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角涌距离台北50多里,系大姑陷河沿岸的一座街市,有近千户人家,也算得上是一个大集镇。此地山箐丛深,径路险曲,而且由于地近内山,向与生番为邻,因此民风异常彪悍,苏力率领的抗日义军就在这一带活动。
太阳刚从东山岙露出脸来,大姑陷河水波荡漾,一片金光。这一带河面差不多有半里多宽,此刻,河面上静悄悄的,连一艘船的影子都没有。埋伏在芦苇丛中的孙宝礼再一次检查了战士们的战斗位置和隐蔽情况,这才回到自己的指挥位置上。扭头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身边,一脸兴奋之情的苏根铨,孙宝礼饶有兴趣地问道:“根铨,马上就要打仗了,你一点儿都不紧张吗?”
苏根铨摇了摇头:“打小鬼子有啥可紧张的,前番他们进攻新竹时,我和我爹就没少收拾他们。这回又有志愿军相助,正好可以杀他一个痛快。”
苏根铨是苏力的儿子,今年只有二十岁。上次北埔大会时,他也同苏力一同到了北埔,还参加了邢亮主持的抗日联军游击干部短期训练班,与孙宝礼年龄相仿,也算是“老相识”了。
志愿军二营是于昨日夜半时分由大科嵌赶到三角涌的,与苏力的抗日义军取得联系后,方知道他们正准备伏击一支鬼子的运粮队。原来9月26日下午,一支由二百多名鬼子和二十艘运输船组成的日军水路运粮队,由台北出发,沿大姑陷河溯流而上给东路日军运送给养。这支运粮队由樱井茂夫大尉带队,已经于昨日傍晚抵达了三角涌。由于早就在台北设有眼线,鬼子的运粮船从台北出发不久,苏力就已经掌握了鬼子运粮队的行踪。本来他还有些担心兵力不足,恐怕吃不下这队鬼子,而志愿军的到来则正当其时,将他的忧虑一扫而光。
轻轻拍了拍苏根铨的肩膀,孙宝礼赞道:“好汉子!对付这帮狗杂种确实没什么好紧张的。待会儿千万别手软,你没看他们是怎么祸害咱们大清国百姓的,当初在旅顺,他们一次就屠杀了咱们两万多同胞。只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能让这些***知道什么叫疼……”
此次设伏的地点选择在距离三角涌四、五里许的一个河道转弯处,这里左岸芦苇丛生,右岸山高林密,是一处极佳的伏击场所。孙宝礼经与苏力商量后,决定将部队分成两组,自己亲率一连、二连以及部分义军战士埋伏在大姑陷河左岸的芦苇中,而苏力则带着义军主力和志愿军三连隐藏在右岸的密林里。
约摸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义军派往三角涌的侦察人员终于发回报告,鬼子的运粮船队已经从三角涌出发,目前距离埋伏圈已不足三里。眼见战斗就要来临,孙宝礼指着苏根铨等人手中拿着的不久前才从新竹领回来的村田式步枪,低声向周围的义军战士开着玩笑:“这回你们可要瞧仔细了,看看用小鬼子的枪打小鬼子的脑壳,是枪子儿硬,还是他们的鬼头硬。”在战士们的一阵轻声欢笑中,人人摩拳擦掌,士气空前高涨。
虽说鬼子的运粮船是逆流而上,但二、三里的路程还是不大功夫就走完了。透过密密的芦苇,只见二十只运粮船排成长长的一串,缓缓而来,桅杆上的太阳旗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每只运粮船上大约都有十来个鬼子,看他们那大大咧咧的样子,决不知道阎王爷正在前面等着他们去报到。
当鬼子的运粮船全部进入了伏击圈后,从两岸的树林和芦苇丛里射出一阵炒豆似的的排子枪,立时将押运粮船的鬼子打倒了一大片。紧跟着一排火枪又轰了过去,只见在大团大团黑烟的笼罩下,成扇形打出的铁砂子再次打了鬼子个人仰马翻,有的仰脚掉到河里,有的扑倒在船舱里,还有的满脸是血,哭爹喊娘怪叫连连……
