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禁猎区 作者:未知
第 1 部分阅读
夜叉禁猎区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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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夜叉禁猎区
作者:红桃j
文案
他救下这孤女,只为一时兴趣,想看着她灵魂堕落。他的哥哥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然而两人都不知道,生性淡泊疏离如她,日后竟如阿修罗般,让人称夜叉王的兄弟俩之命运,朝漩涡中不断跌坠……(非奇幻)
内容标签:黑帮情仇 虐恋情深 春风一度 契约情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离,穆懿,穆川 ┃ 配角:金木崎 ┃ 其它:
、逢魔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的缘起,是不知何时起萦绕脑中的一个场景——女学生回到家里,发现家人被杀。在凶手旁,是两个陌生的少年,其中一个少年交给她一柄枪:“报仇也好,生存也好,靠自己的双手吧。”
《夜叉禁猎区》本身,是《教父》系列、《这个杀手不太冷》、杜琪峰、刘伟强、井上雄彦、田中芳树、九把刀、《圣堂教父》、《烙印战士》、《无限之住人》等影响之下的成品。也许不完美,但上述这些作品中的男女,在我心目中镌刻下深刻印象。那些男性化的作品,却让我觉得浪漫到不行。
于是在很长的日子里,浪漫于我而言,是游艇甲板上迎着高速撞来的突突夜风,身影孤寂,合着指间一抹橘红色的香烟尾巴。最终,幻化成《夜叉禁猎区》开篇的某个场景,以及文中无数的场景。通过陆离的一双眼睛,打量着她所处的那个世界。推开那扇门,望见无数个男子女子的内心。
那天下着滂沱大雨。陆离因为被留下来辅导同学的功课,走的时候比平常要晚。不过傍晚,天色黑得如同末日洪荒,大街上看不到几个人影。她撑着单薄的小伞往家里赶的时候,心里无端想起书上看到的“逢魔时刻”这词。
赶回家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白色的校服不住往下淌着水。她一路跑上阴暗逼仄的楼梯道,在拐角处见到家里的大门敞开着。她警觉地顿住脚步,待要看清楚,却听到从门内传出喊叫声。
她轻声走近,但见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像从地板到天花板整个儿被掀翻。一堆大汉站在屋内不同处,围看这一切,神色凶狠。
诧异地走到门边,只见屋内,父亲被他们围在中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空洞地睁开,嘴巴半开,身下一滩黑血。屋角上,才六岁的妹妹倚在墙上,身体僵硬,一动不动,身下同样一滩黑血。
她紧紧地捂住嘴巴,头脑中涌上来清醒的意识:父亲的仇人找上门来了!她想要马上转身离开,却双腿发软,怎样都提不起脚来。
她的脚磕到了楼梯扶手,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屋里的人蓦地转过脸来。那些男人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原本凶残的眼光马上变了色。一个满身纹身的男人抚着下巴,笑得满脸横肉,朝她走来。
他朝陆离伸出手来,却被她一掌拍落。那男人蓦地变了色,一手抓起她的衣领,把她的脑袋往墙上撞去。陆离的脑门往外汩汩流着血,她咬着牙,回首看向那人。
“还是个小女孩,却满倔强的!”
那男人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话。他身后的众人哄笑起来,声音□。
陆离忙不迭站起,要往一边闪开,却被男人扑上来的壮实身躯紧紧压住。她紧张得涌出了眼泪。
那男人捏着她的下巴,满眼的赞叹,正要俯身朝她粉嫩的脖子上啃去,瞳孔却蓦地放大,他伸手朝脑门一摸,看向掌心,但见一片浓黑腥稠的黑血。他“啊”的一声,往陆离身上倒下去,再也动不了。
陆离一悸,拼命要推开那人,却使不上劲,只听屋内乱作一团。
那群男人不知向谁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她奋力从那人身下挣脱,白色的校服上沾满鲜血。她感到自己双腿发软,站立不起,只靠在墙边,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
屋子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两条人影。那两人站在屋子的暗影中,瞧不清样貌,但听一人笑着说:“我听到这屋子里有声响,一时好奇,跑过来看看,没想到看到一头肥猪在发春呢。”
这话一出,屋内
众人大怒,纷纷掏出枪来,指向那人。那人只施施然从暗影中走出,陆离呆呆地看着他,只见那人虽然身形修长,然极为年轻,大概不过十六七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天花板上的吊灯摇摇晃晃,灯光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但这样已经足够了,屋中的众人都被这少年的俊美和远超于年纪之上的气势镇住,一时无声。
过了会,才有人突然喊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坏了我们伏安会的事?!”
“伏安会?”那少年掠了掠半长的头发,哑然失笑,“哪里的小帮派?居然还敢报上名号。也不想想我们……”
咻的一声,一个硬物朝少年径直飞来,不偏不倚敲过他的左肩上方。一直站在屋子阴影处的人沉声开口:“闭嘴!”那男子的声音同样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三四岁,却有摄人的压迫感。
少年噤了声,却不情不愿地看向那群男人,像发脾气似的冷笑着,“既然哥哥不让我报上名号,那就算了。”
说着,他看也不看那群人,只径直朝呆坐地上的陆离走去。他走到她跟前,蹲□子,笑着看进她眼中:“想报仇吗?”
