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姑娘命好,从小到大,一点苦不吃。成人前家里养,恋爱后老公养,待到生小孩,子女又各个听话聪明,顺风顺水一辈子。”辛桐倚桌坐着,正忙着削梨,“人各有命,羡慕不来。”
她未明说,可刘佩佩明白女儿是在暗示自己别打探她的感情生活。
刘佩佩晓得自己人糊涂,拎不清,换作以往,她自觉不去过问女儿的恋爱情况。可女儿前些日子出差,江鹤轩提着水果来看她,闲聊时他说到女儿最近在和某个神秘男子交往,对方忽冷忽热,不像是个安稳人。尽管刘佩佩向来放心辛桐,但被江鹤轩各种绵里藏针的话一暗示,也不免忧心。
辛桐不是第一次被这些狗男人喂套路吃。她坐下一听,就感觉母亲嘴里那个话锋不对,稍稍思量,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毕竟能把她妈哄得服服帖帖,就江鹤轩独一份。
“也不是这么说,”刘佩佩眉眼低垂地辩驳,“只听说男人找不到老婆,还没听过女孩寻不着老公……你上点心,但也要眼尖。”
她四十来岁,说话仍像没断奶的小猫,目光潋滟。不必年轻太多,光往回倒十岁,就够让一众下流男人跟屁股后头献殷勤了。
辛桐心中暗笑,揶揄着:我要是同你年轻时一般漂亮,哪里还有他们拿捏我的份儿,
人活在世,要么有钱,要么有权,再不济有貌也可。
——男女通用。
倘若辛桐生了一副好容貌,自可以持靓行凶,来再多男人也不慌,通通应下便好。反正千帆过尽,她仍常开不败,当最市侩最任性的婊子又如何,自有大把人眼红。
稀里糊涂地活,爽完就死。
换言之,倘若程易修相貌平平,辛桐又怎会见一次、栽一次。
“知道知道。”辛桐颇为敷衍。
她把手中削好的白梨递到母亲手中,自己抽出纸巾擦刀。
“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刘佩佩柔声规劝。
辛桐只是笑,不做声。
傍晚风大,她同江鹤轩有约,没能留下吃晚饭。从老旧的楼道脱身,沿沥青马路走上一段,飒爽的秋风隐有凉意,迎面吹来,衣袂翩翩,树上的梧桐叶眼看就要落光。
辛桐忽然觉得,如若自己真失忆该多好,重新回到人生的十字路口,羞赧并忐忑地被那几个男人追求,再傻乎乎地挑一个嫁掉,没丝毫负罪感。
那几个家伙被清空记忆也行。那样,辛桐必定收拾铺盖跑掉,离他们远远的,找个礼貌斯文的男人过一辈子,安安稳稳,没多少感情,却也不必忧心某日因爱的嫉恨而被杀。
现在?呵。
且同他们打太极。
江鹤轩从家里搬出,算乔迁之喜,住得还是辛桐熟悉的那个地方。
他约辛桐去新屋吃饭,给她发了定位,又告诉她怎么坐地铁过来。先坐几号线,到哪里下车,再转几号线,哪里下,逐一阐明。
辛桐对此滚瓜烂熟,粗略扫了眼他的消息,径直去了。
江鹤轩身穿灰麻的居家服,帮她开门。眼神温温柔柔地落在她身上,似是浮在潭水上的纯白花瓣,一阵风吹来,娇嫩的花瓣缓缓散开。
这顿饭吃得相当闲适。
江鹤轩绝口不提辛桐先前给他下的圈套,自然也不会露出趁她出差,向刘佩佩献殷勤的马脚。
他厨艺不差,与辛桐相识多年,又善于察言观色,哪怕是餐桌上的闲谈也能被他细细琢磨透,一句连一句,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精巧得可怕。
辛桐隐约知道自己正被他牵着鼻子走,可太舒服,便懒得费心思反抗,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聊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直至餐后,江鹤轩预备收拾碗筷。
他拿出微冰的柠檬蜂蜜水,递给辛桐,算饭后消食。继而垂下眼帘柔声嘱咐她别喝太急,凉水喝多伤咽喉,辛桐在他跟前点头如捣蒜。
她拿着玻璃杯坐上沙发,遥控器指挥着液晶屏,对点播电视里的库片挑挑拣拣。这段时间线第五遍过,想看的老早看过,选来选去,还是转回头看老片。
电视剧角色们的对答声传入厨房,江鹤轩正要把沾满泡沫的碗筷过水,听到声响,不自觉顿了顿。
不论如何都得把她抢过来,男人心道。
辛桐浑然不觉,小口啜着柠檬水。不知不觉喝到见底,咬到残留的柠檬果肉,贝齿一阵酸。
她起身把玻璃杯送到厨房,见江鹤轩恰巧在收工。
江鹤轩转头瞧她,道了句“我来吧”,便接过杯子冲洗。
他打开水龙头,突得问:“对了,你的钥匙我放在桌上,有看见吗?”