支那人猛烈而又突然的袭击,打得樱井茂夫大尉暗暗心惊,这么凶猛的火力绝对不会是普通的支那暴民所为。不过眼下,樱井茂夫却也无暇多想,稳定住情绪后,迅速将运粮船分成了两队。其中,他自带一队抵挡左岸的进攻,江桥勇次郎中尉带一队抵挡右岸的进攻。
樱井茂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奈何志愿军和义军在人数、火力以及所处地形上都大大占优,因此鬼子始终都处于一种被动挨打的局面。他们虽然也有过反击的打算,但敌人左右两岸精准的交叉火力,打得他们一直都抬不起头来。
战斗进行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鬼子运粮船队的最高指挥官樱井茂夫中弹身亡,而活着的鬼子已不足五十人。江桥勇次郎深知双方力量相差悬殊,再这么打下去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莫如弃舟登岸,或许还可以冲开一条血路。不过,鬼子的盘算还是落了空,他们刚刚冒死冲到岸边,一阵有异于常的“哒哒哒”的枪声突然响了起来,异常密集猛烈的枪弹迎头就将他们打了回去。
重新退回到船上的江桥勇次郎彻底绝望了,刚才那“哒哒哒”的枪声显然就是传说中的“支那煞神”的武器,难怪刚才一下子就被消灭了三十几个人。再看看自己的身边,如今算上他也不过还有九个人,而且个个都带伤,其中还有六人伤势严重。知道已经是在劫难逃,江桥勇次郎脸上显现出了一抹悲凉:如今,家乡早已是一片秋色了吧!那满山青翠之中间杂的黄——&网——着。地面上的风大,瞭望楼上的风就显得更大了。疾风劲吹,让人觉得瞭望楼似乎也在摇晃,这种坏天气最容易让人麻痹大意。开始时,瞭望哨也和大门口的哨兵一样,背着风那么挺着,无奈是上面的风实在是太大了,这样的鬼天气会有什么事?哨兵这样想着,干脆就倚着围墙的背风处坐了下来。
于子明原来是飞豹突击队的副排长,摸岗哨是他的拿手好戏。经过一番观察,他看准了大门口上的这两个家伙一直是背对着风向,精神似乎也不怎么集中。于是与战士小何二人利用大车店附近的草木和水沟作掩护,迅速运动到东墙脚下边,然后贴着墙根摸了过去。也是该着这两个倒霉鬼死,就在于子明他们越来越贴近时,这两个鬼子却凑在一起呜哩哇啦的不知说了些什么。于子明和小何趁势扑过去,搂住脖子一堵嘴,两把匕首擦进了他们心窝。推开偏门,只见那三十六辆马车排成两溜儿,停靠在院子中央,八个战士分成四组飞快地蹿到车排子底下。他们在每辆车排下面挂上两颗手榴弹,拉弦上接一根细麻绳系在车轮的辐板条上,那时的车轱辘是木质的,直径较大,只要滚动半周以上,细麻绳就会拉响手榴弹,说起这个办法,还是于子明出的点子。没多大工夫,三十六辆大车全都给安上了“双保险”。当他们溜出大车店后,于子明和小何也在瞭望楼底下安放好炸药包,并点燃了导火索。负责掩护的胡嘉猷一挥手,一行人在乘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撤离了杨梅镇。
十分钟后,杨梅镇鬼子的瞭望楼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倒塌。巨大的爆炸声和震撼感把喝得已有几分醉意的川上正一大尉和杨梅镇最高指挥官高田次郎大尉吓醒了,睡梦中的鬼子兵也都摸黑爬了起来,马厩里的马匹被爆炸惊动,咴咴嘶鸣、骚动不安。
高田次郎急忙抓起军刀吹哨集合队伍,川上正一也怕粮食、弹药出事,无法交差,跟着高田跑了出去。看着还在冒着烟尘的瞭望楼废墟,不用察看也知道瞭望哨的下场,大门前两个哨兵也让人杀死,这让高田次郎又惊又怒,川上正一看到大车和物资安然无恙,始把一颗悬着的心放进肚子里。杨梅镇的鬼子折腾了多半宿,一无所获,直到天快亮了才回到营房里休息。就在他们刚刚睡熟之时,一次更猛烈、更持久的爆炸又在他们身边发生了。