陆离的眼睛蓦地涌上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她看向那边墙角,妹妹的身影随着眼眶中泪水的晃动而模糊一片。
她举起手臂,擦去泪水。
“谢谢你……”半晌,她才哽咽道。
“别误会了,我对拔刀相助毫无兴趣。我只想亲眼看看一个灵魂怎样堕落。”那少年澄清明澈的眼眸中,闪过恶作剧般的神色。说着,他在她脸前晃了晃手中的枪,“要报仇的话,就用你自己的手吧。”
身后众男子再也按捺不住,有人高声叫骂着,冲上前去,却蓦地顿住,双手在半空中乱舞着,颓然倒下。身后众人恐慌地看着他中了弹的背部,流下鲜血。
“吵死了!也不想想自己的处境——这时候外面刮风下雨的,这枪又安了消声器。”那少年不耐烦地说,转而又嘿嘿一笑,“不过你们这些小混混竟然能够死在穆懿的手上,倒是便宜你们了。”
穆懿的名字一出,那些人都呆住了。
只是屋角那人漠然道:“穆川,我跟你提过不要报上我们的名字。”他的语气不满。
“嘻嘻,可是现在你不也把我的名字说出来了么?”穆川笑着。
“已经不要紧了。”穆懿从屋角的阴影中缓缓步出,那气势使得满屋死寂一片,“因为死人是不会把我们的名字说出去的。”
陆离心头一震,抬头看向那叫穆懿的人。他脸上毫无笑意,显露不出的表情像是凝固在脸
部,都聚到他雕像般美丽的线条上。他脸色苍白,几乎毫无血色,像极了远古神话中那些美丽残忍的妖灵。
他背着手来到那群人中仅剩的三人身前,那三人的双腿抖个不停。
穆懿缓缓举起枪。
“啊,哥哥,对了,要留下一个给这个小妹妹。”穆川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人命攸关的事,仿佛这些不过是一场游戏。
穆懿没理会他。
陆离睁大双目,看着穆懿扣下扳机,在他身前的两人相继倒下。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白净的手帕,爱抚似的擦拭着自己的枪支,这才转过身来,把枪反转过来,递到陆离手中。
“报仇也好,生存也好——靠自己的双手吧。”他的眼瞳寒冷深邃,像冬夜下的深渊。
陆离被这双眸子所摄,仿佛要失足跳入那冬夜下的深渊,手一颤,接过那柄枪。
、没有家的女孩
从大楼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却仍阴阴沉沉。陆离垂着脑袋,用左手拼命按住自己右手手腕,却仍颤个不停。
“第一次下手都这样。”穆川以过来人的身份说着,语气戏谑,漫不经心地看着哥哥把车驶来。
穆懿载着两人,车子驶离这破落的贫民区。车经过大桥的时候,他向电话那边的人交代完怎样处理余下的事,挂掉电话。
车外的路灯一盏盏,疾速朝后流过。像极这城市动荡不安的夜色。
陆离一言不发地坐在车座后。穆川伸了个懒腰,毫不在意地躺倒在她的膝盖上,用手肘遮住自己的眼睛。
“你要去哪里?”穆懿从车头镜里瞧了她一眼。
陆离抬头。
是啊,自己要到哪里?她抬起眼睛,看向四周。车子已驶上繁华街道,正停在十字路口前。红灯在眼前闪动不已,仿佛等待着她的回应。
“我没有地方可去……”
穆懿看了一眼她的校裙,裙摆上沾了血迹。他漠然道:“以后怎么生活,你想过没有?”
冷风从车窗外吹来,陆离感到自己的头脑清醒多了。她看向穆懿:“我该怎么做?”
“出卖自己的身体,或者灵魂。”
“你是指……?”
他言简意赅:“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
她心底一凛,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做过的事情,带来什么后果。从自己接过他手中的枪开始,自己真正跳入了如他冰冷眼神般的寒潭。以前的生活,是不再回来了。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愿当杀手。
穆懿一言不发,从镜中打量车后的她——校服洗得发白,单薄得近乎透明,纤细的手腕上松垮垮地戴着款式过时的男表,额前的头发被细细汗珠打湿,贴在脑门边。刚才的一番挣扎,让她的衣服领口扣子被扯落,露出光洁白皙的脖项,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玉佛。
陆离意识到他在打量自己,把身子往车后座缩了缩,伸手按住衣领。
“谢谢你们,不过,我是时候离开了。”她身子前倾,双手扶住驾驶座的椅背,“我想下车。”
车子却暗暗提了速,往城中另一片区域驶去。
“我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救下公主的王子。”
她的心一沉。
车窗外的城市灯光如流火,点缀店铺与店铺之间的空间。转过十三个街区,两座大型商城,前路的商家人流日渐稀落,远远但见夜色勾勒出檐角黄瓦,车子在寺庙前停下。
寺庙内,一银发老者正背向他们,朝大佛上香。庙宇无僧人,却在外围
了一圈西装革履的人。陆离隔着车窗看去,只见那些人都站得笔挺,警觉地环视四周,一手探入衣襟内,都戒备着。
直觉告诉她,他们也是杀手。
穆川从车座上伸了个懒腰,似乎刚刚醒来。他施施然看向窗外,嘴里笑着:“金老爷子的人不少嘛。”说着,他推开车门,跳了下车,抱着双臂笑着看向那些警觉地瞪着自己的人。对方早已掏出枪来,齐刷刷指向他。
穆懿头也不回地对陆离说:“下车。”
两人下了车。穆懿看了她一眼,脱□上外套,披到她身上,一话不说地拉着她的手臂往前走去。陆离紧紧抿着嘴唇。她纵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也清楚,贸贸然发问并不会让自己更加安全。
这座巨大的寺庙坐落在城郊,附近不见其他人经过,更不会有巡警。
穆川掸着身上的衣服,一派闲散地向那些人道:“怎么?金老爷子在里面上香,就不让其他人求神拜佛了?”
众部下认出穆氏兄弟的脸,不约而同看向他们当中的高个子。那高大男子,平头,干净伟岸,看着穆川:“这是金老爷子的命令。”
“你就是金老爷子最器重的清原滕?”穆川笑笑,目光却别有深意。他两手插着裤袋,一旁的人警惕地握紧枪身。
穆懿走上前来,一手按住穆川的肩膀,克制地向清原滕道:“请转告金老爷子,我们今晚有事,想要入庙礼佛。”脱下外套的他,上身只着浅紫色棉质衬衫,夜风透过衣领、袖口鼓入他体内。
佛殿中传来老者的声音:“是穆世侄么?”
这时殿内有人走出,围绕在外的一圈人自动散开两边让出一条道来。那人走到穆懿跟前,一躬身,往内摆手:“请。”
清原滕摆摆手,示意众人收起枪。
穆懿拉曳着陆离往内走去,穆川跟在他后头,揉着眼睛,一副耽于梦乡的神情。
金老爷子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目光矍铄地朝穆懿走来:“穆世侄怎么也会到这里来?”
