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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飞猱电蟒 下

    先前紫斑蟒为雪羽雕所迫,向东逃出一程后,借助竹叶遮掩掉头潜行,迤逦爬至此处,正欲横穿沙径,却被群童惊扰,只得暂且藏匿不动。不料片刻之后,竟然听到蒋御风评价自己“不是善类”的话语。

    紫斑蟒虽为蛇身却解人言,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它性情暴戾粗蛮,想也不想便甩尾弹飞,暴起攻人。及至被孙绝云扼住咽喉,才忙不迭地旋身抛开蒋御风,顺势向孙绝云缠去。

    孙绝云见机极快,一待师弟脱险便即撒手后跃,扬手射出三枚真气凝成的“青棘刺”,刺入紫斑蟒侧腹一闪而没。

    紫斑蟒长尾扑空,重重鞭打在细沙小径上,留下一道凹痕。蛇腹被刺处破开三个小洞,喷出三条细细的血线。紫斑蟒怒啸如狂,猛然翻身转向,直扑蒋御风而去。

    群童听到身后异动,回首见是紫斑蟒复出行凶,人人心中一紧,胆大些的尚能自持,胆小些的都被吓得尖声惊叫。

    蒋御风被紫斑蟒抛出丈余,这时刚爬起来,眼见紫斑蟒迅疾扑至自己面前,慌忙横臂护头向后急撤。却不料身后不远就是一株粗竹,只退出两步便撞在竹干上。

    幸而他肌骨清健,应激而动,自然而然地贴着粗竹侧滑出去,歪倒在地上。随即滚身蹬足,跃退两丈,“嘭”的一声,后背又撞中一株粗竹。

    紫斑蟒阔口大开,全力飞冲,虽见蒋御风倒下,无奈身在半空,收势不住,“啪”的一声重重咬在竹干上。锋锐獠牙深深楔入竹内,“喀啦”脆响声中,竟将碗口粗的竹干生生咬碎。不过它收口不及,上颚被两段竹身合力夹住,痛入骨髓,凄厉啸叫着疯狂扭舞,连挣三次才将皮破血流的上颚从中抽出。

    群童见到紫斑蟒鲜血淋漓的狰狞形象,心中更是害怕,大呼小叫着纷纷退后。

    罗永言、罗永志镇定心神,护在群童之前,四掌齐施“秋水诀”,在身前布结一道淡碧色的朦胧光弧,防备紫斑蟒快如闪电的突袭。

    紫斑蟒血舌疾抖,“咝咝”有声,圆睁怒目,气势汹汹地向旁游出数丈,突然踊身跃起,击竹借力,掉头向孤立无援的孙绝云迎头冲去。

    孙绝云眼疾手快,清叱一声挥掌横斫,掌缘斩中蟒颈,真元急迸,将其震飞数丈。随即斜趋入林,拉着蒋御风退至空处。

    紫斑蟒翻转数周,“啪”的一声正落在罗永志身前。罗永志一惊之下双掌前推,真力如秋水时至,浩然冲涌,登时将栖身未稳的紫斑蟒反震回去。

    立于罗永志身旁的罗永言与胞弟心意相通,察觉他心中惊惧之意,探手握住他的左肩向后急扯。罗永志借势翻个跟头,落在兄长身后,随即如法炮制,也将兄长扯到自己身后。二人从小玩儿惯了这种互相抛扯,共同进退的把戏,早已熟极而流。

    这时群童都已惊慌四散,但竹林中空地狭窄,奔走不便,难免磕磕碰碰。紫斑蟒却得其所在,任意东西,嘶啸着弹身而起,又向罗永志扑去。

    罗永志喝一声“分”,抢先向左跃开,罗永言则向右跃开。兄弟二人势成掎角,各出一掌,真力互激,当空凝成一个横生涡旋,正好将紫斑蟒当头套住,团团疾转。

    紫斑蟒被二人气劲裹挟,身不由己地连滚二十多圈,直晃得头都晕了。正待奋力挣脱束缚,突听罗永言喊了一声“合”,涡旋之力陡然分化开来,犹如两只无形大手,揪住自己首尾两端发力急扯,全身骨骼都似要被扯得脱节了。

