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修齐呆呆地哦了一声,看着杜若转身离去,却在暗地里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
正想雀跃地奔回县衙,去看看自家那个矫情的秦王殿下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有没有又画什么莫名其妙的画,却听得身后的杜若“咦”了一声,似乎十分疑惑,他脚步一顿,只好回过头去。
杜若却没有看他,只是皱眉望着正匆匆远去的一个身影,面色显得有些沉重。
“怎么了?你认识那个人?”年修齐走到杜若身边,一起望着那个人。
“他刚才从县衙里出来的。”杜若看向年修齐,“大人不知道他是谁吗?”
年修齐倒是看到一个人影从仪门里出来,他刚才心里只想着秦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行色匆匆的路人的脸。
他摇了摇头:“我没注意。”
“大人,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人应该是索家的人。”杜若凝眉道。
“索家?”年修齐惊道,“杜姑娘,你确定吗?索家的人怎么可能从县衙里出来?”
杜若抿唇思索了片刻,确信地点了点头:“没有错的。这个人我也只见过一面,他是索家子弟当中难得不爱出来惹是生非的人,所以在百凤县里反而没有什么人认得他。但是我以前被索海欺负的时候,这个人出来阻止了索海,索海似乎挺怕他,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可是……索家的人不是都离开百凤县了么?而且秦王也说,出动王府侍卫也一个都没抓到……”年修齐困惑地喃喃自语,“他怎么会从县衙里出来呢?”
百思不得其解,年修齐也只得将这个问题先放一边。将杜若送走之后,他快步跑回县衙后堂,跑了好几个房间,才在后院的花园里找到秦王。
“殿下。”年修齐跑了过去。秦王转过身来,他身披一身纯黑的大氅,洁白的雪花在黑色的衣衫上零星地挂着,呵出的白气模糊了俊美的容颜。
“外面的事办完了?”秦王走过来迎住年修齐,展开披风将他裹在怀里。
年修齐点了点头,又急道:“殿下,我跟你说,刚才在县衙外面,我看见索家的人了。”他便将刚才和杜若在仪门外看见的那一幕说了一遍。
“殿下,索家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县衙里呢?他来干什么的?殿下有没有见到他?”
秦王皱眉想了想,道:“没有啊,我没有见过此人。会不会是他在县衙里有别的认识的人?索家在百凤县这么多年,一定和官府有勾结的。流水的县官,铁打的书吏,底下的人跟索家必定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修齐也不用太紧张了。”
年修齐顺着秦王的话想了想,点了点头:“没错,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他来找县衙的人干什么?不会又有什么阴谋吧?他们会不会对殿下不利?”
秦王笑了笑,将年修齐抱紧了些,亲了亲他的耳边,道:“修齐不用担心。区区一个索家,本王还不放在眼里。”
“殿下可不要掉以轻心。”年修齐怨怪道,“轻视敌人就是最危险的事情。”
秦王笑着连连答应,揽着年修齐在后花园的雪地中悠然漫步。
百凤县的街道上,一个衣着毫不起眼的灰衣人低着头匆匆而行。因为这漫天大雪的缘故,街上很多人都是这副形貌,他更不会引起什么注意了。
灰衣人走到一个小巷子前面,往四周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这才往里一拐,身形消失在幽暗的小巷深处。
他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眼前已是一条死路,寻常人误入之后都要折返了,但灰衣人却又是一拐,似乎走进了石墙的深处。
吱哑一声,一扇木门被推开,他回头将门仔细栓好,这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顺着小院当中的石板路走向院子里惟一的一间房子。进了房间,里面也只是一处平平无奇的民居,灰衣人走到墙角处按了几下墙上的石砖,完整的一面墙上便出现了一个门洞,从里面传来温暖的气息。
灰衣人走了进去,门洞里却是布置雅致的一间房间,比外面的不起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将怀里捂着的包裹掏出来放到桌子上,恭敬地道:“公子,请用膳吧。”
“滚!”一道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带着铁链相击的清脆之声,一只花瓶也同时飞了过来。灰衣人躲了一下,那花瓶便碎裂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灰衣人老老实实地鞠了一躬,仍旧恭敬有礼地道:“我马上就走,请公子用膳,就算生气,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他说着转身要走,那声音却又喊住他:“你站住。”
灰衣人停住脚步:“公子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那声音的主人慢慢地从不甚明亮的里间里走出来,他一身淡雅青衫,黑发如瀑,长身玉立,向来温文尔雅的眉眼间却满是凌厉之色。
这个被软禁在此的人,居然是那几日前就离开百凤县欲寻萧国大军的傅紫维。
傅紫维举起被铁链拴缚的双手,咬紧牙关,一字一字地道:“我只问你,你的主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把我软禁在此?!他到底何时敢来见我?!”