穆懿嘴角浮上一丝客气的笑,他的手抚上身边陆离的背部,看向金老爷子道:“这个少女,刚刚被人杀了父亲和妹妹。我想只有这个地方,能够让她可以拜祭亲人,没想到金老爷子也在此,打扰了。”
说着,他的手不易察觉地在陆离背上轻轻一推,她整个儿站到了金老爷子面前。
金老爷子扫了一眼她校裙下摆的斑斑血迹,抬眼打量着她。他的容貌慈祥,但他纵此时一言不发,整座大殿内外便也寂然无声。陆离在这沉默当中,突然紧张起来,垂下了脑袋。耳边却听金老爷
子慈然微笑道:“为你的亲人上一柱香吧。”
她讶异地抬头,只见金老爷子已走到佛像座下的香油处,燃起一柱檀香,递到她跟前。
她讷讷地接过,老爷子微笑着,“便是让自己的内心平和些,也是好事。”
他的笑容无比祥和,近在眼前的香火又把陆离的眼睛熏出了泪水。她默默跪坐在黄色蒲团上,执香礼佛,心中却烦乱无比,耳边听到身后的人往殿外走去。
、修罗场的见证人(上)
“你爷爷的事情,节哀顺变吧。毕竟他也不枉世上这一趟了。”金老爷子的声音平和,说的是近日穆老爷子去世一事。
穆懿只淡然道:“爷爷来去潇洒,作为后辈也没太多的想法。只是希望西京门不要在此时被人打主意。”
金老爷子笑笑:“我跟你爷爷是世交,谁敢跟西京门过不去,就是跟我金堂过不去。”
“那自然最好不过。”
金老爷子又叹气:“穆家可谓英才辈出。想当年,你那英气逼人的父亲名动杀手界,只可惜英年早逝,但没想到穆老头还有这么厉害的两个孙子。如果我那孙子也像你们这样,我可真是老怀安慰了。”
金老爷子儿女虽众多,但不知为何,到了孙辈却只剩一男一女。最让金老爷子担忧的是,这孙子生性雅致跳脱,对杀手界的事毫无兴趣,并声称金堂会在他手中革新,脱离杀手界。此时他想起这个孙子的事,正叹着气,清原滕却一脸凝重地走上前来。
“主人,刚刚接到金家那边打来的电话……”清原滕止住了下面的一段话。
“怎么了?”金老爷子锁起眉心。
这时陆离已经上完香,回过身子,只见到大殿之外,清原滕不紧不慢地说:“其余两大杀手集团的首领及他们的核心人员,刚刚被歼灭掉了。”
金老爷子身体一震,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清原滕已经举枪指向金老爷子。
“你……”他张大嘴巴,指着清原滕。
“我是西京门的人。”
金老爷子瞳孔瞬间扩大。十年来,养在身边的最器重之人,原是为患的老虎!
来不及后悔和斥责。黑夜中,子弹无声击出,却从金老爷子身后扑出一人,抱着金老爷子倒地。
“清原滕你这叛徒!”那人猛地拔枪,指向清原滕,突然脸边一阵凉意,手中的枪被踢走。他迅速滚地,拾起地上的枪,与此同时,金堂一群人蜂拥上来,正要围住金老爷子,却蓦地顿住脚步。
“别太着急嘛,要看好老人家。”穆川一把拉起地上的金老爷子,嘴上笑着,另一只手里却握着一大把香。他紧紧按住金老爷子肩头,手中那把香在他眼前晃动,烟雾缭绕。他做着扇动那把香的动作,没心没肺地笑着,“要是烫着了谁,可就麻烦了。”
老爷子手下众人大怒,猛然拔枪,却见清原滕身后,已经围上来另一圈人。他们回头看看身边,站在各自身旁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减少了。他们大惊,这才意识到,昔日出生入死的弟兄当中,竟有不少是西京门的人。
噗的声音,穿风而过。
老爷子突然身体一抖,双目圆睁,身体无声向后坠下。
清原滕缓缓放下了枪。
不远处,穆川抱着双臂,嘴上笑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态。穆懿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环视众人。
众杀手在这摄人的目光中,脸上露出迟疑之色,但渐渐地,都放下手中的枪。
大家都清楚,随着其余三大杀手集团被灭,新的杀手时代来临了。西京门一统四大杀手集团,这一进程是无人可挡的。各人都心知肚明,跟着哪位主更有前途。杀手不讲求道义,也不会天真到为主复仇什么的——不过是受人钱财,替人行事罢了。从某个角度上讲,杀手的宿命跟妓女没什么不一样。
另一方面,穆懿以残忍闻名,穆川则以狡黠著称。他们即便是顶尖高手,但毕竟只有两人,合这么多人之力解决他们,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在见不到的地方,他们到底埋伏了多少人?谁也说不上来。
、修罗场的见证人(下)
尽管如此,但人心仍旧不服,毕竟是金堂多年的人了。有人正要朝金老爷子步去,希望救回主人,却被身后的其他杀手拉住。
陆离听到声响,奔出殿堂之外,被眼前的场景骇住。
金老爷子仍未断气,徒然地把手往前伸着。他抬眼,见到一个少女披着不合身的男人外套,白色校裙下摆沾染了血迹,眼里写着惊恐地看着自己。他意识已经模糊,已经想不起这女孩子不过刚刚跟自己说过话。
视野中,穆懿慢慢走到他身前,低头道:“外人都说我父亲是个真性情的人,因为我母亲的死,让他悲恸难以自持,所以早死。不过他的死,内情到底如何……”他慢慢蹲□子,神情带着冷冷的痛快:“金老爷子最清楚不过了吧。”
金老爷子的手仍在半空中往前伸着。渐渐模糊的耳际,却把穆懿的每字每句听得清晰——
“父亲死后这些年,爷爷跟我在你们三大杀手集团中部署了多少人,其中的数量,只怕你们也不清楚吧。你们三大集团以为西京门只剩下两个小孩,打算在今夜,趁着我首次登上西京门掌门之位,有所行动,但却反过头被灭掉——这种结果,你万万想不到吧。”
他冷冷地看着金老爷子目光露出复杂的情绪——是不甘,是愤恨,是遗憾。
“对了,或者应该让你跟你的家人通话。”他嘴角浮上冷笑。
穆川已经跃到他身旁,抱着双臂说:“对了对了,哥哥不是早派人去照顾他家人了么?”
这话一出,金老爷子眼色闪过巨大的震动。穆懿伸手朝后,清原滕递过来已拨通的电话,穆懿接过,放到金老爷子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金家家人的哭喊声。金老爷子闭上眼睛,眼角流出眼泪。陆离在旁看着,紧紧咬着手指,压抑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金老爷子的手在半空中一挣,垂落在地,再也动不了。
穆川轻声笑笑:“这么快就结束了?没意思!”他耸耸肩。
穆懿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沉声道:“为父亲上柱香吧。”把一柱香递到穆川手中,自己却只是抱着手臂,环视着殿外众人。
寒风中,偌大的寺庙内,一片死寂。
陆离感到自己全身都在战栗。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够冷笑着做下那么残忍的事情?