    紫斑蟒厉声怪啸,拼命蜷身,僵持片刻后两股外力陡然消失,紫斑蟒猝不及防,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啪”的一声首尾互击,懵然落地。

    罗氏兄弟分则分进合击,合则合围分攻,人分力不分,人合力不合,配合默契,虚实难测,轻而易举便让紫斑蟒吃了不小的苦头。二人先前只因被紫斑蟒声势唬住,心中先存了一个“怕”字,这才束手束脚,不敢全力施为。这时打得顺手,心中稍宽,惧意大减,出招更趋沉稳。

    紫斑蟒万想不到这几个少年竟然如此了得,自己非但伤他们不着,反被他们接连挫辱。正在气沮之时,又听东边雕鸣渐近,显是那头“穷凶极恶”的雪羽雕又追过来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当即凌空转向,意图躲入竹林相避。

    不料身在半空之际,突被一块横飞而至的石子击中七寸处,蛇身一弓摔落在地。未及起身,头顶便是一阵剧痛,竟被人一脚飞踹,踏在地上。

    紫斑蟒又痛又怒,锐啸着屈身横缠,想将敌人绕住。

    罗氏兄弟见踏住蟒头之人竟是长系圣童轩辕掣,不禁为之一怔。但此刻情势紧急,也不容他们多想什么,二人同时大喝一声飞身而上,各出一足将紫斑蟒胸腹踏住。

    紫斑蟒长尾乱甩,皮鞭一样抽打在竹竿、沙径上,只打得竹摇叶落,沙飞石走,却终究无法击中三名少年。

    孙绝云见那三人各出全力,将紫斑蟒大半条身子牢牢踩在脚下,更不迟疑,挥掌劈断一根拇指粗细的青竹,奋起平生之力,径向紫斑蟒尾尖刺去。只听“哧”的一声,竟将蟒尾钉在了地上。随即又踏上一脚,踩住了紫斑蟒的尾椎。

    紫斑蟒吃此剧痛,凶性大发,疯狂地扭动身躯,竭力挣扎。四名少年学童势成骑虎,死死踏住不敢放松。轩辕掣扬声叫道:“大家不要怕,一起上啊,踩死这条畜牲!”

    群童被四人激动血性,以蒋御风为首,呐喊着奔至近前,二十多只小脚此起彼落,在紫斑蟒身上一阵猛踹。

    紫斑蟒初时还能扭躯挣动,奋力翻转,但四名少年身凝如山,竟不稍动,犹如四枚巨钉将它牢牢钉住。围攻上来的群童虽则年幼,力气却都不小,紫斑蟒被他们轮番踩踏,周身疼痛难当,渐渐停止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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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童怒声叱骂,又着力践踏一阵,见紫斑蟒殊无反应,这才歇下来大口喘气。

    四名少年察觉紫斑蟒不再动弹,惊疑不定地互相望望,齐声问道:“它死了吧?”

    轩辕掣皱皱眉头,终是有些不放心,说道:“咱们四个踩着别动,其他人先退后三十步。”

    群童依言退后,轩辕掣等了一会儿见紫斑蟒仍无动静,便道:“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跳开。”

    三名少年同声说好,各自凝神,蓄势待发,待轩辕掣三声数过,便一同后跃一丈。落地后不敢稍停,一直退到群童身前才止住势头。

    蒋御风望了一会儿,见紫斑蟒再无异状,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它死了,被咱们踩死了。”

    群童闻听此言,如释重负,都放松下来,旋又兴高采烈地议论起来。若非轩辕掣阻止,有几人便想奔过去细看蛇尸。

    令狐挚右手一直插在怀里,似在抚mo着心口,说道:“这条大蟒蛇可真厉害啊,我们家那只大公鸡多半也啄不死它。”

    楚良辰哂笑道:“你还说你们家的大公鸡呢,它只会啄啄蜈蚣,对付不了这种大蟒蛇的。”

    令狐挚辩道:“那可未必,你没听说过蜈蚣是蛇的克星吗?我家的大公鸡连蜈蚣都能啄死,更别说蛇了。”

    楚良辰叹道:“哎呀,老弟,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一物降一物’吗?虽然公鸡能啄死蜈蚣,蜈蚣又能克住蛇,却不能说公鸡一定也能啄死蛇,我看蛇能吃掉公鸡还差不多。”

