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天 作者:亡沙漏
变天 作者:亡沙漏
高长卿居高临下地笑道。
田修文没有发怒,他抬起头来,头一次正眼打量着他。“那就让我做你的锦鲤,不要把我送还给田威。”
说话家,黑伯抄着小路急匆匆地向他走来,朝他一拱手:“公子,卫相来到府上,称有要事与公子相商。”
高长卿辞别齐王,再三嘱咐他不要在府上乱走引人耳目,也将姜扬的安慰传达给他。田修文微微有了些许笑意。高长卿这才回到厅堂,他发现真姬居然也在堂中,和卫阖两个人一人一杆烟吞云吐雾,不亦乐乎。
高长卿在堂外就听到他们说话谈笑,不经很是诧异,心里还有点恼怒:“你们居然是老相好。”
卫阖敲了敲烟杆,给真姬递了个比你大上一轮,事业有成,又没老婆,在这偌大的雍都里找个相好的,也不算难事吧?”真姬恍若无骨贴地着他的腰腿坐在绣墩上,娇嗔着,“卫相平日里自视甚高,今日到了我相好的面前,倒是要拆我的台了。”
高长卿听她这么说,心中的恼怒渐渐舒缓了些,眉目倒是更为冷硬,“你出来做什么?”他训斥,“到里屋去!”
卫阖哟了一声:“还真成内人了?”他望着真姬娉娉婷婷扭着水蛇腰转到帘后,一脸的似笑非笑,直到人不见了,还上上下下打量着高长卿。
“你不会是……”他欲言又止,清了清嗓,复又挂起笑嘻嘻的神色,“你不会是真把这个女伎蓄养在家中了吧?”
“那又怎样?”高长卿冷嗤一声,“我年纪比你小大半轮,身份地位又都在你之上,我在家中蓄养个把宠姬,有什么不应该么?”
卫阖低笑。“胡说八道!”冷不丁抽着烟凑过来问他:“你不是和君侯和好了么?”
高长卿喷出一口茶水。卫阖郁闷地缩回去,摸出条绣花帕子擦擦脸,十分晦气。
“有话直说。”高长卿敲敲桌子,“近日被你烦都烦死了,回了家还要被你骚扰。”
“诶,我还真有事来骚扰你。”卫阖道,“这一次西征,你怎么看?”
高长卿诶了一声。
卫阖收敛了嬉皮笑脸,精光湛然地望着他:“我是问你,你觉得应该有几分胜算?”
“几分?”高长卿冷嗤,“这该问你的好师弟去吧?打仗可不是我的事情。”
卫阖缓缓道,“我们投入了万斛之多的粮食,征发了五万人之多的民夫,三军加上西府军,投入总兵力有数十万,整个国家在整个夏天都在全心全力准备接下来的大战。你身为容国仅次于君侯的人物,居然对胜算毫不关心?”
“不是打赢了就叫胜,也不是打输了就叫负。”高长卿想了想道。卫阖一拍大腿,“好,这句话说得像样!你说,怎么才算赢?”
“我已经从你那里毕业十多年了……”高长卿厌烦他每次循循善诱的模样。
“真是个冷淡的学生。”卫阖摇摇头,“这一次,我们非赢不可,否则日后可能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其他四国同时签订停战协议,并且站在我们这一边,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而我们也上下一心准备打个大胜仗。不把岐人最好的地吃来,这一切的准备都将付之东流。”
“吃来。”高长卿冷嗤了一声。“吃来也不见得就是赢。这么大块肥肉,可不一定咽得下去的。”
“我这几日正在思索这件事。”卫阖高妙道,“君侯是个细谨妥帖的人,他认为时机不当,或者准备不充分,是不会轻易发动战争的。眼下他就担心兵力不够。”
“光我们一国就投入了十万之巨!”高长卿拍案,“自从周武王牧野之战以来,天下哪里还有这样大的征伐?他还嫌不够?恕我直言,恐怕这是要打好几个月,好几年吧?!”