“嗯,瞧见了。”
“收到了也不同我说一声,”江鹤轩微微笑着,淡漠并含蓄,“害得我以为你没看见。”
辛桐微微鼓起嘴,自知理亏,无话可答。
“看来你从不认真看我的消息。”简简单单一句,似在开玩笑。
这话落进辛桐耳里,本能感觉这口气不像是单纯戏谑,而是话里有话,暗地下套。
于是她慎而又慎地搪塞道:“没有啦,有时候忙。”
江鹤轩还是笑。
经历过这么多事,辛桐着实怕傅云洲和江鹤轩态度不明的笑。
傅云洲的骇人在于这男人长久喜怒不形于色,突然面对你冷冷一笑,准没好事。
江鹤轩恰好相反,他是笑了又笑,起先轻言细语地同你说话,温柔得快要溢出来,然后猛然一下变态。
男人笑着叠好碗碟,慢条斯理地擦拭双手,好似身着正装,正面对穿衣镜,做着赴奢华宴会前的最后确认。
“小桐没失忆,对吧,”他轻声道。
“啊?什么?”辛桐装傻。
她后退一步,预备情况不妙撒腿就跑。
“我一向习惯发长消息,从不打空格,标点分段齐全。”不知怎的,江鹤轩突然谈起一桩毫无干系的事。“的确,这样会让你看起来有些累。”
辛桐再退一步,心想肯定是信息出了问题,不然他不会提。
江鹤轩凝视着她,笑了下,“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辛桐撇过脸,佯装恼怒,“我回家了。”
说着,她转身欲走。
江鹤轩笑意不减,一个跨步向前,稍稍使劲,将她拽到怀里,从背后揽住她的腰。
熟悉的气味将辛桐猛然压倒。
耳轮被咬了下,紧接着,呼吸蔓延至耳垂,嘴唇轻触,继而被含住。濡湿暧昧的触感自那一小块区域触电似的传遍全身。
她微微颤抖。
“我没写门牌号。”江鹤轩在耳畔低语。“没想到小桐还是这么好骗。”
“当然,我从不会凭一点就下决断,”他俯身,亲了下她因气恼逐渐泛红的眼角。“起疑是因为你见傅云洲——小桐演得相当好,我差点就被骗过。可是后来反过来思考,最不符合逻辑的是你迅速接受了傅云洲的说辞,没有问伯母同傅家的往事,甚至没发脾气,就好像……你早知道了这些事。”
“接着是你的态度。我比对了我与你之前的消息记录,顺带做出聊天频率的统计图……以我收到记忆为节点,之后我俩的对话频率断崖式下跌。”
“不过,一锤定音的不是你不知晓门牌号就敲了对的门,而是——”他故意拖曳尾调,手掌在腰际摩挲。“抱歉,我直接在你家装了针孔摄像头。”
辛桐全然没料到他还藏了这一招,呆在原处。
“亲爱的,我总要留条后路再还钥匙。”江鹤轩道。
这人……太坏了。
辛桐深深吸气,“鹤轩,我假装不记得之前的事,是给你们留情面。”
江鹤轩挑眉,将她松开几分。
“那些事除却我们几个,所有人都不记得。”辛桐缓慢地与他解释。“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始终存在记忆里……你要我如何面对你?是把你当朋友,还是把你当男友,又或者仇人?鹤轩,别忘记,你不光帮过我,也害过我。”
“何况,不光你记得,其他几个也记得,要是说了我有记忆,接下去该怎么办?”辛桐问他。“你们会内战吗?不,你们只会来为难我,逼着让我做决定……我不想做劳什子的决定,我甚至不想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有干系。”
江鹤轩哑然。
在他的设想里,没预料到辛桐会说这样的话。
尤其是那句——我甚至不想与你有干系。
他默然许久,轻声对辛桐说:“小桐,你知道吗……哪怕在我们是恋人的世界线里,你都很少对我说我爱你……你只说,我在乎你。”
她比想得要寡情。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做到你希冀的,你会怎么办?”辛桐道。“鹤轩,我没法像你爱我那样爱你。”
江鹤轩握住她的手,眼帘低垂,苍然一笑。“没关系,我欠你的……你说的对。”
这回轮到辛桐陷入沉默。
“小桐,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点地喜欢我,请给我一个机会,”江鹤轩道,“我会尽可能做到你想要的。”
辛桐轻咬下唇,思绪乱糟糟地堆砌在脑海。
良久,她语调微扬地提出要求。
“我要你永远站在我这边,对付剩下几个……一打三而已,你又不是没干过,我知道你行的。”
江鹤轩看着她,露出一个无奈且坦然的笑意。
“如你所愿。”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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