。”独孤风笑道,“我早说过,阿史那室点密要想成为突厥大可汗,只有等到下辈子。怎么样?我的话灵验了吧?”
“你闭嘴。”李丹狠狠瞪了他一眼,“这话能随便说吗?这是小叶护的军营,你不想死,就把嘴巴给我闭紧了。”独孤风悻悻地哼了一声,抬头看看中军大帐入口处拥挤噪杂的人群,好奇地问道,“鸿烈公,萨满圣母很快就要进大帐了,你还不回去啊?”
李丹置若罔闻,眼睛一直望着远处的豪华马车,他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抬腿向马车方向走去。李征和独孤风脸色顿变,不约而同地上前拉住了他,“鸿烈公,你要干什么?”
“站在这里不要动。”李丹摆摆手,“我过去问件事。”
李丹急步走近萨满圣母的车队。突厥卫士警觉地盯着他,有几个人甚至把手放到了刀把上,“退回去。”李丹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极力望向马车。这时马车上的纱幔忽然剧烈动了几下,李丹神色一喜,又向前走了几步。突厥卫士正要喝止,从后方传来卫队幢主的叫声:“放他过来。”
李丹飞步走到马车旁边,拉开车门就跳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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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箭坐在角落里,冲着李丹招招手,“你果然来了。”
“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李丹紧张地问道。
“我没事。”断箭笑道,“其他人都还好吧?”
“他们正在赶往高昌的路上。”李丹的眼睛被车座上的一堆碎裂的锦缎吸引住了,接着他脸上露出一丝钦佩的怪笑,“怪不得齐公对你推崇备至,我一直以为他夸大其辞,谁知你真的这么厉害,太可怕了。大漠上的两个神,今天被你杀掉一个,另外一个也在你身下婉转娇吟,身心俱献。哎,你怎么做到的?”
断箭稍感错愣,“齐公认识我?”
“当然了。”李丹用力捶了捶他的肩膀,低声笑道,“告诉我,圣母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么漂亮?她有多大年纪?你是不是她第一个男人?有没有看到落红?”
“齐公怎么会认识我?”断箭无心理睬李丹的调侃,立即追问道。
“有没有看到落红?你知道落红是什么吗?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李丹没有回答断箭的问题,而是一脸严肃地继续追问落红的事,“兄弟,这很重要。如果你是圣母的第一个男人,那么你在她心中将占据很重要的位置,我们可以长久利用这一点,我们可以因此得到更多的机密消息,可以在处理大漠诸事过程中掌握更多的优势。如果不是,我们也可以暂时利用她手中的权势,尽快扭转目前的困局。你要知道,她是阿史那室点密的女儿,是大漠萨满教的圣母,这种人物我们平时见都见不到,更不要说和她发生亲密关系了。现在你能得到她,可以说是惊天之喜。你知道她对我们能产生多大的帮助吗?你根本想象不到。你快告诉我。”
断箭吃惊地望着李丹,他觉得自己和圣母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的怒气在喷涌,他突然冲着李丹吼了一嗓子,“她是我的女人,我不许你伤害她。”
李丹浓眉微皱,眼里闪过一丝惊色,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非常担忧。
“对不起,刚才的话算我没说。”李丹抱歉地说道,“在我的心里除了功名利益,没有其它东西。我也不想这样,但我生活在这个环境里,无论在大周朝堂上,还是在大漠上,还是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感情。我要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须做到这一点,否则我会像你一样,成为别人手里的工具。我不想成为工具,我想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人上人,所以我就变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李丹坐到断箭身边,搂住了他的肩膀,“我们是兄弟,是真兄弟,这一点或许你也知道了,但为什么我们会分开?为什么我们兄弟会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这个答案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们要活着回去,我要带你去见母亲,这个世上,大概只有她知道这个秘密。”
李丹正色望着断箭,“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你想知道这个秘密吗?”