“所以我们非赢不可。”卫阖道,“我谏言他让私室参军。君侯有所顾虑,但是我已经将他说服了。现在就看你的本事了。”
第94章
高长卿勃然大怒,卫阖劈手按住了他的手腕,“我在救你们一命!从今往后,站在朝堂上的都将是靠真本事吃饭的人,而不是靠血统和出身!如果你们可以证明自己除了生得好之外,还有真本事,是别人无法替代的,你们的地位将会更为稳固!”
“我岂会不知!”高长卿甩开他的手,走到堂前,正是日落西山,几株大榕树营造出的绿荫,为暑气中增添了一丝让人透心凉的意味。“可是他们不会听我的!他们不会出征!他们怕死人,没有人,他们怎么保持现在的权位。他们懂!”高长卿攥紧了拳头,“但是他们不敢试一试。”
“你应该试一试。”卫阖无声地按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夹着烟杆默默地离开了。高长卿在门前站了许久,天色慢慢地暗下来,身后有脚步声绕过屏风,走到他身边。
“哎呀哎呀,真是个难题啊。”真姬靠着门低笑,声音啥呀,“你们男人的事情还真是让人心烦。要统领一群老顽固,真是让人恼怒呢。不过说起来,高公会亲自上战场么?”
“当然不。”高长卿飞快道,“我不精通于此道,何必与人在搏杀上争锋。”
真姬微微歪了下脑袋。“只是现在吃相的可都是精通此道的人呢。”
高长卿转过身,“你又是来作何?”
真姬朝他柔媚地行了个礼,“妾身来谢过高公一路的照顾。日后我在雍都城中……还有不少地方要仰仗高公呢。”她笑起来。
高长卿见她难得服软,倒也有一番让人销魂蚀骨的滋味,不禁伸手摸了把她的脸。正巧姜扬从堂外走来,一见之下就皱起了眉头。真姬不慌不忙地给高长卿使了个眼色,高长卿这才意识到姜扬已经在庭院里站了许久,登时冷汗直流,将他迎进了屋里。他一边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一边打眼风让真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姜扬叫住了她:“既然来了,那不如一起喝杯酒,怎样?”
真姬笑道:“君侯真是雅量。”遂为两人侑酒布菜,姿态娴熟,宛如家中的女主人了。姜扬冷笑,“长卿很有眼光,你在这家中,倒给这里添了点活气。”
高长卿一颗心拎到了嗓子眼:“你听我解释……
“君侯误会了。我不过是顺路进来,给高公道一声谢。”她拍了拍酒坛子,“这是我们汲香室自酿的好酒,虽然比不上宫里的藏酒,不过也是名满天下。君侯如若不嫌弃,可以尝一尝。”
姜扬见她谈吐毫无滞碍,十分坦荡,不禁也惭愧起来自己争风吃醋、心胸狭窄的蠢样。他邀请真姬坐下,“不知长卿给少姑行了何等方便?”
“他去齐国与容国边境的时候,顺带我去齐国看望我的亲眷。现在时局纷乱,我一个弱女子上路,没有扶持,总是心中忐忑。高公能捎带我这个风尘女子在他的新婚车队里,让我很感激。”
“原来如此。”姜扬嘴里说着,心里却只信七八分。孤男寡女,高长卿又对真姬多有恋慕,恐怕顺路捎带是真有此事,但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又有多少呢?姜扬脑海里想着,容国到齐国,这一路多少风景如画,俊男美女日夜厮守,怎能不心猿意马?心里又气又急,只恨自己玩什么徐徐图之。
三人各怀心事地用完晚膳,真姬识相地告退,留姜扬与高长卿两人在屋中议事。她走到街角,在袖幅上匆匆写下一行字,吹了个口哨,一只夜鹰便盘旋而下,停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把那副字绑在它的腿上,爱昵地搔了搔它的翎羽,“走吧,疾风。”一扬手,夜枭就啸叫一声,冲天而起。
高府中,真姬一离开,高长卿就吓坏了。他把下人统统遣散,急急忙忙攀住转身欲走的姜扬:“你可别冤枉我!我什么都没做!”