    令狐挚笑道:“那不要紧,我们家还有母鸡呢,公鸡不行母鸡上。你别看这条大蟒蛇样子很凶,其实也就是个不经打的废物,我们家的母鸡都能把它啄死。”

    话音方落,那边厢僵卧多时的紫斑蟒倏然弹起,怒啸声中甩尾拉断竹竿,犹如一支紫色巨弩,径直向令狐挚当胸射至。

    令狐挚猝不及防,尖叫声中,右手奋力挥出,但见一道清湛寒光森然划过胸前,手中已多了一柄锋锐匕首。

    紫斑蟒身在半空,陡觉杀机逼近,气势立滞,急忙扭身旁落。待看清形势后,又弹身向右侧的一名学童扑去。

    那名学童惊骇失措,正自尖叫,猛听头顶雕鸣峻急,又觉周遭罡风浩荡,身不由己地飞跌出去,半空中却被一人稳稳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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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羽雕被紫斑蟒引得向东飞出二三十里路程,始终不见蛇迹,情知上当,急忙掉头回飞。将近嘉文馆外竹林时,忽然听到群童惊呼叱咤之声,急忙俯冲而下,振翼摧断一片竹子,铁爪疾探,将紫斑蟒牢牢攫住,弯喙如钩,只一啄便洞穿蛇头。

    待将蟒尸抛到地上细看时,才见紫斑蟒七寸要害处已然钉了一枚透骨金钉。当下侧头旁顾,略带不满地耸翼低鸣两声,挥翅将透骨金钉扫飞。

    群童移目看去,只见林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名手摇金扇、俊朗不凡的青年男子,透骨金钉飞至他身前忽然消失不见,想是被他收了起来。他左臂间抱着一个神色惊慌的孩子,正是先前被雪羽雕翼风震飞的那名学童。

    群童都认得此人正是南华殿承案使沈丹羽,一齐躬身行礼,口称:“沈师叔。”

    沈丹羽目光一直紧盯着令狐挚手中的匕首,见他趁群童不备收回怀里,才将那名惊魂未定的学童放到地上,冲雪羽雕笑道:“对不住了,雕师兄,小弟又抢了你的先手。”

    雪羽雕是一线天圣教二长老文奇魄早年所养的灵宠,文奇魄一向将之视为半个弟子,是以拜在文奇魄门下的沈丹羽及其师兄岑灵羽都尊称雪羽雕为“雕师兄”。

    雪羽雕听了这话把头一扭,倨傲不屑地叫了两声,振翼腾空,径向凌祭崖后山飞去。

    沈丹羽上前几步,看着紫斑蟒的尸身,暗自诧异道:“奇怪,凌祭崖周遭百里之内蛇虫不至,这条蟒蛇又是怎么闯进来的呢?看它的样子倒是很像传说中的上古凶蛇‘紫电王蟒’,可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竟被几个孩子给制住了?这可得去请教一下苑老夫子了。”当下说道:“好了,咱们把这条蟒蛇带回去请苑老夫子处置吧。”

    群童轰然答应,有几人拣了竹枝挑起紫斑蟒的尸身当先行去。沈丹羽似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令狐挚一眼,随后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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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擎宽慰令狐挚几句,正要随众人回馆,却听左侧竹林中传来几声“吱吱”怪叫,寻声望去,竟是那只小白猿缩在竹林里痛苦呻吟。

    小白猿为躲避紫斑蟒逃至此处,却正碰上紫斑蟒与群童搏斗,眼见宿敌被杀,心中大定之余,口内越发如火烧炭烫一般难受,禁不住龇牙咧嘴,哀声哭嚎。

    令狐挚随群童转过小径才发现二哥没有跟上来,忙转身奔回原处,见独孤擎满是怜悯地望着小白猿,叹道:“二哥,咱们帮不了它了,还是快走吧。说不定这林子里还有蟒蛇呢,被咬到可就糟了。”

    独孤擎“嗯”了一声却道:“小挚,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除去辣椒的辣味啊?”

