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春风不昼_现代耽美_BL 作者:魏丛良

    第2节

    春风不昼_现代耽美_BL 作者:魏丛良

    第2节

    顾从周一身的血,像是地狱恶鬼走在市集中,旁人视他如蛇蝎胆怯避开,未曾有一人出手相救。他倒在那港口奄奄一息时,眼跟前踏来一双黑色皮鞋,那是富人的鞋,上等人的尊贵,是他永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往日他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可死都要死了,他大着胆子满手猩红去碰了碰。

    乔治信奉耶和华,他看过太多不幸,也常常因为自己此刻正在做的事而忏悔。

    他把顾从周带了回去,找了医生为他看病,询问他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是谁把他伤成这样的?他是一问三不知,乔治无法,便拿着字典为他换了个新名字。

    后带他回了法国,把他寄养在家自己名下,成为了顾从周的养父,给了他一个家。

    顾从周在法国时常会因为仇恨而充满戾气,他拼命的学习锻炼提高自己的价值,心中所想的都是为了回去报复谢家。而等他听到谢家落败,看到那谢三少爷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他突然发现自己恨不起来了。

    或者应该说,他恨谢家的每一个人,却唯独对谢稚柳,他没有恨。

    批注1:戒鸦片烟瘾方

    【药物组成】潞党参1两,金樱子1两,粟壳4钱,莱菔子1两,韭菜子1两,半夏1两,阳春砂仁5钱,广陈皮5钱,陈酒5斤,倭芙蓉灰5钱。

    【处方来源】《种福堂方·附录》。

    批注2:参考《石学敏实用针灸学》

    第7章

    王彪这两日遇到了些事,金钱门开在法租界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能开下去自然是给了上头不少好处,但近日公董局里大换血,之前同他接头的一位回了法国,他便没了门路。

    两日以来光是过来查账的人便来来回回换了几波,金钱门也因这事而被迫歇业了两天。

    一筹莫展之时,他那小情人的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他,当机立断拨了电话给顾从周。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王彪已然是没了把顾从周往声色场所带的想法,而是让专人去弄了几张“俄国歌舞团”的演出门票,说是普里贝特科娃·克拉林都来了,邀请顾从周去看。

    他那客套的话说得好听,而顾从周自己对这方面也颇有兴趣,便答应了下来。

    巴黎大戏院门口,王彪早早就到了,他携着自己的情儿站着,身穿旗袍姿容艳丽躺着一头波浪黑发的女人依偎在他身旁与之说着悄悄话。

    门口停着几辆黑色小汽车,也有几个屈着背拖着涂满了黄漆人力车的车夫朝王彪吆着,“老板,要不要坐车?”

    王彪挥着手,满脸不耐烦,“去去去,一边去。”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庞蒂克驶来,小汽车就刚刚好停在了王彪跟前,王老板往后退了两步,刚想骂哪个不长眼的不会停车,就见前头的白俄司机下车,拉开了车门。

    顾从周从里头出来,王老板立刻成了哑炮,换了一副嘴脸谄媚笑道:“顾董……啊不该叫您督办了,顾督办您来了啊?”

    顾从周“嗯”了一声,也没理会王彪凑上来的狗模样,他绕到另外一头,亲自打开车门,手杖轻轻敲打,他对着车里的人道:“别睡了,快下来。”

    另一头王彪好奇看去,就看着一位穿着西服背心,手里拎着一件驼色外套,粉白的面一丝不苟的发,活生生一个娇贵的小开模样。

    王彪瞧了几眼,才算是辨别出那不就是前不久被顾从周带回去的谢三少爷吗?竟是还没吃厌?他想着那日瞧见的雪白身子,便朝那谢三多看了几眼。

    谢稚柳下了车,大大的打了个哈切。顾从周把他手里的外套拿过来让他穿上,谢稚柳伸出手穿进衣袖里,他看着顾从周不情愿道:“我都说了我不喜欢看这什么白俄话剧,而且那药吃的我困死了。”

    “你整日都在睡觉,带你出来走走,别跟只猪似的。”

    谢稚柳稍微睁大了眼,用手肘撞了一下顾从周,“你才是猪。”

    边上王彪目瞪口呆看着他们,那位顾督办不仅替谢三穿好了衣服,还仔仔细细捋平了衣领褶皱,倒是谢三不识趣,一个劲的说好了没可以了没你怎么那么烦像是老妈子。

    顾督办听了竟也不生气,王彪彻彻底底傻眼了。

    戏剧演的是《伊凡雷帝》,王彪连那名字都说不通顺,顾从周看着那门前的海报倒是点了点头,说:“这是场好戏。”

    谢稚柳视线扭到他身上,问:“你看过?”

    顾从周“嗯”了一声,谢稚柳就说:“既然看过了为什么还来?”

    王彪听着谢三的驳问,心里暗骂这茬不懂事,可就听顾督办说:“你不是没看过吗?带你涨些见识。”

    谁都知道谢三是个草包,胸无大志腹中无墨,他这么说就跟嘲笑似的,王彪忍着笑,谢稚柳红了脸,又在心里把顾从周骂上了一轮。

    检了门票,走至观众厅二层,那一排的椅座比下面的要宽敞,皮质的座椅叫人靠进去十分舒服。

    谢稚柳挨着顾从周坐下后便似没骨头一般瘫在皮椅上,等着光线逐渐黯淡,顾从周侧头看去,yin影轮廓下,那小混蛋在还没开戏前就昏然睡去了。

    第8章

    戏才刚看了个头,从左往右看,除了顾从周其余三人已都是昏昏大睡。

    顾督办坐在谢三和王彪中间,那一大一小一瘦一肥的脸面都纷纷靠在他两边肩上,顾从周冷着脸抬起手来,翘起一根手指戳开了王彪那大脑袋,可怜的王老板就跟不倒翁似的被他拨到了另外一侧。