他看着弟弟在佛前上了一柱香,自己也上前点燃了一盏莲花灯。灯芯缠绕纠结,在这偌大的佛殿中,缓缓燃着一点暗光。
既是做给眼前这一众金堂杀手看,也像是完成某项仪式。
完成
这一切后,他走到大殿外,沉声向众人宣布:“从现在起,四大杀手集团这一说法已经不复存在,你们的主人只有我一个。”
众杀手默然领命。
刚才穆懿那番话,每个人都听得清晰入耳。到底金堂中、其他两大杀手集团中,在这些年来渗入了西京门多少势力,谁都不知道。此时也无人敢向眼前这男人动手——不仅仅畏惧于穆氏兄弟作为顶尖杀手的实力,更由于眼前这不知深浅的浑水。一旦出手,身旁的同伴是否就是叛徒,会否马上反过来把自己杀掉?各人都心惊。
穆懿嘴角浮上不易察觉的笑,知道自己已收服人心。
然后他说:“把这里处理掉吧,佛门清净地,别被血玷污了。”
时至今日,人们提起当夜寺庙外的那一幕,仍暗暗称奇。
那天夜里,四大杀手集团之一的西京门,一夜之间解决了其余三个集团,成为一支独大的杀手集团。暗巷中的那场战役,对手儿子婚礼上的毒药,歼灭贫民区废弃大楼内藏身的杀手余部,以及寺庙中铲除最大敌对势力的金堂。当时的不少见证人此时已易主——西京门吸纳了余党的精英杀手,瞬间壮大。因此对于当时的情况,都讳莫如深,不敢多言,外界也因此众说纷纭。
当时的真正内情,人们至今也想不明白——原本明明是三大集团想趁着穆老爷子撒手的那会儿,要借机铲除掉西京门那两个“毛头小子”,却怎么最终会反过来被那当时不过廿三岁的穆懿给除掉的?
听闻,金老爷子的私人玄学师傅听闻这事,却并不惊讶。他只长叹一声,无人听得见他低声道:“为他布下风水局,仍是逃不过那一劫啊。事前算出将有一个五行属水的少女,克住他们金家——果然不假。”他怕西京门斩草除根,连金老爷子的身边近臣都不放过,连夜里收拾细软,逃往泰国。
那一夜起,西京门年仅二十三岁的掌门穆懿,在暗黑世界中一下子打响名堂,人称夜叉王。
、夜叉的猎物(上)
穆懿的车子驶得飞快,来到海边停下。浓稠墨黑的海水在夜幕下晃荡着,码头上的几艘游艇,船身白得晃眼,在浪尖上微微颤晃。
穆川独自跳下车,快步奔到码头边,跳上一艘游艇。
码头边。穆懿开了车窗,掏出一根烟点燃。夜风吹乱他的头发,他不耐地掠了掠。
在这一片沉寂中,陆离鼓足勇气,终于开口道:“我想回家。”
“家?”穆懿失笑,从车头镜中看看她。
她心下紧张,脸上仍故作笃定:“我不想当杀手。”
穆懿没理会她,只自顾自抽着烟。她低下脑袋,一股脑儿说下去:“我希望如常地过着日子,不想跟杀手什么的沾上边。虽然以前的生活也要挨打挨骂,老要逃避债主,但是总算……”
“下车吧。”穆懿突然说。
陆离错愕地抬起脑袋,却见前座的他把烟一扔,下了车,绕到她车门前,猛地把门推开。
“下车。”他重复。
她下了车,有点迷惑地看着他。
他说:“你可以离开。”
陆离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接下去道:“不过现在开始,你的安全我们不保证。因为你不是西京门的人。其余三大杀手集团的人到处布下眼线,你从我的车上下来后,马上就会有人把你当作目标。”
他平静地说完,再次点燃一支烟,然后看向她。
她明白那种目光,那是把猎物按在掌下的目光。
陆离脱□上的男式外套,递给穆懿。穆懿看着她朝自己行了个表示道谢的礼节,转身离开。
穆川在游艇甲板上看着这一切,挥着手,大声朝码头喊道:“哥哥!我说过她是我的!你怎么把她放走了?!”
他的话清晰地入了陆离的耳中。她加快了脚步。穆懿只是默默地抽着烟,倚着车子看着她的背影。
远处却响起车轮滑行的声音。车头弹照灯遥遥射过来,晃人眼。数十辆车子在码头边停下,从车上跳下来一群人。
是西京门的人。
不,已经分不清他们原本属于哪个集团了。因为,今夜开始,所有杀手都是西京门的人了。
清原滕从那群人中站了出来。他漠漠地走到陆离跟前,她想要闪躲,却被他一把抱起,倒托在肩头上。
“对不起,你知道太多了。我们不能放你走。”他说。
“可是你们的主人说可以放我走的……”她的脸朝下,只看到清原滕和他身后一群人的脚,大地在视线中晃动。
穆懿缓缓吐出一口烟,无动于
衷。
甲板上,穆川看着这一切。
陆离突然张口向清原滕的耳朵狠狠咬去,对方猝不及防,身体稍微一颤。她寻了个空隙,朝他腹部踢去,猛地跳下地来。
在她身前,一群杀手掏出枪,对准了她。
她猛转过身,朝码头边缘跑去。
众人看着她扎入水中,像一尾小鱼,溅起白色水花。随后消失在昏暗夜幕的水色中。
清原滕跑上前去,目光中闪过意外,低声道:“这少女竟然……”
穆懿在身后平静地说:“不用看了,她活不了。”顿了顿,他漠漠地,“如果穆川愿意让她死的话。”
那边游艇上的灯霍然大亮。数台海上探照灯同时射向水面,海面被映得如雪,荡着白花花的浪。
、夜叉的猎物(中)
耳边只听引擎声突突作响。
陆离感到身上很冷,她慢慢睁开双眼,只见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裹着男人的宽大衣服,盖着毯子。穆川在一旁把玩着手中的枪,抬眼瞥见她醒来了,嘴角掀起笑意。
她的心一沉,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了。
“别露出这样的脸。”穆川笑笑,“你叫什么名字?”