    令狐挚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有人说喝凉水可以化解辣味,不过我以前试过,也不大管用,刚喝的时候还行,过不了一会儿又觉得辣了。”

    独孤擎凝神思索,边想边道:“小挚,我昨晚听苑老夫子讲课时,提了几句‘五行生克’的道理,似乎是说世间万物都有五行属性,有的相生,有的相克。不知道与辣味相克的又是什么呢?”

    令狐挚天性颖悟,经他片言提醒,登时眼睛一亮,说道:“啊,我知道了。我曾听我师父讲过‘五行生克’的要义。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这是五行相生之序。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这是五行相克之序。

    “人身有五脏,肺肝肾心脾;世间有五味,辛酸咸苦甘。分别属于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也就是说,五味之中,辣味属金,酸味属木,咸味属水,苦味属火,甜味属土。五味入口之后各归其脏,辣味归肺脏,酸味归肝脏,咸味归肾脏,苦味归心脏,甜味归脾脏。

    “既然小白猴儿是被辣中极品‘婴指齐天椒’的辣味所伤,那就应当依照‘火克金’的道理,以火属的苦味来化解。可是这里哪有什么东西是苦的呢?”

    独孤擎翘首四顾,见周围尽是葱翠竹林,更无树木,只有西边十余丈外临溪小桥对岸有一片野生果木。其中有几棵无名野果树结满了火红的果子,犹如颗颗龙眼,于万绿丛中格外醒目。独孤擎知道这种野果大多是酸的,因说道:“苦的没有,酸的行不行?”(注二)

    令狐挚侧头想了想,迟疑道:“应该能行吧,我也不知道。”

    独孤擎沉吟道:“你刚才说辣味属金,酸味属木,而五行之中又是土生金,木克土。那或许可以用木属的酸味来克制土属脾脏,使土不能生金,金属肺脏受制,不就能减轻辣味了吗?”

    令狐挚难以置信地看着二哥,心中暗想:“医道中确有‘脾土生肺金’、‘肝木克脾土’之说,但这与化解辣味挨得上吗?”转念又想:“不过既然大家都说五行生克是世间要道,那就应该不会错吧。”

    重新理了理思绪,说道:“二哥,我想辣味归肺脏,使肺金转旺,克制肝木;而酸味归肝脏,应该能够抵消一些辣味,使肝木转旺,不至于被肺金所克。这么想也不知道对不对,不过你看小白猴儿那么难受,咱们姑且试一下吧,说不定能管用呢。”

    独孤擎道:“那也只好先这样了,咱们去摘些酸果子吧。”

    当下二人奔到花溪对岸,各摘了一把酸果子跑回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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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猿辣感转炽,痛楚不堪,唇舌肿胀得如欲滴血,正神志昏乱地翻滚转侧,悲鸣如泣。

    独孤擎喊了一声“喂”,引得小白猿向他望来,然后丢出一枚酸果子,说道:“这是给你吃的,吃了它就不辣了。”

    小白猿吃一堑长一智,对生人所给的食物再不敢轻易食用,“吱吱”怒叫两声不予理会。

    令狐挚见状从袖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挑了一枚红艳欲滴的酸果子擦拭干净,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害你的,这酸果子没有毒。不信我吃给你看。……哎唷,呸呸呸呸!”咬了一口才知道那酸果子味道实在太酸,丝丝酸意犹如细针一样直钻牙根儿,赶忙吐了出来。

    小白猿见了令狐挚这一副蹙眉挤眼儿唾吐不已的酸苦相,戒心更甚,狠狠地盯着他做了一个凶恶的表情。

    令狐挚吐尽酸水儿,摇头喘息道:“这果子真比老陈醋还酸,我的牙都倒了。二哥,看来这法子不行,小白猴儿一定不肯吃。”

    独孤擎默想片刻,忽生一计,从怀里取出昨晚带来的一块香糕,冲小白猿招摇道:“这块点心很甜的,你吃不吃啊?”

    小白猿已如惊弓之鸟,闻言全身一跳,厉声怒叫着抓起一把竹叶向这边抛来。

    独孤擎道:“既然你不吃,那我自己吃了。”说罢将香糕送入口中,略一咀嚼便“噗”的一声吐了出来,龇牙咧嘴地模仿着小白猿先前的狼狈情态,“嘶——哈,嘶——哈”地喘着粗气,抬起右手不住扇风,叫道:“哎呀,这点心怎么这么辣呀?辣死了,辣死了!”