    左肩上的重量没了,顾从周脸色松了松,他扭过头就着雾蒙蒙的暗光里打量着谢稚柳。这谢三也不知道是如何长得,就是在这般模糊的黑暗里,淡淡瞧着隐约轮廓,还是能叫人看出几分艳姿来。

    谢稚柳大概是睡得不舒服,脑袋动了一下想要靠回去。顾督办收回视线,面朝着舞台正中,身体慢吞吞往下坐,肩膀下榻着,他伸出手悄悄把谢稚柳的脑袋按了回来。

    整场演出谢三少爷就听了个尾,还是因为刚刚睡醒,仰靠在皮椅上发愣了好久,半睁着眼突听一声高亢的呐喊,他打了个激灵,差点没从皮椅上摔下来。

    王彪在旁大大的打了个哈切,那嘴张到一半瞥见顾从周朝自己这边看来,他连忙直起身,用手掩着嘴,强压下那困倦,对顾从周笑了笑,他说:“这戏演的还可以啊,哈哈。”

    最后两声干笑,听着的人都觉得尴尬,谢稚柳在旁说:“我看都看不懂,一坐下来就睡着了,没意思,忒没意思了。”

    他就不是个能给人面子的,王彪脸上挂不住,还是顾从周说:“挺好的。”

    看台一侧的红木门被拉开,他们随着人群出去,大家挤在一起,顾从周把谢稚柳拽到自己身前,从后头护着他往外走。

    走出戏院外,他们等小汽车来接,谢稚柳半阖着眼懒懒散散倚靠在顾从周身上,他这模样自己不觉得有异,倒是让旁人看着觉得他不像样子。

    王彪瞅了两眼顾从周,见他一声未吭,他便压下心里的腹诽,凑到顾从周身边轻语道:“顾督办,待会要不要再去喝杯茶?”

    谢稚柳掀开眼皮,顾从周垂眸看了眼谢三,而后朝王彪看去,他说:“也行,那就去吧。”

    王彪的身家其实也不止就金钱门一处,只不过就这地方最赚钱,还有的都是蝇头小利,一月总和起来都没有这金钱门一天赚得多。这关了两天店门,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在割r_ou_,躺着都能听见钱飞走了的声音。

    小汽车行驶到马斯南路旁,骑楼街铺在这个点还算热闹,王彪带着他们走近一门里,茶室就在里头,一间间房间过去,王彪推开一扇门。

    谢三站在门口,鼻尖微动,他侧头看去,有些心不在焉。

    小茶室里放着软塌子,塌上摆着小桌,几副做工ji,ng良的紫砂茶具放在上头。

    这时候那王老板一直带在身边的情儿算是有了用处,她从茶罐里取出几撮茶叶置于茶则里,又将茶叶从茶则中轻轻拨入茶匙,几番动作都是优美流畅,后倒入热水轻轻摇晃。

    谢稚柳对这喝茶不讲究,比起茶他更爱香甜的牛ru,此刻又看这一盏茶要那么久的功夫,更是心里不耐,想着以后怕是如何都不喝茶的,太费神了。

    又等了片刻,终于是好了,谢稚柳接过那一盅茶,吹了两口气便一饮而尽。

    那王彪还在吹嘘道:“这洞庭碧螺春是我特地让人带来的,你闻这香味……”

    他那话还未说完,就听谢三拖着嗓子道:“还有吗?口渴死我了。”

    顾从周那盅还未喝,便直接给了他。

    王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暗骂这谢三太无法无天,又暗怪顾督办不好好调教自己的人。

    王彪是要同顾从周说事的,面上的功夫做够后,他便让自己那小情人出去了,于是屋里还留着一个不识趣的谢三。王彪心里苦着,倒是顾从周说:“王老板,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说吧。”

    谢稚柳这才发觉他俩是要有事要谈,他咬着茶盅边缘,把最后一口茶水啜完,对顾从周说:“我出去一下。”

    他刚才喝了几盅茶水,现在觉得小腹微胀,顾从周扭头看去,谢稚柳已经拉开了门朝外头走去。

    这如厕的地方在那长窄走廊的末端进了一处小房间,那里面的味不算好,谢三全程憋着气,出来时险些岔气了去。

    他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快走到刚才那间茶室时,谢稚柳突然站定,他侧头往边上那间看去,红木色的门关得严实,看着密不透风可谢三那狗鼻子还是嗅到了些许异样。他吞咽着唾沫,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不由自主朝那门走去,手按在门上轻轻推开。

    那门竟然还真的就被他这么给推开了,谢稚柳站在门口,呆看着那烟榻上歪歪扭扭吞吐云雾的几人。

    小小一间房,便全都是挤在一起的,人的模样都没了,烟枪里放了使人致瘾的鸦片,吸食的人脸上露出憨笑,似在云端如在梦里。

    谢稚柳面上呆钝,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他从前沉迷那东西时,只觉得吸了之后舒坦,整个人都似在飘,什么都能忘了,却不曾想过原来由旁人的眼里看去,这些吸鸦片的人就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原来他以前也是这样的,痴傻的可怜。

    谢稚柳只觉得后背发凉,他想着快些离开这里,可双脚却像是被砌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嗅着那气味心生恐惧,下一刻便拔高嗓子叫着顾从周的名字。

    茶室内王彪刚说了两句话,就听到室外一声高喊,他都还未反应过来,小桌旁闲散坐着的顾从周便骤然起身夺门而出。他怔怔的看着敞开的大门,突然似想起了什么,脸色惊变也紧跟着跑了出去。