“陆离。”
他拿出纸和笔,让她写下来。她摇了摇头:“我只会成为负累。为什么要留下我?”
穆川没理会她,眼中闪着兴趣:“多大了?”
她顿了顿:“十八。”下意识地想保护自己。
尽管不知道这对于一个不把人命放在眼中的杀手来讲,年龄有什么意义,但她只想在这无依无靠的时刻,让自己显得更有份量些。
他点点头,抬起眼,忽地拉过陆离到怀中,她的身子被拥倒在宽大的桌面上,身后烟灰缸、水杯、地图、手机等洒了一地。
她咬着牙要挣扎,却被紧紧按住肩膀,丝毫动弹不得。
陆离把手探向他的腰间——
他蓦地感到脑际一处冰冷,松了手,放开她的身体。只见她一手握着枪,指向他的前额,一手按在自己被扯开的衣领上。
“不要过来!”她咬咬牙。
穆川笑笑,毫不在意。他边伸手整理着衣领,边漫不经心道:“你先看看弹匣里有没有子弹吧。”
陆离一怔。
“你连什么是弹匣也不知道吧。”他整理好衣服,这才抬起脑袋,朝陆离伸出手来,要取过她手中的枪,陆离下意识地把枪移开。穆川勾起嘴唇一笑,陆离手中的枪已被夺去。
他嘴角掀动:“别以为杀过人,自己就是杀手了。”
“我不想……”
“不想当杀手?那你是打算选择以身体来取悦男人了?”他俯□子,她一悸,身子往长桌那边退去。他看着她意料之中的反应,语气更嘲讽了:“你还太嫩了——你以为你说自己十八岁,我就会把你当成年人看待,你就可以跟我谈判了么?”
陆离不语。她承认,自己确是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在他面前,她感到自己简直就像是被猫捏着尾巴逗弄的老鼠。
舱室中安静得很。她想起刚才的情景,心里仍怦怦直跳,双手紧紧地按住了领口。
穆川却笑笑:“我饿了,到厨房去拿点吃的。你要什么?”
见她不回答,他瞪瞪眼,“嘿,那我随便拿些大杂烩给你,你可别哭着说难吃。”便退出了船舱。
、夜叉的猎物(下)
快艇高速撞击向海风,朝黑茫茫的彼岸驶去。甲板上吹进来极冷的风。她在这船舱里,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抬头却见穆懿站在船头的甲板上,背向她,看向大海。
他只穿着极单薄的一件衬衣,在月色下隐隐闪着暗光。陆离这才留意到,他的衣服并非纯白,而是布满淡色暗纹。
他手中叼着一支烟,香烟上的红光在黑色的天与海之间,暗红得扎眼。他头也不回,只淡声道:“你不怕?”
当然怕。怕极了。
她这么想着,嘴皮动了动,什么也没说。他已转过身来,看向舱室内的她。
她害怕这个男人,更害怕他的目光。
他们怎么叫他来着?夜叉王?这么年轻,却被众人所臣服的男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蓦地想到,自己的确知道得太多了。只是,他们当真希望要自己这个负累?她不认为自己是个好杀手的胚子。
穆懿已经步入内舱来。
“我要跟你讲清楚。”他漠漠地,不怒而威,“如果不是穆川今晚一时兴起的话,我也不想背上你这个包袱。但是,不等于我会让他任着性子来。”
陆离默默看着穆懿眼底流露出的不屑。
他又说下去:“穆川容易对很多事情产生兴趣,但是对人,可是第一次。”烟头在他指间闪成一点暗光,“穆川容易相信别人,但我不会,尤其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既然我们能够在其余三大杀手集团里,布下那么多人,那么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陆离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打断他的话:“的确,我来历不明,可能对你的西京门怀有恶意。但我离开的时候,阻挠我的,也是你们西京门的人。”
他冷静地:“我的原意是希望你在穆川面前死掉。”
“我看到了。”她低声说,“你的那个手下,他托着我走的时候,从他袖中滑出一柄小刀。”她抬起眼皮,“我鼻子没嗅错的话,那刀口上喂了毒药。他只要在我身上弄个小伤口,在远处船上的人,就不会见到。”
穆懿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少女,看着她今晚经历了亲人惨死的事,自己却坐在这里,冷静地说着自己差点被杀的事,像是于己无关。
“或者加以培养,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杀手——因为你天生无情。”未几,他说了一句。
“我有。我有在意的人,我有在意的事情。”她反驳。开始不再畏惧眼前这男子。一想到,大不了只是一死,她突然
很释然。
船舱外突然响起脚步声,穆川端着一盘意面走进来。穆懿看了两人一眼,不作声地走出甲板上。
穆川伸手要抱过陆离,她忙躲开身子,“我不饿。”
“早已猜到你不会想吃东西。”他笑着,却仍是一把抱起她。她有点意外,只听他笑道:“带你去洗热水澡。”
、浴室(上)
陆离把脑袋没入浴缸中,身体四周的滚烫水流往上涌动,冒着甜腻的泡泡。
这一夜如此漫长,仍未过去。她不解,今天早晨她醒来的时候,妹妹仍像小猫般贴在自己身旁睡着;回到学校,同学仍向她请教作业;好友文希仍叽叽喳喳在旁说隔壁班哪个男生怎样……一切都那么正常。但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改变?
那一幕幕再次无声浮现——妹妹睁着眼睛,倚在墙角的血泊中的样子,再次出现眼中。她在水中闭着眼睛,感觉到眼角似乎涌出了液体。
那液体落在满满一浴缸的热水中,无声无色地逸开。
她开始想着自己未来的路。目前看来,脱离西京门是不可能的,但她也不愿就此成为杀手。另外,还有穆懿所说的穆川对自己感兴趣的话……无论如何,这两兄弟当中,似乎弟弟并不那么可怕,尽管爱恶作剧,但毕竟更为亲切些。
咕噜噜的水声之上,她突然听到门把一阵响动,随之而来人的脚步声。
她慢慢浮上浴缸水面,露出半个脑袋。
“你这个样子倒是有意思。”穆川坐在浴缸边上,扑哧一笑。他手中拿着一排黑色巧克力,他掰下一块,放到嘴里。
陆离忙双手抱在身前,直视他:“门锁上了,你是怎样进来的?”眼前这少年比自己只大上两三岁,比起穆懿来,她对他没有那么敬畏。
“你认为这对于杀手是很困难的事情吗?”穆川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身子朝浴缸中俯下了一些,“你几岁了?”