    他学得惟妙惟肖,小白猿心中先入为主,认定那块点心暗藏玄机,故此不疑有他,反而幸灾乐祸地一阵尖笑。只是还没等它笑够,口中的辣感便越发炽烈地灼烧起来,呼吸之间唇舌痛如刀割,抬起爪子想摸又不敢,颓然坐倒在地翻滚挣命。

    令狐挚对独孤擎的把戏心知肚明,却也装出一副紧张关切的样子,说道:“二哥,你别害怕,快咬一口酸果子解解辣吧。”

    独孤擎连声说好,手忙脚乱地接过酸果子咬了一口。这一口咬下去当真是酸不可耐,虽有香糕的淡淡甜香垫底,还是抑制不住酸气上冲鼻腔和顶门,只酸得他浑身发抖,“啊切”一声打个喷嚏,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过他强忍酸楚,假装欢天喜地地叫道:“太好了,这酸果子能解辣味,以后吃再辣的东西也不怕了。”

    小白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它灵性不弱,见此情状心中隐有所悟。不过它深知人心难测,虽对那酸果子充满了热切的希望,却又免不了心存狐疑。

    独孤擎见状忙将几枚酸果子抛过去,说道:“好了,我现在不觉得辣了,这些酸果子也没用了,就扔在这里吧。——小挚,咱们还是快回水阁去吧。”

    令狐挚爽快地应了一声“好啊”,二人快步向竹林外走去。拐过小径后同时驻足回眸,却见小白猿正蹲在几枚酸果子之前抓耳挠腮地费着心思,一只右爪伸缩数次,始终不敢碰到酸果子。

    小白猿饱受辣味煎熬,时刻越久越是难受,最后烦躁地甩了甩头,似是豁出去听天由命一般决定冒险一试,抄起一枚酸果子闭着眼睛咬了一口。

    果中酸汁清凉爽滑,奇酸之中蕴着微甜,甫一入口便将火辣辣的滋味压服下去。舌齿间的燥气也被祛除殆尽。不过“婴指齐天椒”的辣味毕竟不凡,稍缓片刻便如死灰复燃一般再度发作,小白猿连忙又咬一口酸果子细细品咂。

    二人见小白猿眼中陡然有了光彩,知道是以酸解辣的法子奏了效,也不枉了一番周折,心中均感快慰。

    令狐挚吸着凉风,说道:“它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咱们还是快点儿去后厨找点儿甜豆汁儿喝吧,我牙都要酸掉了。”

    独孤擎深有同感,自无异言。正当此时,书馆方向传来清旷的钟声,二人相视一笑,移步向前走去。

    刚走出两步,便听到小白猿在身后“吱吱”叫了两声。二人回头一看,却见这猴子双爪高拱过顶,连连弯腰作揖,竟似在道谢一般。

    二人从未见过猴子打拱的怪相,只觉说不出的滑稽可笑,直笑得肚子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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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苑老夫子仔细看过紫斑蟒的死尸后,拈须说道:“这条蟒蛇看起来很像‘紫电王蟒’,可又有点儿似是而非,着实透着古怪。”

    沈丹羽插话道:“先生,您看这会不会是‘紫电王蟒’与别种蛇虫杂交所生的异类呢?”

    楚良辰闻言一怔,扯扯李咨奇的衣角,悄声问道:“哎,什么叫‘杂交’啊?”

    李咨奇不耐道:“我哪知道啊?你回家问大人去吧。”

    却见苑老夫子缓缓摇首,说道:“绝无可能。‘紫电王蟒’天生异质,雌雄同体,每过千年自孕一卵,无需寻觅配偶。而且此蟒专以蛇族同类为食,一切蛇虫都是它果腹之物,断无与之杂交之理。看来这条蟒蛇并非‘紫电王蟒’,只不过是与‘紫电王蟒’外形相似而已。

    “虽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大意。——罗永言,快去敲钟叫孩子们都回来。——罗永志、楚良辰,你们说说这条蟒蛇是在哪儿找到的?”