    在谢稚柳喊出声后,几乎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的身体便被顾从周给用力揽住,宽大微凉的手掌蒙住了他的嘴鼻,他的唇贴在那掌心之上,止住了气息嗅到了一片冷雪气息。

    谢三像是被暴雨打shi了羽毛的小麻雀缩在顾从周的怀中,王彪后一步到,顾从周的脸色yin沉,他瞥向王彪,那王老板打了个哆嗦,连忙去把烟室的门给关了,就听顾从周冷笑道:“王老板可真是个会做生意的,烟室同茶室开在了一处,还只隔了一面墙。”

    王彪连声赔不是,“我……我是真被铁士兰路的那事给急昏了脑袋,忘记了顾督办忌讳这些。”

    顾从周几乎算是半抱着谢稚柳把人给带回了茶室,谢稚柳嗅到了那味道,只觉得ji,ng神倦怠,打了几个哈切,呆呆钝钝靠在他怀里。

    顾从周轻抚着他的后脑勺,他对王彪说:“不是我忌讳,只是我家孩子正在戒瘾,若是以后再让我看见这些,我们这事也就不用再谈了。”

    王彪听了眼前一亮,立刻连连点头,接着又听顾从周说:“王老板托我办的事我定是会尽心的,不过我也有件事需要王老板替我想想法子。”

    王彪拍着胸脯道:“有什么事顾督办尽管知会我。”

    谢稚柳阖着眼,发顶被轻轻缓缓揉着舒服极了,那松缓的感觉竟让他觉得比抽大烟还似在云端,他忍不住把脑袋蹭过去,让顾从周多摸摸。

    便在这时,就听到顾从周冷冷清清的声音,他道:“你去帮我把当初噱这谢三抽鸦片的,还有那之前来你这边奚落谢三的几个人都给我找出来。”

    王彪一愣,“顾督办您这是要?”

    顾从周说:“既然谢三现在是我的人了,我当然不能让他受一点点委屈。”

    从骑楼出来,谢稚柳由顾从周搀扶着钻进小汽车里,一路上他都似昏沉状态,一声不吭。到了顾公馆,顾从周要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谢三自顾自的下车离去。

    顾从周皱起眉,不知道这谢小少爷又在发什么疯。

    管家替他们开门,刚开了条缝隙就被谢稚柳推开,他几步走进客厅,头也不回上了楼。

    顾从周缓缓走进来,管家接过外套大衣和手杖,压低声音问:“谢少爷又是怎么了?”

    食指点着太阳x,ue,顾从周说:“怕是这里又搭错了。”

    这话刚说完,就听楼梯上谢稚柳的喊声,“你在骂我,我可听见了。”

    顾从周轻笑,快步上楼,他拉住谢三,轻声问:“你这是怎么了?脾气来得那么快?”

    谢稚柳扭头瞪他,同顾从周拉拉扯扯进了房间,左脚踩掉了右脚的皮鞋,甩着两条腿把鞋子丢开。

    顾督办弯下腰去把那两只飞到各处的皮鞋捡起摆在一边,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谢稚柳,声音不轻不重,“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要不然你朝我发脾气,我连缘由都不知,你这脾气发作的多亏啊?”

    谢稚柳重重哼了一声,他是不能把话憋太久的,听到顾从周这么说,便道:“你和那胖子说什么我是你的人不能受一点点委屈?你是在可怜我吗?”

    顾从周一愣,他问:“便是这话让你这么恼怒?”

    谢稚柳不语,顾从周便说:“可怜你又怎么了?你以前不也是可怜过我的吗?”

    谢三想不到顾从周竟然还那以前说事,他急红了脸道:“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说话都不算数的,反正我就是不要你的可怜,我不要。”

    他就是无理取闹吧,说话时还乱蹬着脚,顾从周皱起了眉,打量着他。

    顾从周说:“我从未可怜过你,我心里有恨有怨却从未对你们谢家有过怜悯。”

    谢稚柳一愣,不禁觉得后背发凉,他气势弱了下来,“那你为什么帮我,直接把我丢在那里任我死了不是最好?”

    “因为你当初也救过我,那支铂金做的玫瑰,你让我卖了去换钱不是吗?”顾从周轻轻圈住谢稚柳的脚踝,一边替他脱去白袜,一边说道:“若是没有你,我怕是早就死在了某个腌脏旮旯里头了。”

    第9章

    等着天气暖和了一些,谢稚柳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好了,不吸鸦片之后他似乎是吃什么都香的,被顾从周养着,白白胖了五六斤。

    顾从周看他懒躺着不动,便总要拉着他出去走一圈,顾公馆面积大得很,花式小洋房就有好几栋,还有一个钟楼,谢稚柳走在院子里连连感叹,“你可真是飞黄腾达了,这房子可比我家以前还要大。”

    那都是法政府拨给他的,本来就是空房子留着也没用,顾从周不在意这些东西,他走在前面,手杖点着地支撑着一小部分的身体重量。他们走到了一处玻璃花园前,谢稚柳以前从未来过这里,他第一次见到这花房,只觉得新奇好玩,快跑着过去,走到那花房门前时还是知道要停下来等等顾从周。

    “你怎么那么慢?”

    他看着顾从周不紧不慢的样子,一把拉住顾从周的手。

    顾从周不作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推开门进入花房,便听到谢三发出一声唏嘘,“这外头看着挺像样的,怎么到了里面一看都枯了了。”

    “这个花房我还没让人打理,这里的花草都是先前人留下的。”

    谢稚柳听着只觉得可惜,他松开了手走到一株耷拉下来的花叶前看了好久。顾从周走到他身边,低头瞧着他,还是第一次从谢三的脸上看到这样认真严肃的神情。

    “谢稚柳?”

