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辆的公交车驶过了人流涌动的汽车站,傅佩红远远的站在马路的一侧,看着那个靠在站牌上的少女。秦芳雨的话在她的头脑里不停地浮现,父亲的声音也反复的出现在她的耳边。看着叶欣怡的样子,傅佩红开始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自责。
她和赵启江,也经历过年轻的时代,也经历过那种热烈的恋爱时光。从下午追着傅晟雅去了步行街分店,到晚上跟着下班的叶欣怡来到车站边,傅佩红能够体会出两人之间的那种感情。那绝对不是怀有目的的交往,而是真切得不能再真切的思念。把这对年轻人拆散,她能够感觉到对他们所造成的伤害。
但是,事情已经没有办法解决,因为乔安娜已经先入为主的走进了傅家的生活,乔平广更是抓着父亲不能饶恕的罪行。而叶欣怡,正是让傅家陷入现在这种境况的关键。
想到这里,傅佩红原本有些发软的心又坚定了一点。她慢慢地掏出了傅晟雅的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是的,为了家族的安宁,她不得不寻找让自己冷酷的理由。因为她想确定,叶欣怡是否是带着目的接近傅晟雅的,只有找到了这个精神支柱,她才能帮助父亲义无反顾的让她离开塞拉帕克。
通完了电话后,傅佩红慢慢地向着旁边的小咖啡店走去。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终于要知道叶欣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结果将使傅佩红努力地坚定自己原来的立场。突然,人行道上的少女痛苦地弯下了身子,看着她苍白的脸,傅佩红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和她见面会带给她这么大的压力吗?这是否证明她的心里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想到了这里,傅佩红的勇气上升了不少,慢慢地靠近了那个让她感到厌恶而害怕的女孩。扶起了神色恍惚的叶欣怡,傅佩红回到了咖啡厅里。
终于要知道她的本色了,但她肯老实地说出来吗?看着面前的少女,傅佩红的手有些发抖。如果她不愿意老实地说出来,自己是否要相信她编造出来的那些谎言……
“傅……傅伯母……”叶欣怡猛然站了起来,因为她刚刚才看清楚,坐在她面前的竟然就是傅佩红!正在深思中的傅佩红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过了许久,她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潮,说道:“是我……坐吧,我其实一直想和你……好好谈谈……”
“嗯……是……”叶欣怡坐了下来,显得无比的紧张;她的两只手紧紧地夹在腿里,不敢抬头看面前的女人。傅佩红看着她的举动,心里的猜忌在不断的扩大。她果然在害怕吗?怕我揭穿她的外衣!想到这里,傅佩红渐渐恢复了平静,轻轻地问道:“喝点热牛奶吧?你今天好像有点不舒服……”
“嗯……”叶欣怡的声音细如蚊蝇。
“服务员!”傅佩红终于恢复了常态,点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热牛奶。咖啡厅里的生意并不太好,悠扬的音乐和疏落的顾客,使原本压抑的情绪变得有些舒缓。傅佩红看着面前的女孩,不知道是否可以开门见山地直说。“欣怡……我就这样称呼你吧?我只是一直有些好奇,你和晟雅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叶欣怡依然低着头,不过苍白的脸色明显变得有些发红。“是在步行街上无意中遇见的。当时我刚下班……”
听着叶欣怡的陈述,傅佩红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潮又有些异样。她说的话竟然无可挑剔,而且明显不会是在撒谎,那么说她果然是无意中遇见傅晟雅的吗?对于任何一个女孩来说,遇见了这样一个青年,爱上了他,也并不是不能容忍的事情。看着面对的叶欣怡,傅佩红突然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无耻。
“听说你……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喝了一口咖啡,傅佩红终于把话引入了正题;她将杯子放在了碟子中,发现叶欣怡的那杯牛奶还没有碰过。“嗯……我的爸爸在五年多前就去世了,后来……后来为了给我治病,家里的房子也卖了。我家现在住在开山小区的出租房里,条件确实……很不好……”
“你……你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傅佩红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他……”叶欣怡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下岗后,当了开发工程里的……农民工……因为工作太操劳,得了血癌……”
“……”听着她的话,傅佩红的眼睛竟然也有些雾气。叶欣怡的父亲,本应是巨商家族的大少爷,竟然会沦落到去当农民工,而且劳累而死……而造成这一切的人,竟然是自己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傅佩红用咖啡杯挡住了自己的脸,唯恐在叶欣怡的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软弱。
“欣怡,你父亲临走的时候……对你说过些什么吗?……”说完这句话后,傅佩红把自己的脸挡得更深。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和父亲一样做着恬不知耻的事情。
“我爸爸……他走得很安详……”叶欣怡露出了一个笑容,眼泪却滴在了面前的牛奶里。“他临走的时候,告诉我和大哥……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因为只有勤劳的人才能够过得幸福,才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就这些?……”傅佩红忍着眼泪,不敢再看叶欣怡的脸。
“嗯……”叶欣怡点了点头。
“欣怡,你……喜欢现在的这份工作吗?”