    罗永志和楚良辰向来口齿伶俐,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声情并茂地把事情经过述说一遍。但碍于孙绝云的颜面,对他与小白猿打斗一节只简略带过。

    苑老夫子“嗯”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这条不知名的蟒蛇多半是冲那只小白猴儿来的。唉,老夫近来越发疏懒了,这一片山谷多年没有用心打理,竟让蛇虫之属溜了进来。还好没有伤到孩子们,否则老夫罪过不轻啊。”

    沈丹羽忙道:“先生言重了。学生身为南华殿承案使,嘉文馆正在辖区之内,此间有事,学生难辞其咎。方才已经差馆役去找人清查附近山林,重布驱虫法阵了。先生若无别事,学生这便过去督导他们。”言毕施礼作别,走出水阁。

    苑老夫子又看了一眼蟒尸,说道:“罗永志,去叫馆役过来,把这条蟒蛇拿出去埋了吧。”因见尚有二三十名学童未归,想是走得较远,返程费时,便道:“罗永言,你再带几个大点儿的学生去把外面的孩子们接回来。”

    罗永言答应一声,当先走出水阁。杨三蝶、朱九鹤、江信南、李咨奇等人没能亲见竹林中的奇事,心中甚为遗憾,这时也不管自己是大是小,忙不迭地跟了罗永言出去,希图能见到什么非常物事以资弥补。

    轩辕掣环顾四周,却不见两位义弟,正要跟着众人出去寻找,却见那二人自岸上书馆中转出,有说有笑地向水阁走来,身后不远处跟着刚换过衣服的孙绝云。

    苑老夫子待三人走近,说道:“孙绝云,你且过来,老夫可有几句言语要数落你。你先说说,为何要作弄那只小白猴儿啊?”

    孙绝云道:“先生,我只是一时好奇,跟那只小白猴儿闹着玩儿的。其实我也没想过要害它。”

    令狐挚对孙绝云殊无好感,此时更认定他是在说谎,忍不住冷笑道:“闹着玩儿?你骗小白猴儿吃‘婴指齐天椒’,整得它死去活来,这也算是‘闹着玩儿’吗?那我以后天天跟你‘闹着玩儿’好不好?”

    孙绝云横眉怒视,俊脸凝霜。令狐挚瞪目相对,浑然不惧。

    苑老夫子道:“令狐挚,你先回位子坐好。——孙绝云,老夫知道你聪慧过人,不过少年心性总是难免,率意行事之际往往有欠思量。譬如这次竟然用‘婴指齐天椒’作弄小白猴儿,你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孙绝云歉声道:“先生,我知错了,以后一定改。”

    蒋御风在一旁说道:“先生,其实孙师兄对那只小白猴儿很好的,这几天一直送它点心吃。刚才在竹林里,我被蟒蛇缠住,也是孙师兄冒险出手相救的。”

    苑老夫子温言道:“这些老夫都已知晓,一会儿自会在课堂上加以表彰。不过孙绝云行事确有不当之处,这也要一并批评。

    “你二人入馆较早,老夫应该跟你们说过,世间千灵万物本是同生共存,在造物眼中并无高低贵贱之别。只是咱们人族仗着智计出群便自诩物主,将其余物类尽皆视为私产随意处治,这才招致各族生灵的怨怒。若人人都能秉持‘众生平等’之念,修心以善,待物以宽,则千灵不弃,万物相和,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纷争杀伐了。

    “孙绝云,你今日只为一时快意,让那只小白猴儿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儿,可曾想过它若有灵性,势必牢记今日之事,日后若是修行有成,更会与人族为敌,成为祸害人间的妖孽呢?

    “唉,还说什么‘妖孽’呀?所谓‘妖孽’者,还不是被人族恶行欺逼出来的?天下物类大多随遇而安,但求自身温饱,种系繁衍而已,若非人族待它们过于严苛,又焉敢与人族为敌?世人但知‘妖族’对人族如何残暴,却不想人族凌虐物类之酷烈远在其上,世间物类视人族为‘妖孽’才是正理。”

    苑老夫子说到这里,见十余名学童自曲桥上走来,便道:“孙绝云,你记住老夫的话,今后行事不可太过草率,更不要轻侮物类,知道了么?”