    顾从周唤了一声,就见那平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谢三少爷捧着一堆枯花站了起来,雪白的掌间揉着泥和几片干了的花叶,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顾从周,“这……这地方能给我吗?我想在这里养些花。”

    顾督办愣了,谢稚柳自己也知道他得了这个便宜哥哥,人家给自己戒了鸦片还好吃好喝供着,此刻又要提出些要求来还真的是说不过去。他见顾从周不说话,热气一寸寸冒到脸上,嗓子发紧,“你要是不答应就……”

    话还未说完,顾从周便道:“当然是可以给你的,这花房也没什么用处,你要想养花就养吧。”

    谢稚柳脸上一喜,“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顾从周笑了一声,声音低低沉沉的落在谢稚柳耳畔,他把谢三的手拉到身前,替他撇去掌心里的泥灰枯花,从衣兜里拿出一块灰黑格子方巾,替他细细擦拭过每个指头。

    谢稚柳看着自己灰扑扑的手被一点点擦干净,手指隔着一层布料被轻轻磨蹭,他咽着唾沫,刚才还没红起来的脸现在倒是一下子被煮熟了。

    谢稚柳小时候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谢老爷还在时问他长大了想当什么,当时的小谢三童言无忌只说要去当个种花的,结果是被他父亲要一顿痛骂,说他是胸无大志。

    可怜的谢三少爷明明只是想要简简单单养些花,却因生在了这个富贵人家,连这在平常人里看着最基本的玩意儿都做不成。

    谢稚柳同顾从周说起自己从前的那些事,顾从周听了便对他说:“在这里没人能逼迫你。”

    谢三听了哈哈大笑,抱着顾从周的手臂,半个身体都贴了上去,他仰起头一双招子亮晶晶的,顾从周听他说:“哥,你才是我亲爹啊。”

    “一边去,我还没有你这么蠢笨的儿子呢。”顾从周嗤笑一声,话虽这么说,身体却是不动任由谢稚柳抱着。

    有了那么个花房任谢稚柳打理,他是一改前些日子懒散作风,一清早便起床让司机载他去花鸟市场他亲自去挑选。

    出了法租界,渡口的市场一早上就是熙熙攘攘,刚进去都是雀儿的,走到里头才是买花的地方。谢稚柳扫了一眼,他是不给顾从周省钱的,他觉得不错的都点了一遍,报出顾公馆的地址,付了定金后让摊主送到那地方去。对方连连说好,谢稚柳又摆了一回阔少爷的谱,乐滋滋的往回走,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那花房是他花了心里去想要完成的,一连好几天都起早贪黑,顾从周本以为他就是三分钟热度,想不到竟是坚持了半月有余,等到了真正完工的那一日,谢三就差没吹锣打鼓放爆竹了。

    那日他特意在顾公馆门口迎接着顾从周,看准着顾督办一下车,便立刻上去拉着他的手臂,顾从周一边理着衣服一边往里走,“你这是要去哪里?”

    “给你看个好东西。”

    谢稚柳脸上都是笑,他嫌走路太慢便快跑了起来,顾从周被他拽着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了,勉强跟上这只脱了缰的小野马,顾督办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到了到了,顾从周你看这里头的花都是我亲自去挑拣栽下的。”

    谢三放开了手,而后围在顾从周身边打转,他是真像个小孩,只要给点好处就是乐呵呵的模样。

    春日晚霞暮暮,万道霞光似锦缎披下,谢稚柳拉开门,他走进那片花团锦簇里,一层薄红落在他漂亮的熠熠生光的脸上。

    他问顾从周,那些花美不美?好不好看?

    可这让顾督办如何回答,他的目光逗留在谢稚柳的脸上,想到了那句,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他已经是见过了这世上最美的花,周遭花草都已黯然失色了,还让他如何去作答。

    第10章

    周唯仁睡到了日上三竿才从卖春小姐的胸脯上起身,他从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弯腰去找地上的裤子。

    小姐也醒了,坐起来后瞧着他的后背,把床头挂着的一件绸衫丢给他,“周公子今晚还来吗?”

    周唯仁侧头招了招手,小姐依偎过去,就听周唯仁说:“可来不了了,我今晚得去那顾公馆参加个聚会。”

    像是这样的聚会其实根本没什么由头,只是为了结交一些新贵或者拓宽社交圈子,周唯仁有意去结交顾从周,便托人要了这次法租界聚会的请柬。

    当夜顾公馆门前一辆辆汽车依次停着,周唯仁穿了一身银灰色西装,头发抹了油,看着人模狗样的。他下午时是吸够了鸦片,此刻看着ji,ng气十足,从车上下来进了顾公馆。

    作为法租界第一位华人董事,来到这边都快大半年了,除了吃过王彪两顿饭,其余的动作竟是没的。

    那王老板心大,自己都没觉察出什么,还是别人来找到了他,让他帮忙着引荐引荐顾督办,他才发觉了这事,一时间竟有种荣光加身似的,下一回见到顾督办时,倒是有些娇羞起来。

    今晚的聚会,来的都是些想和法租界搭上关系的,可惜那顾从周只是说了几句话便不见人影了,留在厅里的人便把目光都聚焦在了王彪身上。

    知道这人和顾督办吃过两顿饭,便都纷纷来找他询问,王彪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争抢着,滋味不好受,额上冒着虚汗,脸都快笑僵了,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走到角落里,稍微歇了一口气。

    没多久,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王彪瞧了一眼,他的胳膊便被旁人碰了碰,边上的人晃了一下酒杯朝他敬来,笑着说:“您就是王彪王老板吧,久闻不如一见。”

    王彪一愣,捏着酒杯碰了一下,对方又说:“我是周定海的儿子周唯仁,父亲叫我来和顾督办说几句话,只不过我在厅里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他,您可知顾督办这会儿在哪里吗?”