天亮后,运输队照例是给吃了一宿夜草的马匹(不知道这一宿是不是吃好了)饮水,套辕……当一切准备就绪,川上正一大尉下达了出发的命令,靠南面的第一辆马车刚一启动,车底下的手榴弹爆炸了。第一辆马车上虽然装的是粮食,但如此近距离的爆炸,马匹、驭手和车上押运的鬼子兵不死即伤,更可怕的是爆炸惊动了其他的车辆,除了第二辆车因为靠得太近,马匹、人员受到爆炸波及之外,其他的车辆或是马匹受惊狂奔,或是驭手急于离开是非之地,纷纷催动。就这样,一分钟之内接连“轰隆隆”地炸了十几响,爆炸又引爆了停靠在中间的六辆车子上的弹药。“哐哐哐”、“噼噼叭叭”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剧烈的爆炸使得杨梅镇大地颤抖震撼,使得杨梅镇天空烟尘滚滚,大车店被夷为平地。车店里的鬼子和三十六辆马车上的物资全部被炸成齑粉、烧成焦炭。
9月30日,台北台湾总督府。
桦山资纪总督看着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发来的攻占新竹的战报,脸上没有一点儿喜色。相反,他心事重重、脸色阴沉地踱到挂着台湾地图的墙壁跟前,久久地凝视着地图上三角涌、中坜、杨梅、大湖口几个地方,一言不发。旁边的秘书、副官和参谋们直挺挺的站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桌案上还放着几份儿刚刚收到的战报和南进军催要给养的报告,这几张没有什么分量的纸片,犹如几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桦山资纪的心头。
南进军出征新竹已经半个月了,开始几天虽然东、西两个支队都进展缓慢,但毕竟还是很顺利地攻占了中坜、杨梅以及大科嵌等新竹外围的一些战略要地。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近几天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最为可虑的是台北至新竹的运粮通道,已在支那军日夜不停的袭扰下近乎瘫痪。从占领中坜之后,近十天时间里南进军几乎就没有得到粮草和弹药的补充,长此下去会是一种什么样子的结果,桦山资纪心知肚明。
在那一沓战报中,第一份是东路军在关西东北遭到优势支那军的围攻,配属给比志岛支队的第四旅团混成支队几乎伤亡殆尽,损失了1600多人,比志岛支队亦损失800多人。如今,东路军在第二旅团的接应下,已退至龙潭陂、杨梅镇进行修整;接着给东路军运送补给的运粮船队在三角涌遭到伏击,粮食全部被劫,一个中队的大和勇士全军覆没;当晚,支那人又袭击了杨梅镇,一个中队的驻军和当天到达杨梅的运输队,大部葬身火海。
然而这一切还只是噩梦的开始,今日西路军又传来噩耗,近卫骑兵大队长涩谷在明中佐,在率领近卫骑兵小队及步兵第三联队第六中队,自台北护送粮食纵队前往新竹前线时,于头亭溪村遭到支那军的伏击。护粮队虽然作战极为英勇顽强,又得到了第二旅团的救援,但仍旧大部被歼,所运的粮草也损失近八成。不过,最令人感到意外和百思不解的是,支那军的这次伏击竟然有志愿军参与其中。作为台军最主要的支撑力量,不把新竹当作自己的守卫重点,却像土匪流寇一样到底是为什么?难怪昨日近卫师团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将易守难攻、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新竹攻占了下来,“支那煞神”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这是最近几天桦山资纪考虑最多的问题。
