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云庄的路上,梅超风就迫不及待地跟我说了他师父的交代,我直接问黄药师,“黄岛主,偌大个江湖,找三个人是大海捞针,如果找不到令徒,可否传出你的死讯?”
黄药师立刻明了我的意思,他死了,他的徒弟还不都回来奔丧。他不信命,也没什么忌讳,颔首应许。
我算了下,道:“那就以三月为期吧。”假传黄药师的死讯,可是得到他本人首肯的,嘿嘿,为增加消息的可信度,一定要有凶手,这个光荣的任务,非全真七子莫属。
回到归云庄大厅里,黄药师摘下面具,黄蓉认出父亲,扑进他怀里撒娇,陆乘风由儿子搀扶着过来,跪在他面前。
黄药师搂着女儿,冲高踞的裘千仞点点头,“裘帮主,你我各处一地,少履江湖,缘悭一面,今日识荆,幸何如之。”
裘千仞立刻起身抱拳回礼,“彼此彼此。黄岛主重出江湖,十几年来如一潭死水的武林,又可再兴风云了。”
黄药师笑道:“裘帮主过奖了,黄某出岛,是因为门下不肖,不得不尔。黄某先处理点小事,再与裘帮主把酒言欢。”摸出张纸递给陆乘风,道,“乘风,你很关心我女儿嘛。这是‘旋风扫叶腿法’,和我从前所授的不同,你照此修炼半年,当可缓慢行走,但要像常人一般,却是不能的了。”
陆乘风大喜拜谢,黄药师试了陆冠英一下,道:“你这个儿子是仙霞派的?仙霞派那几手,给咱们提鞋都不配,打明儿起,你自己教他武功吧。小子,水盗头子也没什么好当的,趁早卸了,把功夫练起来,别像玄风超风一样,死的死,伤的伤,丢尽了桃花岛的脸。”
“是,是,弟子(徒孙)谨记教诲。”陆乘风陆冠英一叠声答应。黄蓉给黄药师介绍郭靖和七侠,他眼睛一翻,毫不理睬,说道:“我不见外人。”五怪见他如此傲慢无礼,无不勃然大怒,但震于他的威名,一时倒也不便发作。
与此同时,梅超风在催我给她找九阴真经。
我冲五怪诡异地一笑,走到郭靖面前道:“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
黄蓉怒道:“你干什么?靖哥哥,别理他。”
我冷笑道:“等到你爹爹动手就不好了,黄姑娘。”
黄蓉见黄药师冷眼旁观,并无阻止之意,小心地对郭靖道:“靖哥哥,委屈你了,我会做几个好小菜给你赔罪的。”
郭靖微笑道:“不打紧。”解了衣带,敞开大襟,跟着将怀中物事一件件的拿了出来,放在地上,是些银两、汗巾、火石之类,还有,两把短剑,一把上面裹了一块不知是布还是革的东西。
郭靖自己也愣住了,我扬着包有皮革的短剑,对朱聪道:“人赃并获,看你们还狡辩。”
朱聪急道:“这是我刚刚从梅超风身上拿的,这把短剑是靖儿的……”
我冷冷地道:“这把是我的。”将两样一齐递给黄药师,“这是你要梅姨做的第一件事。”
黄药师展开皮革一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果然是《九阴真经》的下卷。仔细收起皮革,望向五怪,杀意大盛:五个小人,竟敢骗我!而且他们那连这个全真小子都能看穿的伎俩竟然真的骗倒了我!
短剑上刻了名字——“杨康”,黄药师把玩了两下,疑惑地望向我。
我解释道:“我和阿靖还未出世的时候,家师得了一对短剑,送了我和阿靖一人一把,两家指腹为婚,就给我们交换了,所以我的这把当年在阿靖手上,五怪所说的杀死姨父的锋利短剑,应该就是指这个。那个,兵器无知无识,这把剑,你能不能还我?”
黄药师冷哼一声,扔了剑给我。
黄蓉软语央求:“爹爹,这就是《九阴真经》吗?这事儿跟靖哥哥没关系,你别听这个金人挑拨……”特地咬重了“金人”二字。
黄药师喝阻:“蓉儿!不要信口开河。”
裘千仞大惊,“小姑娘你说什么?!”