    王彪一阵无言,心里头是翻了个大白眼,随口说道:“顾督办应该在那谢三少爷处。”

    周唯仁一愣,“谢三?”他慢慢皱起眉,说道:“可是谢稚柳?”

    “就是他,顾督办可喜欢这谢三了,抱在手里怕跌掉的那种。”王彪说着摆摆手,“不出意外他俩准在一起。”

    那周唯仁得了这个答案脸色却不好了,他是听人说起过的,顾从周在家里养了个兔子,可怎么会想到那兔子就是谢三?

    当日他可是狠狠奚落了谢三一回,周唯仁一想到这事,便后背一凉。他心里头发虚,看了一眼四周,也不想着要不要去和顾从周说上几句话了,他拔腿就往外走去。

    特地请来的管弦乐团换了一首歌,激情高昂的合奏骤然响起,周唯仁打了个激灵。

    就跟逃似的跑了一段路,周唯仁走到了顾公馆里头,入夜后四周的景色昏暗模糊,来时的路已经记不清了,他像只无头苍蝇没有根据的走着。突然就看到眼前亮起了一片光,周唯仁便循着光源快步过去,距离近了些,他才发现那竟是个玻璃做的花房。

    里头有光应该就是有人的,周唯仁推门,脚踩着几株幼嫩的花苗上,他低喊了一声没人回应,又往前了几步,便听到一声呵止,周唯仁身体一震,听到身后有人过来,是个熟悉的声音,“你是谁?快些让开,没看见踩到我的花了吗?”

    周唯仁扭过身去,目光细细打量,谢稚柳脸上沾了灰,一身花农打扮,对方见到是他,也是一愣,接着便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周唯仁瞧着他心里一下子就有了估算,那些惊惧害怕一消而散,身体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他讽笑道:“是谢公子啊,怎么就不见了,我先前还听人说你是到了顾从周这里享福的,怎么就成了个花农了?”

    谢稚柳捏紧了手里的铲子,他是不想和这人争辩什么,“不关你的事,你快给我让开,这里是我的地方。”

    “我就不让怎么了?”周唯仁面上露出恶意的笑,他低头附在谢三的耳边,轻声说:“我可还想在看你光着身体爬一回呢?”

    这话一出,脸上便着了一铲子,周唯仁一声嚎叫,捂着发痛的鼻子不敢置信看着谢稚柳,“你竟敢打我?”

    谢稚柳捡起掉在地上的铁铲,他指着周唯仁,“我怎么就不敢了?打的就是你这孙子。”

    只听花盆瓷器破碎之声,伴随着周唯仁谢稚柳旗鼓相当的怒骂声,两个纨绔子都不是什么好身手,打起架来没有章法,扭打着滚在地上,压折了好些花花草草,把谢三心疼死了,抓着周唯仁的头发使劲扯着。

    花房内弄得震天动地,闻声而来的下人们都惊了,快速把两人给分开,谢稚柳被拖着手,挣扎着还作势要过去。那周唯仁比他有心计,一见人来了便立刻捂住了脸,哀声道:“谢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来看花的,弄坏了你一株花苗你就动手打我。”

    谢稚柳大概是第一回 见到这般两面三刀的小人,一口气憋在心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话都不利索了,“你这个……你这个……小人。”

    他憋屈的要死,就在这时手臂上的钳制慢慢消了,谢稚柳只觉得肩膀被人轻轻揉按了两下,他抬起头撞见了顾从周一双冷冷淡淡的眸子。

    谢稚柳瘪着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顾从周捏着他的下巴,明知故问,“和人打架了?怎么跟只野猫似的,还被人弄花了脸。”

    他像是在外头受了欺负回了家找到了依靠的人,他伸出手,握住顾从周的大拇指,声音发紧发涩,他说:“你不要听那个小人的话。”

    这时,周唯仁捂着脸上前,他看向顾从周,手指着那谢三道:“顾督办你养的这兔子可真烈啊,逮着人就抓挠,我看还不如把他那双爪子给砍了,省得日后弄伤了您。”

    谢稚柳打了个哆嗦,顾从周侧头看向周唯仁,他说:“周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那边去,我们泡壶茶好好说。”

    第11章

    约莫走了五六分钟的路,周唯仁看到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楼,与会客的那栋楼隔了些距离,屋内开着灯,灯光从玻璃窗里透出来。他被带了进去,开门便被顶上的水晶灯吸引,周唯仁暗自咂舌。

    管家请着这位周公子坐于沙发上,给他泡了一壶英式红茶,“周公子你且等上片刻,我家先生换身衣服就下来。”周唯仁摆了摆手。

    二楼卧室里,谢三又一次把鞋给踢掉了,他光着脚气愤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顾从周在一旁看着他,谢稚柳就这样来回走了几圈,突然停下来,跑到顾从周跟前攥住他的手,“你怎么还在笑?你都不帮我的吗?”

    顾从周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脸上又是带着淤青,简直就可怜死了,但可怜归可怜,顾督办还是翘起了嘴角,他歪头打量着谢稚柳,“这是你的仇人,我帮你做什么?”