“十五。”这次她不敢说谎。
穆川笑笑:“跟朱丽叶差不多年纪。”
“莎士比亚的朱丽叶?”她有点讶异——他也看书?
他一笑,笑意中带讥诮:“我是杀手,又不是什么小混混。”说着他又懒懒道:“不过我对看书没什么兴趣。只是有次出海时遇上风暴,被困在船上,又没有通讯信号,无事可做。才在那里翻出来一本莎士比亚的喜剧集,翻了翻《罗密欧与朱丽叶》。”
“《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悲剧。”她忍不住纠正。
“对我来说,所有悲剧都是喜剧。”他耸耸肩,不置可否,说着伸手拉起她脑后的头发,盈盈握在掌心中,“人生苦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在哪个杀手的手下,何不抓紧片刻欢娱?”
说着,他把沾满巧克力的
手指递到她唇边。
她避开脸。
他调笑地盯着她:“喏,居然不要?”说着,他一手按着她,一手在她脸上乱抹,她被涂了满脸的巧克力。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她任由他恶作剧。
“还没开始为西京门工作呢,就已经打算要离开了?”他收回手指,开始用嘴舔着掌心上的巧克力,一脸戏谑。
“我不想当杀手。”
穆川大笑起来,像是听到极为有趣的事情。良久,他才慢慢收住笑声,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心血来潮,把你救走呢?西京门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救助孩子的目的,就是为了培养他们成为顶级杀手。”
“一辈子?没有其他方法脱离?”
他笑笑:“用钱。用他们杀人所赚的钱,把自己赎回。”说着,他微微把身子俯近她,“但从来没有人愿意退出西京门。他们自小接受这样的培训,除了杀人,他们还会什么?”
、浴室(下)
陆离默然。
“遇上我,你真是幸运啊。”穆川慵懒地笑笑,从浴缸边站了起来,“其他小孩子都只是被扔到培训场里,过着地狱一般的日子。不过你遇上我的心血来潮——今晚在那栋大楼完成任务后,恰好碰上你家的事。我一时兴起,想要亲眼试验看看。”
试验……他说的试验是……她抬起头,略带疑惑。
“一般加入西京门的孩子,都是五六岁的,人格都没健全,很容易就被灌输了我们的思想。但是,”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你不一样。”
“我今天已经杀过一个人了。”说出这句话反驳他的时候,陆离感到自己肩膀微微发颤。她想忘记,想忘记这件事。
穆川勾起嘴角,笑着提醒她:“那不一样。我会亲自调教你。”
说着他便往门外走去,走到门边,他回头:“对了,别想着逃跑。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修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浴室弥漫的水汽中。他带上门出去,室内复又一片宁静。
陆离独自坐在浴缸中,看着那道门。
尽管她仍不知道穆氏兄弟想要怎样,但她现在所发现的是,无论是穆懿还是穆川,他们都不是容易相处的。
她觉得非常茫然,把脑袋埋在膝盖上,一头乌黑长发披泄下来,盖过了耳朵,什么也不要再去听。
从浴室出来,她走到甲板上。但见夜风猎猎刮来,鼓动着船杆上的旗。暗夜中,青黑的山脉隐现星星点点。船行近些,但见白墙红砖等各色别墅大宅,与临海那边一片钢架玻璃的写字楼区,及区内大片通明灯火遥遥相对。
穆川在甲板的躺椅上悠闲地躺着,浑不似一个刚血刃数人的杀手,只像个深夜出海的顽劣富家子弟。
在天光灯色连成一片的水上,快艇靠了岸,陆离看着白色船身下那片黑色的海。身旁,穆懿迎风而立,头发被夜风吹起,身上的衬衣在这寒意刺骨的深夜,薄如蝉翼。
身后穆川突然笑道:“回家了。”他的语气那么轻快,今晚的一场腥风血雨在他眼中,似乎从未发生过。陆离不禁心下一动,他们如此年轻,然而如此残酷,且手握大权。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对所有杀手而言,那是改朝换代的一天。对陆离个人而言,那是她跨入杀手世界的第一天。
、夕暮(上)
自那件事发生以来,已经过去一个月。
下课后,陆离挽着书包在校道上走着,文希从身后追了上来,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今天又去接你妹妹放学?”
“嗯。”陆离含糊地应着。
文希虽是她在学校内最好的朋友,但她在过去也鲜少提起自己的家事,文希只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对于父亲的打骂,欠下一屁股赌债等等,都不知道。现在妹妹和父亲的事,她自然也没有向同学提过。
文希见她低着脑袋走路,突然神秘一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粉红色信封递给她。“有人托我给你。”
陆离还没说话,文希已经开始为自己辩解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但是这个男生跟我很熟,我不好意思推托。而且,他真的不错,你不要考虑一下?”
“只是因为我不喜说话,所以他们觉得新奇罢了。”
身旁有学生骑着自行车飞快驶过,扬起尘土。陆离伸手拍拍校裙。
“搞不懂你,怎么总是那么理性。难道你就没有感情充沛一点的时候?”文希叹了口气,“你的脑袋也太理性了吧……”
陆离打断她的话:“所以我羡慕你。”
“喏?”文希一愣。
陆离点点头,肯定自己的话。
“你只是在哄我开心吧。”文希撇撇嘴。
“除了六岁的妹妹外,我哄不了其他人——除非你自认智商只有六岁吧。”顿了顿,她又道:“在你身上,有着我所缺乏的东西。”
文希挑起眉头,不明就里。
“你有充沛的生命力,可以感染其他人,这是我所缺乏的。”陆离这么说着,不禁想起了穆氏兄弟。
如果说穆川浑身上下洋溢着生命力的话,那么穆懿则跟自己有点相像——同样不会被情绪牵着走。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不擅长表达感情,但穆懿呢?她不知道,也没有兴趣。
她想起自上个月住进他们家以来,自己一直小心翼翼,房间的锁换过,自己做饭,拿到房间里吃。但事实上,自那天之后,他们只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就没再回来过。清原滕一直守卫着这房舍,他只简单交代:“两位主人到国外去了。”什么也不愿多说。
她也不敢跟对方说话。一个月前,这个人几乎要把自己杀掉。
即便只是跟他们相处的一个星期,她亦是尽量避开他们,一回去便躲入房中。尽管房间上锁,但晚上睡觉时,仍是十分警醒,稍有声响,便马上睁眼坐起。
她不知道现在穆懿会不会仍想把自己杀掉,但就像小孩子对待不再新鲜的礼物那样,自己很快就会解脱了吧。她在心里想着,一颗心宽了下来,但又转念一想。但厌倦了之后,又会怎样呢?把自己杀掉?
