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坂用略微颤抖的手将报纸扔进废纸篓,然后一边深呼吸一边迈出门口。寒冷的空气使她精神略微振作了些。
背后这栋居住了十七年之久的洋房,矗立在山丘的顶端。周围没有住户,像是隐藏般被杂木林环绕。若非有一条蜿蜒的小径,根本就无法把这当作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要说的话,本来就需要这个效果。
记得小时候,好动的她曾经爬到过屋顶上。从那里看去,以圆藏山脉为界限的两个都市便一目了然。一边是漆黑深暗、寂静宛如死地;而另一边却灯火辉煌,仿佛不夜之城。
对于小孩来说,那星星点点闪烁着的光芒,或许才是真正的“魔术”吧?当然,这个想法随着年龄的渐增也逐渐被淡忘。即使现在想起,也不过当成年幼无知的浅薄。
只是,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现在可没那闲暇给她多愁善感。圣杯战争的索敌也好、对“吸血鬼”的讨伐也罢,要做的事还堆得像山那么高,而在这当口她却频频走神……该不是魔力短时间内大量的流失所导致的副作用吧?
应该不会。
甩了甩头,远坂将这个想法抛开。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在接下来的十四天内,她随时可能遇到比现在更糟的景况。如果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要夺得圣杯简直就是个笑话。
而且……还有那该死的“吸血鬼”。
想到这里,她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怎么了,御主。改变主意了吗?”
旁边传来从者略带揶揄的语声。
对此,远坂连回应的意思都没有,继续向前走去。落在后面的红衣男子,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却不得不跟上少女的步伐。
(啊啊……我的确就是个笨蛋嘛。)
夜风吹起了长发、拂过她的脸庞。这让她涣散的思绪再次凝聚。
不能再这么自欺欺人下去。在走出这片树林、离开远坂家的阵地之前,有件事必须要说清楚、跟那个成为她从者的男人。
之所以会这么想,完全是由于认知的转变。在此之前的远坂,完全将从者理解成了普通的使魔。而就在目击到那个家伙的刹那,她就意识到不是那么回事。
以实体化而言,就是一个人类的外表。能够被看到、触摸,有着鲜活的表情、恶劣的性格……甚至还会发牢骚!
这毫无疑问是具有人格的存在。那么起先仅仅将从者视作工具的作战方针便要推翻了。因为这其中还牵扯到他自身的意愿……
这么说或许很可笑。
应她的召唤而来、依靠她的魔力才能存续于世的亡灵,也有资格谈“自身意愿”吗?
当然,还是有的。
她从父亲遗留的笔记中了解到了,从者并非普通的“亡灵”。
那是由历史所记载、或是众人传诵的英雄、伟人传说,这些英雄伟人永久不变地铭刻在人们的记忆之中。他们死后并不会进入轮回之塔,而是升格至那被称为「魂之座」的国度。因此,他们也被称为「英灵」。
他们和魔术师随便可以召唤出来的使魔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严格来说就是近似于神的灵格存在。原本要借助他们一部分的力量都不可能,将他们召唤到现界加以使役这种事就更是痴心妄想了。
而将之付诸现实的,正是圣杯的力量。
那些对生前有着遗憾的英灵,会渴求圣杯。圣杯回应了他们的祈祷,给予其实现愿望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圣杯战争」。
应役者的召唤而来到现界,给自己套上名为从者的枷锁。纡尊降贵听命于渺小的魔术师,只为了那七分之一的希望。即便如此,从者既然身为英灵,他们生前的荣耀便是无法抹杀的。
也就是说,就算自己抽到了一张服装没品位、个性又差劲、态度也恶劣、实力还没多少的烂透底牌,那还是一个英灵,曾被人们尊为英雄的存在。
「尊贵的存在必须得到与其相应的敬重」
这是远坂家的家训。
这样一来,就算凛对那个家伙有再多不满,也不好将他当作苦力一样使唤……想到之前那个“冤死”的令咒,她再次在内心哀叹。如果不是刻到骨子里的家训使她在下令的瞬间有了丝毫动摇,效果应该能再好一点吧。
“archer。”
“我在。”
主从关系必须坚持。只不过,自己这么开明的役者,也会考虑下属的情绪——就、这样吧?所以说……
“听好了,我们现在不是去找其他役者开战。”
这是废话。
任谁都看得出,她现在的状况有多么糟糕。真要碰上其他从者,恐怕就只有逃命的份了。
“你知道吧,我是这片土地的管理者。”
“刚刚知道。”
archer的语调听不出感情起伏。
或许他内含不满?大概吧。从者只是受制于令咒,勉强听从役者。要他们干本身目的之外、即于圣杯战争无关的事,当然会不乐意。
不过,凛可管不了那么多。她必须借助他的力量。
“现在,有些污秽的家伙在我的土地上、做了些有损我颜面的勾当。”
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酷,这可以避免被当成是个感情用事的孩子。她甚至不敢回头对上从者的视线,生怕在那个善于惹她发火的家伙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起伏。