断箭心神震颤,泪水突然润湿了眼眶。分开了二十五年的兄弟,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相认,太不可思议了。
“记住,我们要活着回去。”李丹拍拍断箭的后背,“换衣服。你代我去赴宴,我还有更紧急的事要做。”说着他站起来一边脱衣服,一边继续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传个话给圣母,我想见她一次。”
断箭傻呆呆地坐着,眼含泪水,身心沉浸在难以言状的悲痛之中。我真的还有兄弟?李丹真的是我兄弟?我也是魏国公李弼之子?师父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有满月,我们为什么在襁褓之中就被分开了?师父和梁山公是不是也知道这个秘密?姿儿姐姐呢?她是不是也知道这个秘密?
“快点,脱衣服。”李丹催促道,“我还要进城,快点。”
断箭“嗯”了一声,伸手去解衣襟,突然他想起了萨满圣母的话,急忙站起来拉住了李丹的手,“圣母说,玷厥要杀你,准备今夜动手,好象打算在酒菜中下毒。还有,我发现了独孤写给室点密的书信。”
“你说什么?谁?什么书信?内容是什么?”李丹大吃一惊,脸色极其震骇。
断箭急忙把书信内容说了一遍,“落款是独孤。圣母说,独孤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着独孤氏的势力。玷厥大概和独孤氏谈妥了条件,所以才决定杀你。”
李丹陷入沉思,脸色阴晴不定,嘴里喃喃低语:“最近我盯得杨坚很紧,他没有和玷厥私下见过面,只在拜访法兴大师的时候,和佗钵私下见过一面,难道室点密和佗钵早就联手了?有这个可能,我一直怀疑这一切都是室点密为了修改继承律法而精心设计的陷阱,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宰了燕都这个绊脚石,西征波斯不过是他的借口而已。在修改继承律法这一点上,佗钵和室点密的观点是一致的,他们走到一起并不奇怪。”
“继承?怎么?室点密难道打算把继承传统由‘兄死弟继’改为‘父死子继’?”断箭奇怪地问道。
“对,当初阿史那土门把大可汗的位置传给自己的儿子科罗,遵循的就是‘父死子继’的继承原则,但科罗做了一年大可汗就死了,嗣子太小,而他的几个弟弟对大可汗之位虎视眈眈,他只好违背土门的遗愿,把大可汗之位传给了弟弟燕都。”李丹说道,“突厥汗国的王位之争的根本原因就是继承律法的争论没有结果。室点密和他哥哥土门一样,都希望‘父死子继’,但燕都和突厥汗国的诸族部落首领都坚决反对,要遵循古老的‘兄死弟继’的传统。但是,这个继承律法之争还不是突厥汗国的根本矛盾所在,突厥汗国的根本矛盾是如何发展的矛盾,说得简单一点,就是突厥汗国在发展过程中,是走柔然汗国的路,还是走鲜卑人的路。继承律法之争不过是这个根本矛盾的爆发点而已。”
断箭恍然大悟。土门和室点密果然是一代豪雄,其眼光之远,远非常人所及。
“突厥汗国统一大漠不过二十年时间,但他们的发展非常迅速,他们在短短时间内建立了官制,制定了诸多律法,创造了文字,这是我们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李丹叹了一口气,“大河东西如果不能尽快统一,恐怕不久的将来,突厥人的铁蹄就要纵横中州了。”
“唉……”断箭跟着叹了口气,“突厥人的文字刚刚造出来,四海之地就开始学习了,由此可见突厥人的强大。独孤写给室点密的那封信,就是用突厥文写的。”
“你说什么?”李丹再度震骇,一屁股坐到了车座上,“你没有看错?你认识突厥文?”
“我认识的不多,但那封信的确是用突厥文写的。”断箭肯定地说道,“现在突厥人的文字尚在推广阶段,突厥人在正式场合下,一般还是使用粟特人的文字,所以当时我也觉得很奇怪。大周朝堂上能用突厥文写信的人,应该不是很多吧?”