我淡淡地道:“全真教在金国传道,从开派教主王重阳起,全部都是金人。那位金国副使,昨夜上船前就和一个美貌少女走了,裘前辈要找他,不如去秦楼楚馆打听。”
“真是这样?”裘千仞拱手道,“黄岛主,在下身有要事,先行告辞,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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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裘千仞走后,黄药师皱着眉头问我:“还有多少人知道?”
我一指五怪,答道:“那天夜里,除他们和我这个干妹妹外,还有郭靖,全真教的丘处机、马钰、王处一,以及令爱,详情你可以问令爱。郭靖有没有告诉七怪,我就不知了。”
黄药师立刻道:“乘风,带你儿子出去看着,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逐出无关者,我说话就轻松了,“放心,我不会杀人灭口的,全真教会证明杨康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说我是金国奸细的,全是谣言中伤,为的是以私通敌国的罪名陷害毕再遇毕将军。”
黄蓉道:“胡说八道,我们说你,关毕将军什么事了?”
我悠悠地道:“我妹妹没告诉你吗?毕将军给他们全家办了户籍,留他爹在帐下效力。纵使毕再遇私通敌国的罪名不成立,识人不明、引狼入室的罪名他也逃不掉,一定会被撤职的。为了爱将,更为了自己不受牵累,你以为宋国一手遮天的韩相会怎么做?”哼,哼,敢拆穿我,我就拖毕再遇下水,要死一起死。
柯镇恶咬牙切齿地道:“果然好算计。只是这无怨无仇的,我们怎么不诬陷别人就诬陷你呢?”
我笑道:“怎么会无怨无仇呢?我打败了郭靖,让你们十八年的赌约输了,而你们杀我姨父,打瞎我姨娘,彼此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说你们暗算我姨父姨娘是为了九阴真经,朱二侠就说我心向金国,倒也公平。”
穆念慈一直不声不响,我差点都忘记她了,这时却突然问道:“阿康,是你让义父去楚州找毕伯伯,你是从一开始,就算计毕伯伯吗?”
小丫头竟敢质问我,还是当众削我面子。在黄药师面前,我也不好一言不合就翻脸,只得苦笑着解释,“我哪有那么料事如神。让你们去楚州,是因为那里最平静,容易穿越国界。我是听你说了他们的近况后,才想到这些。”
黄药师哈哈大笑:“你的计划很周详,倒是老夫多事了。”向女儿道:“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咱们这就回家。”
黄蓉跺脚道:“回什么,你都不疼我了,就知道护这小子,”朝杨康一指,“我才是你女儿!”
我笑嘻嘻地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要你爹爹帮你对付我也容易得很。”
黄蓉才盈盈十五,正是幻想英雄的年纪,才不会因为和一个坏蛋斗气就声称终身不嫁,她倒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问题,心下疑惑:爹爹会帮他,难道是因为要他骗靖哥哥离开我?气愤地道:“爹-爹!靖哥哥人很好,对我很好,你干吗不喜欢他?就因为他杀了陈玄风那个叛徒?那时他才六岁,碰巧罢了。”
黄药师望了我一眼,我微微点头,他抚着黄蓉的头发,柔声道:“我就你一个女儿,选婿时慎重一点,没错吧?”对郭靖道:“小子,我女儿跟我回桃花岛,等你一个月。你若是不敢上门,那就算了。”
最基本不过的试探,黄蓉不好再说什么。郭靖如果都不敢上她家,或者根本不想去,可见毫无诚意。
不负她所望,郭靖立刻答应:“好。为了蓉儿,桃花岛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上一闯。”神色一片坚毅。
黄药师轻蔑一笑,携了黄蓉出厅,对陆乘风吩咐道:“乘风,我已重新收玄风超风入门,你们同门之间当相友爱,勿因前嫌而为奸人所趁。如遇艰难,可回桃花岛。”言毕离开,身形微晃,已自不见。
五怪不禁愕然:听说黄药师很护短,怎么不给他徒弟陈玄风梅超风出头,只轻轻易易地叫郭靖日后去桃花岛就走了?真是爱极女儿,什么都不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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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千仞出了归云庄,愤恨难平,一路骂骂咧咧。隐于暗处的徐知非低声道:“梁老,烦您出去擒下此人,问问小王爷怎么样了。”
我出去?!送死吗?梁子翁白了他一眼,愤然道:“那可是裘千仞!鼎鼎大名的铁掌水上飘!!”