她乱纷纷地想着,身旁又一辆自行车飞快驶过。文希突然喊道:“阿庭!”
陆离抬起脑袋,看见那辆自行车又驶了回来,在面前停下。那叫阿庭的男生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文希说着话。陆离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球场,文希突然偷偷地碰了碰她的手肘,她回过神来,这才留意到那男生一直在偷偷看自己。
她这才意识到,阿庭就是托文希把信交给自己的那个男生吧。
对于这种目光,她并不陌生。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都开始关注异性,而那些低调神秘的,更能引起别人兴趣,她也不例外。那些对她特别不屑一顾,或者有意欺负她的男生,往往更多地在暗处向她投以热切的目光。
但她总是刻意跟学校里的人保持一定距离。除了一两个善良淳朴的女同学外,她没其他朋友,更别说那些稚嫩轻佻的男生了。跟她最亲近的男性只有父亲一人——他醉醺醺,从不正眼瞧她,非打即骂。
她突然想起来,有次她放学回家,在门边听到父亲哀求债主的时候,说道:“我把女儿交给你吧。她今年满十四岁了,比她妈妈还漂亮。”她听了心里一惊,忙咚咚咚地跑下楼,在附近街区的小士多店前坐到店主打烊才回去。回家后,她先把妹妹关在房间里,然后一言不发地任由父亲把她吊起来,打了个半死。第二天债主上门,见到一个鼻肿脸青、满身伤痕的干瘦少女,头发蓬乱,忿忿地走了。从此父亲不再打她的脸。
或者是因为这样,她对男性总是心存畏惧?
正失神,她突然意识到,文希在看向自己。
陆离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低下脑袋拨拉着校服上的领结,阿庭忙开口打破冷场:“对了,有看新闻吗?金堂集团的总裁那件事。”
陆离的脸色黯淡下来。
“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还算新闻吗?”文希瞪了他一眼,向他眨着眼睛,暗示他怎么找那么奇怪的话题。
》阿庭摸着后脑勺,讷讷地说:“有新的进展呢。之前不是有新闻说,他孙子金木崎的尸首没找到吗?有人说,在柬埔寨的地下杀手集团见到他。”
陆离默然。
那一夜,那慈和的老者面目,再度浮现面前。
一个月前,当她看到新闻的时候,才知道当夜的老人就是金堂集团的总裁。她暗暗吃了一惊,原来这个大财阀的背后,竟是个大型的杀手集团。她想起报上的后续报道,声称股东清点金堂集团财产时,大量海外资产神秘流失,她不禁联想到穆氏兄弟的身上。会跟他们有关系吗?既然金堂集团是如此财势惊人的大财阀,那么吞下它,以及另外两个大财阀支持之杀手集团的西京门,岂不是……
这么想着,她对穆氏兄弟的财势暗暗吃惊。
这两个少年,原来已经可以覆手为雨,翻手为云了么?若是他们任着性子,存心要掀起巨浪的话……
文希跟阿庭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她突然抬起脑袋,问道:“你们知道西京门吗?”
“西京门?是什么东西?武馆吗?”阿庭有点紧张,但神情中是掩不住的喜悦。陆离第一次跟自己搭腔呢。
“我也没听说过喔。”文希摇着脑袋。
“没什么。”陆离不说话了。
看来西京门的性质,跟其他三大杀手集团不一样,并非由一个实体财阀支撑,而是完全存在于地下。
因此,它比以前的三大杀手集团都要危险。因为它是完全属于暗黑世界的,无需理会地面上的看法。
这么想着,她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怎么了,你觉得冷吗?”阿庭腼腆地问,然后红着脸,终于鼓起勇气道:“陆离,今晚你有时间一起去看电影吗?”
陆离却像没听到似的,突如其来地说:“我有点事情,要先走了。”说着,脚步匆匆地往校门走去。
阿庭一脸的失望。文希看着陆离的背影,奇怪地说:“最近陆离都有点奇怪啊。”
、夕暮(下)
学校离现在住的地方有点远。陆离不习惯坐船,大费周章地转了好几趟地铁,再转车。下车后,一个人挽着沉重的书包,往半山上走。傍晚时分,不时有年轻貌美的女子牵着狗闲然散步,却一脸寂容,或是一群穿着制服戴着蓝色帽子的小学生,得意洋洋地走着,也有外籍女佣边推着婴儿车边讲电话。
世态多么有趣,陆离却无心观赏,她在心里暗暗想着穆氏兄弟的事情。
红彤彤的太阳没入山间时,陆离见到穆宅已在前方。从这里开始,属于私人路段,外人和外来车辆都不得进入。
身旁却赫然驶来一辆跑车,在她身旁放慢。
她警觉地猛回头,背脊紧紧贴着身后半坡的墙壁,但见车门砰地打开,穿黑色衣服的男子手中托着枪,指向她。她下意识地要跑,不知哪个方向射来一粒子弹,正中那男子的额头。
男子歪歪斜斜地,靠倒在身后车座上。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眼见着那车子飞也似地驶走,车门一晃一晃,碰击着那男人露在车外的脚踝上。
自从她住进这里来,这已经是她亲眼所见的第五次杀人了吧。只是这次,这西京门的对手不知为何,竟然把枪口对准自己。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她整个儿颤了颤。
只听身后那人说:“已经没事了。”
她回过头,见是清原滕。对方长得瘦削高大,在渐渐暗淡的天色中,树叶投影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像个鬼影。
清原滕说:“刚才对方的目标是我。”
陆离嗯了一声。她的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蓦地见到远处树影下站着一道人影。那人影晃动,似乎是因为见到了刚才那幕,而全身战栗。
她看清楚了,那人是阿庭。显然他是跟踪自己来到这里,不巧见到刚才那一幕。此刻他的脸上流露出清晰的惶恐。
她努力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自在,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却瞒不过清原滕的双眼。他回过头,见到树下的阿庭。
阿庭长大嘴巴,双脚像固定在地上一样,怎样都动不了。
陆离忙伸手去,扯住清原滕的手臂,正要恳求,却来不及了——
随着清原滕拔枪的动作,阿庭的身体在树下晃了晃,然后嘴角流出鲜血,慢慢倒下。不知从何处走出几个人,上前去,手法娴熟地把他的身体拖走。
整个过程,竟不过数十秒。
如果说陆离在这过去一个月,终于适应了光天化
日下,杀手之间的对决。那么此时此刻,身边的同学在眼前瞬息被杀,让她无法接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清原滕带回穆宅中的。她只觉得自己一路都心神恍惚,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愤怒。她的手指紧紧捏着书包的带子,几乎把指甲抓破。
过去一个月来,她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大变化。除了住所变换,以及不习惯妹妹不在身边之外,一切都没有太大的不同——她仍每日里正常上课下课。因为穆氏兄弟一直不在,她亦并没有多考虑自己被卷入了怎样的生活中。
直到此刻。
她回过头,一声不发,狠狠地盯着清原滕。但是嘴里却说不出来一句斥责他的话。又有什么好说呢?她自己也清楚得很,阿庭见到了穆宅前面发生的事,他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清原滕面无表情,只沉声地:“统主今天回来。西京门的对手或者会趁这个机会下手。我们尽快进去才是。”
陆离挽着书包,抬头看着那座大宅,突然觉得它阴森无比。她想要转身离去,不再回去。
如果,她真的能够离开的话。
穆宅已在眼前,青铜色金属大门朝外敞开着,穆懿那辆银灰色的敞篷林博基尼正驶进庭院。
她突然觉得心头一紧,强烈地意识到:他们回来了!