想到这儿,桦山资纪又走到桌案前,将前几天的军情通报再次拿了出来:9月24日,开始重建的中坜兵站部遭到台湾暴民的袭击。是日下午二时许,又有五百余人从东、西、南三面围攻中坜兵站部,幸亏驻军奋力作战,暴民直至四时方退去;9月25日,从台北向中坜运送补给的两个步兵小队遭到袭击;9月26日,中坜兵站部再次被袭……
“来人,速请伏见宫贞爱亲王、民政局水野遵长官、陆军局大岛久直长官、海军局角田秀松长官前来总督府议事。”桦山资纪大声向着站在一边的侍从副官吩咐道。
新竹城北门街上的一处深宅大院,大门上方高悬着书有“进士第”字样的牌匾。这是道光三年,台湾第一位进士郑周锡的府第。五进三开的闽南式大院落,房屋、院墙皆比四周的民居高出许多。青色筒瓦覆顶,起翘昂扬的燕尾脊,浑厚的圆头马背栋头,无不显示着当年主人的气派奢华。
如今这里已经物是人非,厚重的大门上写着“大日本皇军台湾南进军总指挥部”的字样,左右两侧各站着两个身着深灰色陆军军服、手持村田式步枪的日本士兵。陆军中将、近卫师团长北白川宫能久就住在大院二进的正厅。胜利占领新竹,让亲王有了一个不错的好心情,他手持毛笔,饱蘸浓墨,正伏在案几上,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临摹着天皇陛下的一首诗歌,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这时,侍卫长进来报告:“亲王殿下,山根信成旅团长求见。”
正在一心一意欣赏着自己书法作品的北白川宫能久,头也没有抬,随口答道:“请他进来吧!”
军服笔挺的山根信成少将昂首走进厅堂,看到亲王殿下仍在饶有兴趣地挥毫泼墨,不敢打搅,只得站在一旁作出十分欣赏的样子。亲王手执墨笔、摇头晃脑地吟诵着:“我勇猛之士兵兮,踏着彼我之尸体,奋勇前进兮……守敌为锐利炮火打乱,夺取炮台兮毫不费力,凯歌兮三唱,凯歌兮三唱!”
少将击掌叫好:“好,太好了!”说不清是赞美天皇诗写得好,还是称赞亲王字写的好;更听不出这声赞美是发自心底,还是阿谀奉承。不过,正是这声称赞,把亲王的注意力从宣纸上拉回到现实中:“啊,是山根君,请坐,请坐!”
当二人坐定后,亲王不急不徐地问道:“山根君,这么早来访,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刚刚坐稳了的山根信成少将立即站了起来,双脚根一碰,“啪”的来个立正:“是,亲王殿下。刚刚接到的报告,由近卫骑兵大队长涩谷在明中佐护送的运输纵队,于昨日在头亭溪村遭到支那军的伏击。骑兵大队损失惨重,所运的粮草也损失近八成。”
少将停顿了一下,见亲王似是没有什么反应,接着说道:“殿下,本来我们把补齐给养,发动‘头份’作战行动的希望全寄托在涩谷在明的这批物资上面,如此一来,补给落空,不但‘头份’作战不能如期发动,我军还将面临着弹尽粮绝的危险境地。”
北白川宫能久缓缓地点点头,再次发问道:“派出收集粮食的部队有什么消息?”
山根信成摇了摇头:“殿下,非常不理想。台湾刁民太可恶了,就和新竹城一样,我军所到之处,当地土人逃了个精光,连一点可用之物都没有留下,筹粮困难很大啊!”
双方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北白川宫能久说道:“立即给桦山总督发电,‘缺粮少弹,十万火急’;另外通知各部队,所需粮草的一半,由各部队自行筹措,直到后方粮食运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