    谢稚柳憋了一口气,他半个身体依过去,用头顶着顾从周的胸口,“你怎么可以不帮我,你是我哥哥啊。”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平日可都没听你喊过。”

    谢稚柳把自己那点脸面都给豁了出去,脑袋顺着顾从周的胸前蹭着,施施然的抬起头,下巴磕进顾督办的肩膀上,脸凑得那么近,嘴唇贴着耳朵,呼着热气,声音像只小猫,细细软软叫着,“哥哥,哥哥,你帮帮我吧。”

    连着两声“哥哥”,顾督办听着心平气舒,他侧头同谢稚柳面对着面,两眼平视,鼻息糅杂,嘴唇间的距离只有半个指甲盖那么近。

    那谢三竟就着这么近的位置开口,粉嫩的唇一张一合,顾督办垂眸瞧着唇间贝齿,还有偶尔抵在齿缝见隐约可见的舌尖。谢稚柳说了些什么,通通成了虚无,失了底线的顾督办任他说什么都是好的。

    谢稚柳听了这声应和,便退了回去,他站在顾从周跟前欣喜道:“那就这样说定了的。”

    顾从周一愣,他回过神来,手指捏着那株铂金色的兰花,摩挲了几下,他慢吞吞问道:“说定了什么?”

    “你框我?”谢三好大的脾气,低下头就要用头去撞顾从周。

    就听顾从周几声低沉的笑,托住那颗圆润的脑袋,把人圈到了自己怀里,他笑道:“是替你教训周唯仁吗?这不用你提,我自会去做。”

    热气落在耳边,谢稚柳瑟缩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他想着挣扎,身体却被他哥被转了过来,下巴尖由顾从周捏着,一连串动作快到他做不了反应,只能见顾从周压下来的脸,他呆了呆,紧着嗓子磕磕巴巴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顾从周的目光跌在他的脸上,像是鉴赏家临摹着一副名画,扣在颊边的拇指轻轻摩挲,似细软毛刷扫过古董瓷器,谢稚柳吞咽唾沫,就听顾从周低声道:“不过在那之前,你这脸上的伤得擦些药的。”

    周唯仁在楼下吃了整整一壶的茶水,也没见人下来,他皱起了眉,叫来了边旁的佣人,问起顾从周,却听那佣人竟然一口洋文。周唯仁吃了没文化的亏,费力的交流了几句,什么也没得出来。

    又是坐了半刻,他突然觉得小肚钻心的疼,捂着肚子站了起来,拉着那下人哆哆嗦嗦说着,“茅厕在哪里?”

    那佣人是东南亚来的,其实因怕生出什么事端来,这顾公馆里头大半的人都是外籍,少数是会华语的,此刻管家给周唯仁分派的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

    周唯仁同他说不通,把人给推开,自己在房子里找方便的地方。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肚子奇痛无比,还未走几步便忍耐不住,他一张脸煞白之后又是涨红,便在这时听到了脚步声,周唯仁抬起头来,便看到换了身衣服装点体面的谢稚柳由顾督办牵着下了楼。

    谢稚柳还未走近便捂着鼻子夸张大叫,“天呐,什么味道,怎么那么臭?”

    顾从周瞧着他那浮夸演技,忍着笑,在离那周唯仁几步之外站定,他蹙眉迟疑道:“周公子?你?”

    周唯仁面如白蜡,挤出声音,“顾督办我……我大概是吃坏肚子了,你这里可有换穿的衣服?”

    他的一张脸在那谢三面前可算是丢光了,话音刚落就听那谢三少爷不客气的嘲笑声,“周唯仁你都多大了,竟还拉了自己一身?”

    周唯仁头都不敢抬一下,顾督办抬起手指了一处,“就在那里,你且先去,衣服我立刻让人送进来。”

    周唯仁舒了一口气,连声道谢。

    等那周唯仁进了那间屋,谢稚柳就拉住顾从周的手臂,他低声道:“他怎么会突然这般?还都弄在了身上,可是你?”

    顾从周让他不要说,他牵着谢稚柳的手走到沙发边,拎起那白瓷做的茶壶,轻轻晃动,他说:“这一壶茶都被他喝完了,依照药剂大概是要难受上几天了。”

    谢稚柳缓缓睁大眼,他压低声音,“那里头是什么?”

    顾督办不语,只是朝他隐晦的笑了笑。

    谢稚柳没少干过坏事,但他做的都是明面上的,这暗地里算计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佩服地看着顾从周,连道了好几声厉害。

    “那接下来怎么办?”

    顾督办说:“就不去管他了。”

    “那你之前说要给他衣服的呢?”

    “衣服?什么衣服?”顾从周看着谢三那傻乎乎的样子,他笑道:“我曾听人说你最纨绔不过,坏心眼最多,可现在看来,你是这世上最单纯不过了。”

    那夜本是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周唯仁却在深夜里裸着身体,由两个外籍男佣给丢出了顾公馆。

    他一身的臭气熏天,外籍男佣闭了门,周唯仁抱着自己的身体,哆哆嗦嗦妄想着把自己藏在夜里头,他是怎么也想不通,不是本该由他来好好奚落一番那谢三,可这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小楼里,顾从周架着望远镜放在窗前,是他特意拿出来的,专门供给谢稚柳瞧那周唯仁用的。

    只不过他原本计划是让那周唯仁穿着一身脏衣服出去,却没想到他脱得那么快,两个外籍佣人又是听不懂的,便直接把人给丢到了外头,此刻周唯仁光着身体在门口叫喊。

    谢稚柳倒是很起劲,拉着顾从周的袖子说:“快让我看看。”

    顾督办瞧着那模糊的但还是可见的裸身,默默移开眼,收起了那架铜质的望远镜,他道:“没什么好看的。”

    第12章

    “周唯仁啊,就是周定海那独子,昨夜光着身子,满身的臭味从顾公馆里被丢出来的。”

    “还有这种事?”