“喜欢……”叶欣怡抹了抹眼泪,欣慰地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从头一次来到塞拉帕克,我就觉得它异常的亲切,就好像在梦境中来过这里一样。这种感觉,是我从来都没有过的,我喜欢在这里工作,愿意在这里过一辈子。塞拉帕克,就像是我的家……”
“别……别说了……”傅佩红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轻轻地打断了叶欣怡的话。这不是真的?但这是真的!傅佩红强忍着发抖的手,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湿润,随后尽量从容地将咖啡杯放下。虽然还没有从父亲的口中了解到事情的全部,但傅佩红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勇气。这次本来想彻底坚定自己立场的见面,却以自己的思想全部瓦解而告终。
“对不起伯……伯母,我以后保证很安份的工作,不会再去打扰……晟雅了……”叶欣怡看着傅佩红的样子,不知道对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傅佩红听着她的话,心里一阵阵发酸。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问道:“欣怡,你……你爱晟雅吗?……”
“……”叶欣怡动了动嘴唇,却因为太多的顾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们……曾经是很要好的……但很普通的朋友……”
“伯母上次打了你,你恨伯母吗?”傅佩红望着少女美丽的脸,一时觉得有些心痛。很普通的朋友,这就是叶欣怡对自己和傅晟雅关系的评价吗?明明爱得那么深,却为什么到分手都没有表明两人的关系?是因为门第的阻隔,是因为乔家的存在,让他们连表白自己的余地都没有吗?
如果是这样,叶欣怡怎么可能会有乔平广担心的那种企图?
如果是这样,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坐在她的面前?……
“没有伯母,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任何人。”叶欣怡低下了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我知道伯母当时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所以……所以我才会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塞拉帕克这次给了我很大的机会,我一定会努力回报公司的,不能因为这些错误影响了工作……”
“是吗?”傅佩红听着她的话,突然觉得异常的安心。少女似乎天生就不会撒谎,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自己不敢去面对。她推了推少女面前的牛奶,温和地说道:“快把它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叶欣怡点了点头,用手捧着牛奶慢慢地喝了起来。
“欣怡,伯母很冒昧地把你叫出来,真是很不好意思……”傅佩红站了起来,叶欣怡也连忙站起了身;看着她嘴唇上还沾留着的白色液体,傅佩红突然涌起了一丝怜爱。
如果自己的父亲没有做那些事情,她现在会是怎么样的?会像安娜和菲菲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吗?是的,一定是的,是自己的家庭抢走了她原本应该拥有的幸福,让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奔波在这座繁忙的都市里。
“回家好好休息吧,伯母先回去了……”傅佩红轻轻地抚了抚叶欣怡的头发,随后扭头就跑出了门外。她已经没有任何的勇气再呆下去了,她现在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盘问父亲那件事情的真相,至少她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不忍心让叶欣怡离开塞拉帕克。
“那是我从乡下收购来的古董,傅家是靠自己的能力起家的!……”
爸爸,您有勇气再次说出这句话吗?就在叶欣怡的面前……
“塞拉帕克,就像是我的家……”
少女的话再次回响在她的耳边,傅佩红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内心的良知开始遭受无情的摧残,将她以往高傲的灵魂彻底击垮。是的,塞拉帕克原本就是她的家,她说得没有错。
留下她吧爸爸,不然您将失去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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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傅氏公馆安静异常,发作了几场大病的傅正贤正在卧室里安静地休养。一年前还春风满面的老人终于显露出了这个年纪应有的老态,在昏暗的台灯下,他脸上的皱纹已经明显加深了许多。
门被轻轻地打开了,傅正贤看着自己的女儿慢慢地走到了床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寻问那些令他担心的事情,老人憔悴地看着傅佩红,轻轻地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晟雅又喝醉了,我担心家里没人照顾您……”傅佩红关上了门,拨亮了卧室里的吊灯。陡然明亮的光线让傅正贤的双眼一阵刺痛。傅佩红慢慢地坐到了床边,关切地问道:“您……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傅正贤微微叹了一口气。傅佩红看着父亲苍老的脸,似乎看到了这数十年折磨他心灵的那份痛苦。大哥和大嫂早逝了,现在唯一能够帮助老人分担这些事情的,就只剩下她一人而已。该如何缓解父亲的痛苦,傅佩红却感到一阵阵的无力。
“爸,关于叶家的事情,您没有必须再对我隐瞒下去。”说完这句话后,傅佩红按住了父亲的身体,以防他的情绪再次波动。“我知道您的苦衷,所以想尽一切的可能帮您解开这个心结。所以我今天……去见叶欣怡了……”
“什么?”老人的身体使劲地想坐起来,却没有成功,“你……你见叶欣怡了?难道……难道这些事情都暴露了吗?那个……那个贱人说什么了,她要去法院起诉我们吗?我不怕……我咨询过律师这方面的事情,追溯期早就已经过了,我不怕!我不怕……”