徐知非平静地道:“那我去。”从树后转出,拦在路上,“你怎么出来了,里面情况怎样?”神情语气,都如同在教训办事不利的下属。
裘千仞陡闻人声,注意一看,竟然又是个后生晚辈。……铁掌水上飘的名头,小辈们都没听过吗?个个对老夫不敬。双眼一翻,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挡老夫的去路,你可知老夫是谁?”
徐知非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自称裘千仞。”说完拔剑就刺,不过七招就指住了裘千仞的心口,一把把他拖到树后暗处,这才悠然道,“现在,裘前辈可以说了吗?”
裘千仞面如土色,颤抖地道:“你……你要问什么?”
徐知非道:“里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我要知道详情。”
裘千仞老老实实地说了半天,他记性甚好,描绘细致,不但逐句复述,连各人说话时的神情语气都能模仿,还加了自己对各人心理的猜测。徐知非听得暗叹:难怪小王爷推许裘千丈是宋国第一大骗子,要收服他委以重任呢,就凭这份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将来的成就绝不在郭先生之下。
听完后,徐知非恭恭敬敬地道:“裘前辈断案如神,为寡妇陈梅氏做主,揭开了十二年前陈玄风之死的真相,真是仁侠的典范。不知还有多少人被卑鄙的江南七怪暗算了而不自知,前辈当当众述说断案经过,也好让世人明白,忠奸难辨,善恶难分,凡事不可只看表面,更不可为虚名误导。”顿了顿,又道,“此事涉及九阴真经,流传必速,旬日内,全武林都会知道裘前辈重出江湖了,也都会知道,裘前辈不但武功高强,更且料事如神,名臣显宦必然争相以结识前辈为荣。”掏出一封密封的信笺,双手捧着递给他。
裘千仞疑惑地接过,拆开信,才扫了一眼,就惊喜得拿着信的手都发颤了,“这,这是给我的?”
徐知非点头道:“是的,前辈记熟就烧了。凭此,任何权贵那您都可以为座上宾。”
裘千仞仔细想了想,缓缓地道:“那个杨康,就是常山王吧?”
“是。”徐知非坦然承认,“小王爷为什么要化名来宋国,我不知道,但全真教会替他作证,只有五怪麻烦。小王爷重情意,顾忌他义兄郭靖,才托裘前辈帮忙。”一指他手上的信,“这块敲门砖算是预付的定金。小王爷要去临安,以后你们会有很多机会见面,他会给你进一步的指示,只要你照做,必能留名青史。”青史留名是一定的,美名还是骂名就不保证了。
“给他做事,会很危险吧?”裘千仞苦笑道:“你可是清楚的,我的武功不怎么样。”
徐知非道:“无妨,你是要去做谋士,偶尔说几句话,不需要武功。铁掌水上飘名头那么大,谁敢动你?真被发现了,就说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后来虽然捡回性命,武功却是没了。要是十分不幸地败露了你是在给金国做事,那也不用怕,直接承认,把事闹大,就说你是赵王爷的心腹,受命来寻小王爷的。宋国打不过金国,不敢杀你,只会把你驱逐出境了事。到时,赵王爷必以国士之礼亲迎,待遇不啻王候。”
裘千仞想到自己这一生,一无所长,一无所成,只能趁着二弟闭关时借他的名头,骗骗江湖草莽,遇上那些没听过二弟名号的小辈或者不信邪的愣头青,还会吃亏。如果,能以谋士之身与闻军国大计,骗尽天下人,那可是一个骗子能达到的最高境界。而且,“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当官的都太有钱了,一定舍得拿成箱的金银珠宝来收买我这个“国士”吧?裘千仞想清楚,颔首应允。
粱子翁暗中看着一切,看傻了眼:操,这就是中原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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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了这么久,已经天色微明,是第二天了,没有人愿意留在归云庄,陆氏父子送了我们出门。
我对梅超风道:“梅姨,我想以后在临安定居,那里繁华。那两人现在楚州,烦你走一趟,接他们去临安,成吗?我让妹妹给你领路,早去早回。我去给你找曲灵风他们。”
梅超风点头道:“行。我这就走,你也早点出发给我找人。穆丫头,带路。”
送走他们,我去向郭靖辞行,正听到韩小莹道“靖儿,桃花岛之约,不必去了”。
郭靖道:“弟子若是不去,岂不失信于他?”