姜扬停下了脚步,心里止不住的烦躁,“反正你迟早也要做的。”
“那你等那时候再生气也不迟啊。”高长卿顺势说道。他搀住了姜扬的胳膊,“你真是个醋坛子。你有后宫三千,我都从来不曾过问。”
“我等着你过问呢。”姜扬冷冷地斜他一眼,“你要愿意,我今晚就把她们都遣出宫,只要你肯住进去。”
高长卿恼他。姜扬狠狠扯着把他的脸。
高长卿两手拉着他回堂屋中坐下。“我猜你是为卫阖的事来做说客的。”
“什么叫我为卫阖的事来做说客的?”姜扬一思忖,纠正道,“是卫阖已经为我的事来做过说客了吧?我的想法是,兵车虽然老旧,但是每辆兵车有二十几个从人,从全国各封地调动到前线,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若是交给庞嘉打理,未免不是一支奇军。”姜扬直言,“而且,乘着战争,也可以将这些已经过时的战法、兵器淘汰掉。与其让它们在仓库里腐烂掉,不如多杀几个岐人。”
“君侯!”高长卿被他的想法惊呆了,“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我的意思是淘汰战车,并不是淘汰上面的人。”姜扬道,“岐人兵强马快,兵车沉重,正好可以挡住岐人的冲锋……不多说了,让他们逃命的法子多得是,我们都考虑过。你觉得有把握让各地的封君参战么?”
“庞嘉。”高长卿低声道,“你要他们把兵力交给庞嘉打理。”
“那是自然。整个战场都会交给他指挥。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没有统一的指挥,各打各的,怎么可能打赢姬冲。而且我也知道,公卿大夫都不一定愿意上战场吧?这样不正好么?”
“这场仗……也许要打好几年,君侯。”高长卿郑重地说,“这些年里,即使当初只是征招的农民,游荡的地痞,都会成为强悍的国之干城。我想问你一句话,如果哪一天战争结束,这些军队,你还会原数不动地还回给我们么?还是想占为己有。”
姜扬眨了眨眼睛。“他们本来就是我的。”
高长卿不再问了。他只道,我尽力吧。
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不可行。因此,只是召集国中几个大家族的家主,一齐简短地讨论了一下这桩事。他根本没有作任何鼓动他们出战的努力,他们只是商量着怎么把卫阖和姜扬打发走。高长卿的顾虑和两难,终于在姜扬有可能夺走他们的暴力机器的可能下,朝着天平的另一端倾斜。姜扬为此与他闹了大矛盾。上战场的名单里没有他。高长卿也混不介意。他被勒令留守雍都,辅佐第三次成为摄政王的高妍。而卫阖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竟然也要跟着姜扬去,这让高长卿有些介意。
此外,燕白鹿根本不在高长卿的自己人之列,他几乎是从一开始就带着整个燕家投入了这个耗资巨大的战争中,成天跟庞嘉、姜扬、彭蠡一道,商量着具体的战术。听说他还改装了兵车,让这笨重的东西不单可以用来作战,还可以用来运送粮草,用特殊的战术避免被岐人的快马冲得七零八落。
出征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在会盟上议定的策略是,等魏国派使节偷偷策动西戎躁动,五国联军再一同在东面发动进攻,使岐人遭受两面夹击。等到炎热的夏季终于过去的时候,大军集结,整装待发。不过高长卿没有看到什么大场面。
因为是秘密行动,生怕走漏半点风声让岐人提前准备,城里的军队都是一小股一小股往外撤,撤了足足有十天左右。因为姜扬尚武,上位以来城中时常有军事演练,雍都的老百姓都不知道这是出去打仗了。姜扬和上次一样,又半夜带着底下人跑掉了,高长卿半夜爬起来送他,还睡眼惺忪地。说实话他有些希望这些人都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常年在外游荡,永远不要回来,这样,他就能用他的方式好好把这座不像样的都城治理成建城之初那种其乐融融,民风朴素的模样。
姜扬临走,终于记起除了赌气之外的事情。他捧着头盔走到他跟前,“你要老实。”他意有所指地举起一根手指头,“再让我知道你跟女人不清不楚,回来收拾你!”
高长卿瞪大了眼睛:“你居然凶我!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讲话!”
姜扬也有点手足无措:“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唉,我虽然说得很凶,但是我肯定不会动手打你的,这个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