“爸,这是您的真心话吗?”傅佩红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觉得他的形象变得有些丑陋。老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佩红,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当我做了那件事情起,就不能再回头了……如果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所影响的不仅仅是傅家的产业……晟雅他以后怎么办?你又怎么面对赵院长和你的亲家……佩红,我现在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
“爸……”傅佩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因为这些事情她也全部考虑过,因此根本没有勇气接受这些事情。但她不能让老人就这样痛苦地渡过晚年,她必须想办法解脱这可怕的魔咒,哪怕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爸,您放心,我今天见过叶欣怡了,她父亲根本就没有告诉她有关傅家的事情,一点都没有……”
“真……真的吗?”老人听着女儿的话,神色渐渐平静了一点。“晨辉他……晨辉他不可能不知道吧,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的女儿?不可能,叶欣怡一定是在骗你,不可能的……”
“是真的爸爸,叶欣怡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傅佩红握紧了父亲的手,“而且,叶欣怡并不是像我们想象中的那种女孩,是我们误会她了。是我们家的晟雅主动去追求她的,就算是到他们分手,叶欣怡也没有敢接受我们家晟雅。您可能不会相信,她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
“真的吗……”傅正贤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苍老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为什么,叶家不是应该报复我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老人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几行老泪顺着他的眼角慢慢地滑落到了枕边。“老夫人,晨辉,还有叶欣怡……他们这一家人怎么都是这样的人?……懦弱,愚蠢,简直……简直就是……”
“爸……”
“我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傅正贤痛苦地用手抓住了自己的白发,发出了一阵阵的呜咽。傅佩红紧紧地扶住了父亲,说道:“爸,如果……如果您觉得内疚,就把叶欣怡留在塞拉帕克吧?让她好好的工作下去,让她带着家人好好的生活。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就能……”
“就能够补偿我种下的罪孽吗?……”傅正贤吃力地坐了起来,“佩红,其实……其实我也不愿意赶她走。你知道吗,今天的例会之前,乔平广又来威胁过我!他说要赶走叶欣怡,他说要让晟雅尽快与乔安娜结婚。这意味着什么,傅家有这个可耻的把柄被他抓在手上,乔平广是想操纵塞拉帕克,操纵我们傅家!如果晟雅和安娜结了婚,以后会过什么日子你想过吗?”
“爸……”傅佩红吃惊地看着老人,终于听到了他的心声。“原来……原来在您的心里,一直都不喜欢乔家吗?您是有把柄被乔平广抓在手里,所以才会一直忍让到现在?”
“我……我不知道……”老人依然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爸,先留下叶欣怡吧,收回您在例会上作出的决定。行吗?”傅佩红低声地请求着父亲。“然后我去找芳雨,商量一下解决的办法……”
“不,不要告诉别人,不要告诉任何人!”傅正贤激动地拉住了女儿的胳膊,“千万不要,不然傅家永远也抬不起头了,我不是强盗……”
“我……不会说这些事情的……”傅佩红向父亲保证道,“但我一定会想出解决的办法的,您相信我行吗?”
“我想一想,想一想……”老人无力地靠了下来。
“爸,再想就来不及了!”傅佩红激动地说道,“如果叶欣怡真的走了,一切将会变得无法挽回的!您愿意让晟雅永远在乔平广的魔爪下生活吗?求求您快下决定吧,留下叶欣怡,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佩红,让我好好休息一下行吗?我累了……”老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从他脸上跳动的脉搏中,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正在挣扎。
“爸,其实我在回家的路上想了很多……”傅佩红站起了身,慢慢地走到了卧室的门边。“乔家,可能并不是作为亲家的最好人选,甚至是最差的……如果是这样,您是否可以考虑一下晟雅和欣怡的事情……”
“……!”老人深埋在枕头中的眼睛再度睁开,直直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晟雅,他很爱叶欣怡……叶欣怡也很爱我们家晟雅。如果他们能够在一起,即使事情暴光了,傅家和叶家也是一家人……”傅佩红关上了灯,静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如果是这样的话,叶欣怡是否会原谅我们傅家的罪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能就不用再看乔平广的脸色了……”
老人静静地看着女儿的剪影,复杂的思绪开始慢慢开始归整起来。
“而且,您真的不喜欢叶欣怡吗?抛开所有的成见,这样漂亮善良,又勤劳能干的女孩,真的不配做我们傅家的儿媳妇吗?……而且,能够看着晟雅过得幸福,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了。爸,您好好地考虑一下吧,如果您实在不能接受,就当我没有说过……”
门轻轻地关上了,傅正贤的睡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比复杂的思绪开始在他的心头展开,老人的内心在这无眠的夜晚再次开始了纠结。
如果是这样,如果能这样?
而这样做,真的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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