我插口道:“至多一死,那也没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一个月后我有空,我陪你就是。”
黄药师跟你臭味相投,会杀你吗?柯镇恶哼了一声,道:“靖儿,咱们侠义道确是不能说话不算数,我们几个十八年未归,想先回家看看,今日是五月廿六,六月二十我们在嘉兴醉仙楼相会,同赴桃花岛之约。至于杨公子,你贵人事忙,七怪不敢打扰。”
郭靖听大师父说要陪他赴难,感激无已,拜倒在地。对师父们针对爱侣义弟,他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好不容易因为同斗梅超风,他们对蓉儿不再心存芥蒂了,现在又不让阿康跟自己一起。杨婶婶那么善良,阿康也一定生性善良,都是被梅超风教坏的,不让他跟自己在一起,自己怎么能教好他呢?怎么对得起郭杨两代结义之情?
我不理会柯镇恶的挑衅,蹲下伤感地道:“阿靖,你可能只有一个月的命了,想想你有什么事情要做。你师父们要回家和亲人告别,你要回草原见郭伯母最后一面吗?只是,恐怕来不及。”
郭靖连连点头,“是啊,我该回去看看我娘。我有一匹小红马,是汗血宝马,日行千里,来得及的。以后,就娘她一个人了,我真是不孝。”握着我的手道,“阿康,你帮我照顾我娘,好吗?”眼中尽是企盼。
我拍拍他的手,笑道:“托付给我干什么,你忘了,我们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放心,我还有个妹妹穆念慈嘛,她会奉养令堂的。”
杨康是会跟义兄同死的人吗?他老子杨铁心就不是。五怪完全不信,韩宝驹道:“靖儿别信这小子,他是骗你感激他,当真有事,他一定不肯陪你的。杨康,你少在这惺惺作态,有多远滚多远,别把我们徒弟带坏了。”
我缓缓站起,沉声道:“惺惺作态?我要你们死,易如反掌,昨晚上不阻止梅姨就行。骗郭靖感激我有什么用?我不愿意的事,没人可以逼我,我是情愿和郭靖同死,才跟他结拜。就是这话,我不需要别人相信。”愤然离去。
我是真心诚意的啊。郭靖是什么人?冰天雪地冻不死(刚出生)、万箭齐发射不死(擒都史)、茫茫大海淹不死(明霞岛)、万丈悬崖摔不死(铁掌峰)、绝顶高手杀不死(欧阳锋)的超级小强,谁死他都不会死,活得和他一样久,是我的人生目标。
五怪面面相觑,郭靖心下感动,再拜道:“诸位师父,弟子想回去看看母亲,到时再会,尚望成全。”
韩小莹担心地道:“回草原吗?你一个人穿越金国?这怎么行呢。”
郭靖道:“七师父放心,弟子记得四师父的四字真言——‘打不过,跑’。弟子马快,只要不惹事,想来不会有危险。诸位师父也早点回家吧,这里离嘉兴不远,师父们为了弟子,十八年不归,如今家门就在眼前,弟子怎么能再耽搁师父们呢?”
全金发道:“靖儿也是一片孝心,再说,草原远在万里之外,而汗血宝马只得一匹,我们势不能同行。大哥,您说呢?”
柯镇恶仰天长叹,落寞地道:“靖儿,回去后,跟你娘亲多聚聚。记着,六月二十日,嘉兴醉仙楼相会。”
送走了五位师父,郭靖翻身上马,却不是往北,而是往南,去寻义弟了。他想的很简单,看望母亲迟一天不要紧,赶去找到义弟才重要,自己只有一个月的命了,一定要找到他,劝说他回正道,以后,可就再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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