    孙绝云躬身受教,与蒋御风默默走回座位。

    待群童齐集之后,苑老夫子首先褒奖参与斗蟒诸人英勇果决,互相扶助,随即话锋一转,批评他们冒失自负,不知进退。因是同时褒贬多人,并不显得孙绝云格外突出。其后便照常上课,讲了一篇《大道玄虚经》,近午时分课毕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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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一:《黜妖传》所描绘的仙侠世界不同于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而是一个历史更为悠久,地域更为辽阔的虚拟世界。我所想象的“神州大陆”有着两万多年的文明史,之前还有更为久远的蛮荒史。至于这块大陆的形状和面积我倒没怎么多想,很不负责任地将它设定为附着在巨大天球上、边长十五万里(至于为什么非得是“十五万里”,我也闹不清了,反正最初就是这么想的现在仍然这么写吧,还望读者诸公海涵。)的正方形陆地。后来我又觉得正方形太过简单死板了,于是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信笔涂鸦,最终定稿后怎么看都像古生代晚期的联合古陆。

    除却这一块“神州大陆”以及远远近近的大洲小岛之外,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茫无边际的海洋了。在陆地与海洋的面积比例这一点上,我很尊重现实,将其定为“三七开”。(地球总表面积约为5.1亿平方千米,其中陆地约1.49亿平方千米,占总面积的29%。海洋约3.61亿平方千米,占总面积的71%。)

    在现实世界中,地球的赤道周长和子午线周长分别为40075千米和39941千米,也就是八万里左右。故*有诗云:“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如果有谁坐在赤道上某一点看星星,大概就能深刻体会这种情境吧。我本人自出生以来,一直在中纬度的京津冀一带生活,对诗中豪情全无体验。

    不过现实中的八万里远远小于我胡诌瞎掰的“十五万里”,所以直到做完地理设定之后,我才颇为尴尬地发现我们的地球根本承载不了我异想天开的“神州大陆”,恐怕稍有地理常识的读者都会因此对我由衷鄙视吧。但我马上又想到《西游记》里面孙大圣一个筋斗云能翻十万八千里,即便在赤道上也足够环绕地球一周而有余,然则整个《西游记》的世界又该有多大呢?

    我知道用科学眼光审视神话小说的合理性是很煞风景的,现在细究这些更有苛求古人之嫌,因此,对于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大家一贯的态度就是姑妄听之。既如此,我便不胜惶恐地恳请各位读者大人有大量,对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设定也姑妄听之吧。

    注二:我童年时曾有一次被青椒辣到的惨痛经历,那如火如荼的辣感折磨了我足有四个钟头,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伤痛,从此再不相信“青椒不辣”之类的欺人之谈。

    以我个人的经验而言,能够缓解辣味的,除了最常用但效果不是很好的凉水之外,最佳选择应该是酸味和甜味的清凉饮品,比如老陈醋和冷糖水。至于苦味能否化解辣味,我没有亲身试过,实在不得而知。不过想来应该是不能的,因为我没听说过有谁被辣到之后大嚼苦瓜。

    但是在我虚构的仙侠世界中,“五行生克”是根本要道,而苦与辣分属火与金,火又能克金,由此推出苦能克辣似乎没错。——这么写实在是太不负责了,我只能对此予以回避,所以最后消解小白猿辣感的是不知名的酸果子而非苦瓜。

    各位看官均是现实中人,在未经证实之前,千万别轻信“苦能解辣”的说法。如果哪位读者勇于实证,请自备苦瓜和辣椒,(温馨提示:保险起见,请另备一杯米醋或糖水,雪碧、牛奶也可以。未成年人请在家长陪同下进行。)不管结论如何,我都充满期待。

    又:用辣椒戏弄猴子的做法确实很过分,但现实中真的有人这么干过。我初中时曾听同桌说过,他们村儿里有一回来了几个外地人,用铁连牵了几只皮包骨头的瘦猴子挨家讨粮。结果有不良少年趁机使坏,在玉米棒子上涂了辣椒水扔给猴子。可怜猴子无知,捧起来就吃,结果被辣得大呼小叫上窜下跳,几个人都牵不住,最后爬到树上半天不肯下来。对于这种捉弄无辜动物取乐的行径,我很反感也很无奈,只能在小说里对虐待动物者尽量施加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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