“作为冬木的领主、圣杯战争的发起者,我有义务将那些肮脏的家伙驱逐出去。”
“驱逐?我以为你会说消灭。”
这一刻,凛深切地认识到,自己背对着他是一项多么英明的决定。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牙关都禁不住要颤抖。
“消灭”,她可从没有想过要这样对待那个家伙。是的,那个被人们称为“吸血鬼”的家伙。如果逮住了……她敢发誓不会消灭他。
当然,每天用圣水洗刷一遍是必不可少的。或许还能送他一件用纯银制作的紧身衣——哦不,那太奢侈了,还是吊在屋顶上来个日光浴?那也不错。只要给她时间,用来款待的手段可说是源源不绝。无论是作为监护人的神父那里、还是先祖的大师傅所留下的笔记,都有教导她要怎么招待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
不过,这都是有前提的。
“我需要你的力量。前几天我一个人巡视,已经大致确定了范围。”
这下轮到archer皱眉了。
该说胆量过人、还是毫无自觉?目前这种场合、以及正在展开的情势,居然还敢独自出门巡视?万一被其他的役者袭击怎么办?虽然那时还没有召唤出从者,可她却已经拥有令咒,其他的役者可不会因为她还未曾召唤便好心到放过。而且还有她的那个目标。如果真像他所想的那样,可不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小魔术师能够解决的事件。
到底是什么使她如此执着?身为管理者的责任?御三家的荣耀?还是……有些别的什么在她的内心作祟?
但这些都不是需要他关心的事。他毫不怀疑在自己说“不”的瞬间,少女会再次使用令咒。
——浪费也不该这样子的。
“总之,御主你吩咐就是。”
说起来,反正对那些横加插足的家伙也不爽得很。就顺应一下她的意思,先把“场地”清理干净吧……
“啊、嗯……那当然。”
从者出乎意料的顺服,让凛一下子无所适从。自召唤以后,并没有和他太多交流。怎么想也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让对方心悦诚服……这样看来,果然还是令咒的原因吧。
这个结论让她心里有点不快。
主从关系得到确认,这是理所应当的事。而自己为了做到这点居然要消耗一个令咒……实在有愧远坂之名。
“走吧。跟在我后面就好,我带你去找到线索的地方。”
“等一下,御主。你有没有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哎?”
凛脸色一变向袖袋摸去,随即松了口气。
(还好,宝石没忘带。)
“什么重要的事?”平白无故又虚惊一场,这使她口气不由得恶劣起来。
“真是的,脑子还混沌着嘛。跟契约有关的最重要交换,我们还没有哦。”
“交换……还‘最重要’?”
那是什么?
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什么东西要和从者交换的。要说从者被使役所得到的报酬,那就是“参加圣杯战争”这件事本身。在凛的认知中,应该没有必须交换的物事才对。
“所以我就说,你这种状态怎么能到处乱跑啊,御主。”
“啊……”
被刻意重读的“御主”提醒到,凛似乎有了少许头绪。
“你要是想我就这么称呼你,我也无所谓啦。不过还是把名字告诉我一下吧?”archer一脸别扭着说道。
原来如此——凛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也难怪她联想不到。因为交换名字这种事实在没有意义。从者跟役者是因为令咒的约束而被迫结成的主从关系。如果是跟普通使魔的契约,交换名字的确有着很重要的意义。但役者与从者间就不需要那种深厚的感情因素搀杂。
况且,这个archer还说因为召唤不完全的关系,记不起自己的名字……这算哪门子的交换啊?
可是,他却说那是“最重要”的事。
“……远坂凛。想怎么称呼随便你,这种小事怎样都好。”
凛故作冷淡的回答。但是,真是“怎样都好”吗?
“怎么可以‘怎样都好’?”archer一脸夸张的碎碎念,“称呼啊,那可是代表两者关系的重要证明耶……绝对不能随便乱叫的吧。”
“我说怎样都好就是怎样都好!像你这种连自己名字都记不起来的家伙就给我安份点!”
“——怎么了、凛,难道你生气了?”
“呃……”
顿时被突如其来的亲昵称谓弄得不知所措。记忆中曾这么称呼她的人,还不超过一只手的数。
“不对,脸色很奇怪的样子……”
“……烦、烦死了!好了快走吧,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重重地哼了一声,凛扭头走去。
就在被archer那样称呼之后,一股无以名状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内心。要形容的话,就是有那么点“不甘心”。
区区一个称呼而已,为什么就会使自己那么在意?该不会……他就是想看自己出糗,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有可能,那家伙就是这么别扭的性格。)
没错,就是这样。
所以脸上发热、心跳变快,都是那家伙的诡计。
凛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因为,以后就要跟这种不老实的人合作了。前方路漫漫,万事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