    “骗你做什么?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他还问人讨要衣服,都没人理会他的。”

    这几日有关那周家公子的传闻四散在街市码头,就连烟榻上也都在论这事儿,讽刺挖苦是免不了的,还有的说起这周公子便忍不住笑说是不是个傻子?竟那么大年纪了还有把这拉在自己身上的一说。

    周定海可快要被自己这儿子给气晕过去了,周唯仁到了家中便是大吵大闹,嚷着要去顾公馆找说法去。

    周老爷让人拦住他,眉头深锁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道:“你是要去找什么说法?你且先看看自己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那顾从周吧。”

    周唯仁蹙起眉头,一屁股坐下,他憋气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的?我好声好气的同他说话拍他马屁就差没把脸贴过去了,我不过是同那谢三打了一架……”

    “你说什么?”周定海打算了他的话,狠狠看着他。

    周唯仁被父亲的眼神吓了一跳,他道:“顾从周把谢稚柳从金钱门给赎了出来还养在了家里,我也是恰好碰到,那谢三太不识相了,一见我竟就打了我。”周唯仁见周定海不理会自己,便转向他母亲,哭丧道:“娘,你看我这鼻子都还是肿的。”

    周夫人抱着儿子好一顿安慰,两人凄凄惨惨的闹得周定海两耳直嗡嗡,他问:“就因这事顾从周便这般对你?”

    “是啊。”

    “那看来他也不是什么油盐不进的人,怪不得王老虎那金钱门最近又开张了。”周定海脸上露出释然,周唯仁看着他爹脸上的笑,心里满是不解,却听周定海说:“你快去给我梨园,让他们把那秋小千带来。”

    秋小千是那梨园的头牌,平素旁人都是抢着见他都是见不到的,此回周老爷花了重金把人给请到了家里头,只叫秋小千哼上了几句戏文,便又让他停下。

    秋小千一脸的茫然,周定海打量着他,又拉来周唯仁,问:“这可比得上那谢稚柳?”

    周唯仁虽不喜男人,可这秋小千却是姿容艳丽,他看了一眼也不由得心猿意马,他道:“是比那谢三好看,可爹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定海轻声道:“那王老虎能塞人给顾从周,我们便塞给他个更好的。”

    ……

    王彪这日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打着一边骂,“定是哪个孙子在说老子。”

    他不是什么斯文人,说这话也都是脱口而出,要是在自家里便就罢了,偏偏是在顾从周那边。

    顾从周帮他解决了金钱门的事,王彪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虽顾从周没说什么,可他硬是要把每月的营钱分出一分利给顾从周。

    此刻正与顾从周回报着,他说了脏话,脸上起了红,尴尬瞧着那正在切牛排的顾督办,“哈哈,顾督办是我失礼了。”

    “无碍。”

    顾从周并不在意,他说:“王老板是有心人,还是先吃完饭,我们再谈吧。”

    他说着把盘子里的牛排一块块切好之后推到谢稚柳那边,却见谢三仰面靠在餐椅上,朦朦胧胧的样子掀开眼皮,竟是动都不动一下直接张开了嘴。

    王彪睁大眼,便看到顾督办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叉子戳了一小块牛r_ou_递到了谢三的嘴边。

    谢三咀嚼了几口,点评道:“也太老了吧。”

    顾从周顿了顿,刀叉放在餐盘两边,王老板还以为顾督办要发作,却看他只是食指轻叩餐桌面,侧头吩咐佣人道:“让厨师再去煎一块嫩些的。”

    这可就真的是无法无天了,王彪心里发紧,又细细思索着那谢三在自己这边那段日子里可否亏待他,王老板要被自己给吓破胆了。

    便在这时管家走来,同屋里的人说:“先生外头来人了,是前几日从我们这里出去的周唯仁还有他父亲周定海,周老爷特意带了好些东西向您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

    边上的谢三问:“还带东西来了,都有些什么?周唯仁那厮怎会这么识趣大方?”

    管家为难道:“有一个箱子,里头应该是些银钱,还有……还有一个人,我听周老爷介绍说这是专门带来送给先生您的,是叫秋小千。”

    最后三个字一出,王彪便一声惊呼,“秋小千?那可是梨园的头牌啊,别人疯着抢着想见他一面,送给顾督办?”

    他脸上尽数都是不可思议,下意识看向边上的谢稚柳,就见那本来还是懒洋洋的谢三公子一下子就似打起了ji,ng神,从餐椅上扑簌簌坐直,他道:“送东西就送东西,还带人过来,这周家人好生讨厌,呸,不识趣的东西。”

    谢三从餐椅上蹦下来,此时厨师已新煎了一块牛排端来,谢稚柳见了便大声道:“不吃了,不吃了,胃口都没了。”

    王彪瞧着谢三发作,心里实在是胆颤,就怕顾督办不悦。又想到现在那周定海竟是想到了要送秋小千来讨好顾从周,那若是从他这里出去的谢稚柳被冷落了,他这边这条线可不就断了。

    这般想着,王老板仿佛看到了自己同这谢三站在一条摇摇欲沉的小舟上,偏偏这谢三还只会撒泼无赖,实在是怒其不争。

    顾从周倒是觉得挺有趣,他打量着谢稚柳这不小的动静,竟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稚柳惊讶看着他,“你笑什么?”

    顾督办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他缓缓起身,伸手捋了一下那什小醋坛子的头发,他道:“这满屋子的醋味你可闻见了?”