灰衣人恭敬地低首道:“公子,我不能告诉你我家主人是谁。主人现在不来见公子,只因时机未到。公子不会被永远软禁在这里的,主人也不会伤害公子。请公子安心等待。”说完,灰衣人便退出门洞,又在墙壁上按下机关,墙面轰然阖上。
“站住!你不要走!”傅紫维气急地跑了过来,离门洞处还有四五步的距离时却被绷直的铁链猛地拽住了,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混蛋!”傅紫维愤怒地乱扯着铁链,自然是毫无用处,反而把养尊处优的手臂弄得红痕处处,他只能无奈地停了下来,红着双眼咬牙切齿地道,“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第 125 章
年修齐自从那天见到索家的人出入县衙之后,便分外地心神不宁。倒不是为自己,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算索家那时候绑架刺杀过他,也不过是因为他动了他们在百凤县的利益。现在的情况,却明显是秦王的目标更大。
尽管秦王不当一回事,年修齐却不能等闲视之。他思来想去,王府侍卫就那么几个,最好是留在秦王身边照应。他要查那个人,反而是用县衙里的本地人比较方便。
思及此,年修齐立刻招来县丞主薄典史等人,又将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也叫齐,在二堂里摆起了阵势,准备先审一审到底是谁跟那姓索的还有勾结。
年修齐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抬眼扫了在场诸人一眼。大堂里寂静无声,连声咳嗽都没有,似乎连呼息都小心翼翼的。
年修齐轻哼一声,将茶碗往桌上一磕,当地一声,吓得离他最近的县丞和主薄二人一个哆嗦。
“本官再问你们一次,到底谁和那个姓索的有勾结?”年修齐沉声道,“不要以为你们不说话,本官就查不出来了。本官平常对你们是好,那是因为你们都是本官信任的属下。但是如果有人胆敢背信弃义,密谋违法害人之事,本官决不轻饶!”他习惯性地去摸惊堂木,这里却没有,便端起茶碗来又是当地一声磕到桌面上。
县丞又是一哆嗦,苦着脸环顾四周。这里除了年修齐就属他官大,在场几十个人都不说话,就只有他来当这个出头鸟了。
县丞上前将年修齐的茶碗移远了一些,恭身谄笑道:“县尊大人,您消消火,听下官一言。”
“说吧。”年修齐拿眼瞟了他一眼,官威十足地哼道。
“大人,恕下官直言,不管是谁跟那索家的子弟有来往,这么查下去,就算能查出来,也不和道要过多少天了。县尊大人不知道其中情况,索家势大时,百凤县里凡是有点地位有头有脸的人都被他家笼络过,这县衙里就更不用说了,几乎人人都曾经跟索家有来往。如果大肆查起来,弄得人心惶惶不说,那真正的始作俑者反而有可能趁乱逃脱。”县丞一边笑一边说道。
年修齐又岂会想不到这一层,他要来这一手打草惊蛇,也不过就是想提醒那个人,他已经注意到他了。如果他真想做什么对秦王不利的事,也要仔细考虑考虑。他就是要惊得这条蛇暂时不敢动才好。
再将堂下战战兢兢的诸人扫视了一圈,年修齐满意地点了点头,震慑的目的已然达到,他又开口道:“本官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以前有过来往的,一刀切断也非易事,藕断丝连也情有可原。但是,私通乱贼,其罪当诛!本官只能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说完将一沓纸递给县丞,那是杜若按着自己的记忆画出来的那个人的画像。
“把这些画像分发下去。县衙里的所有人听令,从今天开始,全城搜捕此人!”年修齐一抬身将被县丞移开的茶碗又端了回来,当成惊堂木又当地敲了一下。
县丞快被这个爱拍惊堂木的县太爷吓出病来,将画像分发下去,又凑回年修齐身旁。
“大人,下官们一定竭尽全力办好这份差事。不过,和索家人来往怎么又成了私通乱贼了?”
年修齐看着自己县丞那张满是疑惑的脸,才想起来索家和云水暗中勾结之事并没有散播出去。
“啰嗦。”年修齐一拍桌子,“本官说是就是!你懂什么?!不该问的事少问。”
“是,是。”县丞点头哈腰地应声道,“那下官和主薄典史两位这就下去商量商量,这差事该怎么安排下去。”
“恩。”年修齐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又叫住欲告退的县丞,“等等,那个——记得派多些人在后堂巡逻,注意保护师爷。”
“师爷?”县丞一头雾水地回头道,“师爷怎么了?难道不是该保护大人吗?为什么要保护师爷?”
“本官自有本官的道理,你不要多问啦。”年修齐摆了摆手,让大堂里站了一地的杂吏衙役们都散了,自己也往后堂走去。
县丞、主薄和典史三人仍旧走在一处,县丞回头看了看,低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师爷和大人的关系有些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典史瞪着眼睛不解道。
“你这个大老粗,这都看不出来。”主薄嘿嘿一笑,低声道:“我早看出来了,年大人对这个师爷特别上心。说是师爷,你们什么时候见他干过一件正事?倒是大人见了他,还得陪着小心陪着笑脸。这哪里是师爷,这分明是县尊夫人。”
县丞连连点头:“说得不错,就是这个理。这个师爷,我看根本就是县尊大人的那个。”他说着连连摇头,“这京城里的人哪,就是不一样。看不出来县尊大人这样正直的青年才俊,居然喜欢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