李丹仿佛受到了重大打击,面色霎时变得苍白,无力地靠在车座上,紧紧闭着眼睛。
“你怎么了?”断箭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难道你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李丹沉默良久,猛地站了起来,“兄弟,快换衣服。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解释。”
断箭知道时间紧张,也不再多问什么,立即和李丹掉换冠带长衫。
“玷厥这个人非常阴险狡诈,他不会听从萨满圣母的劝告,肯定要杀你,所以你进去后,想办法挑起事端,迫使玷厥尽快结束宴会。有萨满圣母在宴会上,无论你怎么挑衅,还不至于血溅五步、横死当场,她会保护你的。”李丹说话无力,情绪明显很低沉。
“好的,我知道了。”断箭说道,“圣母说你今晚还要刺杀另外一个人,我看你这样子好象不行,不如让我去吧。”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所以临时变策,不用再杀人了。”李丹望着他,突然心里一酸,激动地抱住了他,“当年我叔父的戏言如果没错,你就是我弟弟。”
断箭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又涌了出来,他很难表述自己的心情,只是觉得非常非常难过,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刻骨的痛苦。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受李丹的影响?
“我们一定要活着回长安。”李丹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哽咽说道,“答应我,兄弟,一定要活着回去。”
断箭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之兆。哥哥为什么一再说这话,难道他预感到自己将面临无法逃避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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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征、独孤风和一帮亲卫目瞪口呆地望着“李丹”大摇大摆地跳下马车,悠然自得地走了过来。
独孤风刚想开口询问,断箭立即皱皱眉,冲着他微微摇头,然后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厉声问道:“你们刚才看什么?”
李征和众人心领神会,齐声答道:“天上的星星。”
断箭的目光停留在独孤风脸上,“你呢?”独孤风吓了一跳,连声答道:“我也在看星星。”
断箭冷冷一笑,整理了一下长衫,负手走向中军大帐。
大帐内热闹非凡,觥斛交错,人声鼎沸,一群长裙短袖的舞伎正在和着鼓乐翩翩起舞。断箭站在大帐门口急速扫了一眼,看到了李雄位置所在,随即沿着帐幕一侧缓步而行。他一边走,一边望向坐在主席上的萨满圣母。萨满圣母正襟危坐,案几四周跪着一大群人,大概是因为初次见到圣母的缘故,他们非常兴奋,激动地手舞足蹈。萨满圣母视而不见,看到断箭走进来后,眼睛就没离开过他。
突然,断箭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和人撞了个满怀,那人低声惨叫,仰身便倒。断箭大惊,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四目相对,同声惊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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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粟特文。突厥文。
粟特文是流行于以撒马尔罕、布哈拉为中心的古代粟特地区的一种文字,主要用以拼写粟特人——中国史书上所谓的昭武九姓人——所操的中古伊朗语。粟特人以善于经商闻名,利之所在,无远弗至,故丝绸之路沿线地区随处可见古粟特商人的遗迹,其语言文字也随之向东传播。从吐鲁番出土文献看,至迟在5世纪末,其文字即已为突厥、回鹘民族所认识和使用。
突厥汗国时代(552~599)早期,粟特文是乃当时流行的书面语文。1956年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发现了《布古特碑》正面即以粟特文和粟特语写成,文中记载了突厥第3代可汗木杆(mugan)和第4代可汗佗钵(taspar)的事迹。当时,突厥卢尼文尚未形成,故以粟特语文撰写碑文。
―――――以上引自杨富学《回鹘文源流考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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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九姓,中国南北朝、隋、唐时期对西域锡尔河以南至阿姆河流域的粟特民族和国家及其来华后裔之统称。即康、史、安、曹、石、米、何、火寻和戊地九姓(出自《新唐书》,又有包括穆、东安、毕、沛捍、那色波、乌那曷、穆、漕等姓的说法),唐代又称九姓胡。《隋书》记载,九姓的祖先是月氏人,原居祁连山昭武城(今甘肃临泽),为匈奴所破,迁居葱岭,分为多个小国,其王均以昭武为姓。昭武九国在南北朝时隶属厌哒国,隋朝时隶属西突厥。唐平西突厥后,划入康居都户府,归安西都护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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