    “什么醋味?”谢三一脸的茫然,顾从周却似吃了蜜糖,嘴边掩不住笑意。

    他那开心劲儿放在了明面上,旁人一看就都看懂了,就连王彪瞧着心里的大石头也陡然落下,缓缓松了口气后,又见谢稚柳那糊涂鬼追着问:“到底什么意思啊?顾从周你别和我卖关子,告诉我啊。”

    周定海等人在大厅里等了片刻,管家过来传话,让他们到里头小客厅里去。

    顾公馆不是一般的气派,秋小千虽豪门显贵先过不少,可也是第一回 来到这样的人家,他四处张望着心里感叹,若是真能被这里的主人收了,那他可就真的不用再去大台子上唱戏了,荣华富贵一生都是享用不完的。

    到了小客厅,便见挑高的大面窗玻璃,纱帘绑扎起,窗前置着一套漆黑柔亮的钢琴,他往前走了几步,踩在了厚实柔软的地毯上,像是踏在棉花上头。

    秋小千听着边上周老爷同人寒暄,他被轻轻推了一下,这位梨园头牌随即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喊了一声“顾……”

    话音戛然而止,他同顾从周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异。

    顾从周低声道:“秋意?”

    他这般说着,边上的几人脸色变了变,倒是秋小千露出苦笑,“我已改了名字,现在叫我秋小千吧。”

    旁边周定海恍然大悟,笑道:“原来顾督办和秋老板认识啊?”

    顾从周表情恢复得很快,他说:“多年前见过。”

    周定海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王彪心里想,好个屁。随后他看向谢稚柳,就见那谢三脸上忽白忽红,就跟调色盘似的,他原本还想着这一局定是谢三会赢,可谁会想到这秋小千竟和顾从周是旧相识。此刻他只盼这谢三别再惹出什么事端,来让顾从周厌恶可好。

    谢稚柳也不知怎么的,看着顾从周同那秋小千眉来活,他是一刻都不想呆,冷着脸说都不说一声,硬是从顾从周与秋小千之间挤过去,大声道:“借过一下。”

    他头也不回,只听“咚咚咚”几声,那松木楼梯都似要被他踩穿,周老爷见了便感叹道:“顾督办,您这里的人可也该好好管一管了。”

    谢三到了二楼,闷头扎进顾从周的房间里,揪着大床上的枕头丢在地上,丢完了枕头还嫌不解气,又把顾督办的被子也给掀到地上。

    发作完了后他坐在空落落的床垫上头,出神发愣,看着一地狼藉,有些无语。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顾从周不就是见一个戏子而已,他何必生出这么大的怒气。

    谢稚柳一声长叹,觉得自己脑子是进了水,他往后一靠,仰面躺在那床垫上头,细想着刚才那秋小千的容貌,又捏了捏自己的脸,做了一番对比后,突然恶寒起来。他坐起身“呸呸呸”了好几下,他惊惧的发觉自己竟然不由自主的同那秋小千起了攀比的心。

    顾从周心里惦记着谢稚柳,他虽是见到了故友,可也没有多聊。周定海本想着再让秋小千唱一曲给顾从周听,顾从周也说改日吧,没多久便送客了。

    他们走后,顾从周便上了楼,一进屋便见到自己的被子枕头都被丢在了地上,他摇着头走到床边。那谢三前世可能就是只贪睡虫,此刻竟然就这样睡着了。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谢稚柳,只是一下,谢稚柳就睁开了眼,他盯着顾从周,第一句便是,“那秋小千就是个戏子,你也看得上?”

    便是这一句话,掀翻了所有温柔缱绻,顾从周一顿沉下了脸,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眯起眼审视着谢稚柳,多日以来的和睦相处一朝分裂,他道:“那我还是娼妓之子,你也是这般想我的?”

    第13章

    “娼妓之子”这四个字就是顾从周的软肋,谢三知晓他的过去,目睹过他最卑微的时候,如今看着矜贵体面,可心里头总有自卑在。

    他低头审视着谢稚柳,谢三被他的目光灼痛,他是口不择言,心中所思与口中所言根本无关联,他仰起头看着顾从周,茫然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从周不语,谢稚柳的声音又弱减了几分,小声说:“我就是……就是讨厌那个秋小千。”

    “为何讨厌?”顾从周问他原因,谢稚柳急得都快出汗了也答不出来。

    顾从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他说:“秋小千是我在还未去谢家时便认识的朋友,他同我算是一起长大。”他微微停顿,“在那勾栏院里一起长大。”

    春风不懂飞雪,谢稚柳望着顾从周,还是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叫着“哥哥”两字,抬起手妄图去攥住他,却被顾从周躲开了。

    谢稚柳急哭了,他道:“我没有那意思?我没有瞧不起你,说是娼妓之子,可我自己不也是被卖到了那里面吗?”

    顾从周徐徐叹了口气,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腹中话颠来倒去落到了嘴边却只成了三个字,“我知道。”

    他说完就要走,留着谢三呆了好一会儿,他坐在那堆狼藉里,突然站起跳到地上,一脚踢飞枕头骂道:“你知道?你知道个什么啊?”

    自那之后不管是顾公馆里还是那督办办公室日子都是不大好过的,顾从周本就是不好相处的人。平日里也没见他多和善过,这些日子里更甚,冷着脸像个活阎王似的,走进走出都让人无端感觉到一阵寒意。

    天也越发冷了起来,秋小千在小客厅里和顾从周说完话,看着夜深了,便让管家把自己的大衣拿来,他同顾从周说:“我也该回去了。”

    顾从周微颌首,他说:“我让司机送你出去。”

    管家把大衣拿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个佣人手里端着两碗粥,秋小千接过衣服,管家对他们说道:“先生今天是腊八节,厨房煮了些腊八粥,你们也喝一碗吧。”

    顾从周接过青瓷小碗,递给秋小千,“吃了粥再走吧。”

    秋小千听了便放下了衣服重新坐下,他接过瓷碗,汤勺轻轻搅拌,他说:“里面放了好些东西。”

    第2节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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