她将要跟这个最盛大的杀手集团的统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林博基尼的车门敞开,穆川走下车来。他晒出了一身小麦肤色,在阳光下笑着朝她走来,身后,穆懿亦下了车,却是漠漠地看向自己。她两手紧紧抱着书包,低着脑袋往前跑去,绕过了两人身旁。
穆川要伸手挽住她,穆懿却在身后淡然道:“别逗她了。还有事情要处理。”穆川笑笑,眼睛仍注视着陆离的背影。
、夜未央(一)
离开一个月,回来后要处理的事情便堆积如山。穆川早没了那份心思,会议开到一半就开溜出去了,穆懿直处理到夜里两点才回房间休息。脑袋和身子都很重,他倒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
连梦中也是不安稳的,幽森森的。
仿佛过去杀过的人都森森然立在穆懿面前,从地底下伸出手来,要把他扯落地下。一时间,眼前尽是魂魄鬼魔。
穆懿蓦地从梦中醒来。
自从他十二岁成为杀手后,就开始做类似的梦了。这些年来,梦中的鬼魂越来越多,他做梦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
重新躺倒床上,他的目光落在墙壁上那尊基督受难像上。他的嘴角不禁浮上丝嘲笑——自从一个月前西京门统一四大集团以来,他每晚做噩梦的次数更多、也更难醒来了。
他感到喉咙有点干涸,于是下了床,摸到房中的吧台边倒些酒。昏暗房间的空气中,他仿佛仍听到那些灵魂在干声笑着,讥讽着他,朝他逼近。
他挥挥手,努力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些幻觉。
职业杀手的耳朵却灵敏地听到楼梯间的脚步声,那并非是他所熟悉的穆川的脚步声。他一下子警醒,鬼魂的尖笑声仍萦绕耳边,他已不愿再去想。
穆懿放下玻璃杯,顺手摸了把枪握在手中,无声站在门前。
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他推开门,见到一个清瘦的少女站在他面前。
少女抬起脸,他看到陆离那双澄清明亮的双眼。。
她乌黑的长发披垂在耳侧,脸庞安静而秀美,只是那双眼睛里,带着警觉,那是一直生活在不安生活里的人特有的眼神。她看向他,一瞬间,身边鬼魂像突然被吸入他身后的空间里,往后迅疾退去,消失在空气中。
“什么事?”他迅速收起情绪,只漠然地问道。他回过身,把手中的枪搁在长桌上,径自坐在高脚椅上。
“我想跟你谈判。”她声音决然,显然已经考虑良久。
“因为今天下午,清原滕解决了你的同学?”
“我知道自己的命是被你们救下来的。但当时,我并不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抿抿嘴唇,“把事情说清楚,对我们都有好处。”
“进来吧。”他走向吧台,从冰柜里拿出冰块,用戳子敲碎,把冰块投入威士忌中。
她走了进来
,继续说着:“如果只有当杀手这条路可以走的话——我希望可以选择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了?”他晃着杯中的酒,眼皮也不抬一下,“我是杀手,同时也是个商人——西京门是个庞大的杀手集团,更是一盘生意。”
“只要我能够帮你们赚到钱就可以了,对吗?”
穆懿抬起眼睛,那双眼睛摄人心魄,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真是个自作聪明的女人。”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无声看向她。
陆离看向桌面上的枪,把手按在上面,轻轻推向他的桌边:“如果你认为我说的话浪费了你的时间,可以随时在这里把我杀死。”
穆懿突然轻声失笑。
未几,他敛起笑声:“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不过,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小聪明——你知道我不会杀你——起码不是现在。”
陆离只说道:“如果穆川对我没有兴趣了,你会把我杀掉,对吗?因为我知道太多西京门的事情。”
穆懿一只手晃着杯子里的酒,毫无表情地听下去。既不承认,也不否定。
她继续:“我想正式加入西京门。”
穆懿抬起眼睛:“为什么?”
她知道他明知故问,但仍老实回答:“我需要为自己留后路。”
、夜未央(二)
他露出饶有兴味的眼神。
“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不会被舍弃的。如果不想在以后被你们杀掉,我就只有努力成为对你们有用的人。”
穆懿看向这少女,相隔一个月,她的目光不再有畏惧,也没有其他女人惯有的讨好意味。
女人?他脑中闪过这个词,心底漠漠一笑。
眼前这少女,仍不肯用他家的东西,脚上穿着削价的拖鞋,身体被宽大得有些滑稽的运动服裹住,故意掩盖住身上线条。尽管神色很倔,身子也嫌单薄,但毫无疑问的是,她很美,会让不少男人心动。
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是穆懿,不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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