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疼,一路爱 作者:未知
第 2 部分阅读
一路疼,一路爱 作者:未知
第 2 部分阅读
唐一路凝眉直视面前色泽鲜亮的高级红酒,迟迟没有接过。
男人掐灭手里的烟,说:“这是强力的春药。你喝下去,三分钟内如果能坚持不射,我就放你走。”
唐一路这才接过,晃着杯子笑说:“这杯酒就当是我给您赔罪。不过,您也知道,男人做多了对身体不好,这种强力春药对身体的损伤不亚于我半个月一次的特级表演,所以,我想我理当能得到一点报酬。”
男人嘴角的肌肉抽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取下中指的戒指扔到桌上说:“只要你能做到。”
唐一路笑着低头把杯里的酒一小口一小口喝尽,目光带着三分挑衅,一直注视着男人。
自他喝光酒那一刻,助手掏出怀表开始计时。
第一分钟,唐一路平静地继续用脸摩擦着流苏,脸上是晒太阳的猫一样的神情。
第二分钟,他停下挥动流苏的手,裹紧毯子,弯着腰像在思考。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秒正走动的声音和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第三分钟,他忽然一个急促的呼气,胸口颤抖了两下,接着缓缓的吐气。柔软的毯子被他死死握在手中,露出深深的凹痕。莉莉丝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他低垂着头,紧闭双眼,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看得出他忍得极为辛苦。
三分钟到,助手合上怀表,没等男人吩咐自动走到唐一路身前,一语不发,掀开他的毯子,拉下他的内裤对着光仔细观察。几秒钟后,他放下内裤,对男人摇了摇头。
男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叹。唐一路面色潮红,他用毯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重新裹好后,上身倚靠在椅背上说:“我可以走了吗?”声音略微颤抖。
男人也看着他,点上一根烟,朝他脸上缓缓吐了一口。他的眼睛眨都没眨,镇静地看着男人。
好一会儿,男人拿烟的手指向大门说:“走吧。”
唐一路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门边忽然想起桌上的戒指,回过来取走。俯身时对上男人冰蓝色的眼睛,他笑说:“谢了。”
从二楼一路走下来,下身和裤子不停摩擦,他几欲崩溃。要不是他运气好,天赋异禀,肯定不到一分钟就泄了。他这一生只感谢他父母一点,就是给了他异于常人的性能力,以至于他可以拿它当饭吃。
屋外的冷风吹来,额头冰凉。他伸手抹了一把,汗已经被吹干了。但这么低的温度仍然没能让他下身的火热冷却。看来今晚必须用□来解决,妓女收费太高,还不干净。
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蹲在俱乐部不远处的路灯下。看到他出来,“影子”拉下裹着脸的围巾,朝他这边走过来。
他看她越走越近,刚刚努力维持的冷静轻易就被打破,怒吼道:“你他妈在这干嘛!”
白可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小声说:“我看你被他们带走,不放心。”
“干你的不放心!”他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白可固执地跟着。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来,想骂却骂不出,下身肿胀得难受,他不知道他还能忍多久。白可终归是担心他,试探地走上前问:“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帮你?”
他一把把她推开,冷笑着说:“哼,你帮我,你真的想帮我?”说着,他掀开长及膝盖的毯子,双腿间的硬挺立刻像是要跳出来,在内裤里愤怒地鼓胀着。
十美元人生(二)
“你为什么要带我回这里!为什么!”
“白可你听我说,我无法在堪萨斯找到能收留我们的地方,我没办法,只有暂时回到内布拉斯加,等你病好了我们就上路,好不好,好不好……”
“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才从这里走出去……为什么……我没有时间了!”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你把命都搭进去。今天你必须待在这里。”
昏暗的旅馆房间,贝莉把白可按在床上,等她哭够了闹够了,给她盖上被子,转身走到门外。
白可听到咔嚓一声,眼泪旋即落下来。
从百叶窗里透进来的光逐渐稀少,她睁着干涩的眼睛,目光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她不用看就知道,他来了。
他是她的幻觉,是她疲惫过后唯一的安慰。很多个不眠之夜,都是这如真似幻的人陪着她度过。
“怎么办,我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我是不是到不了那个地方了。”
她的声音在空气里破碎,热泪从眼尾汩汩流出,看不清床边人的样子。她伸出手,男人俯过身,让她的手可以触到他的脸。
“怎么办啊,一路,你告诉我。”
她努力环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身子拉向自己。幻觉永远比现实美好,比现实温暖。
一切似乎太过轻易,她不安地紧紧抱住他的头问:“可以吗?我可以和我的幻觉□吗?”
男人在她胸口低笑,用着生硬的中文说:“一切都只不过是幻觉。”
“是啊,幻觉,嗯……”
白可低吟一声。
那张她熟悉得能记住每一个角度的脸上隐藏着微笑,他的眼睛,他的有如黑曜石般的黑眸迷离地看着她,似要把她吞没,带她进入另一个瑰丽的空间。
她张大双眼,双手捧着他的脸。他的脸在手中有节律的轻送,她的手无法全部抱住他的面颊,不安,强烈的不安,她下身猛然收紧,想严密的包裹住他的脆弱,不让他离开。
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感觉了。
那夜,当她看到他绯红的脸便立即明白。似乎他们这样的人总是躲避不了相似的命运。
这个拥有中世纪魔鬼殿堂里的乌鸦一样气质的男人,袒露着受难的身躯,在她面前,在她看来,干净得如同婴儿。强风吹起单薄的棉毯,他肩头一块玫瑰色的伤疤若隐若现。他的头发也在随风浮动,发丝间,面容冷峻。
她脱下厚重的旧棉衣,走到他身前给他披上,在他惊讶的又瞬间失措的目光的注视下,牵起他的手,向着家的方向走去。而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紧紧跟在她身后。
“其实,你早就想献身给我了吧。”
他在她耳边问道。她的背贴着冰冷的墙,一阵战栗,带着下身也收缩起来。他紧紧抱住他,手放在她蝴蝶骨上,把她的身子与墙壁隔开。
“你是第一次吧……小傻妞……”他凌乱的气息喷洒在她下巴。她的腿发软,几乎要坐到地上。他托起她的腰,与她紧紧结合在一起。
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速度,站着,把她的重量全部放在自己的臂膀上,托着她,像托着醉酒的舞伴。但他残留的一丝意识告诉他,让他发泄着欲望的不是某一个前来寻欢作乐的空虚的身体,而是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白可。
“我叫,白可……”她一字一顿地说。攀着他的肩膀,除了紧张和疼痛,没有其他感觉,越是疼痛,越是清醒。她看着他沉溺在□中的脸,怕他忘记她。
“我知道!”他压抑着喘息说,随即把她翻转过来。
她的双肘撑着木头桌面,一手扶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抬头,排风扇不知何时转动起来,打散路灯昏黄的光,再把杂乱的光线吸进这间黑暗的地下室。
如同货仓一样寒冷的地下室啊。
在剩下的那些黑夜里,在货仓中,她的妈妈艰难地同命运挣扎,死神把她溺进水里,她坚强地抬起头来呼吸。这样重复着,直到再也没有力气。
而她在她身边,无能为力。她们没有药,没有食物,连同情都得不到。作为她的女儿,她唯一的亲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到她是这么无能、懦弱、卑微、可耻。
在广阔的似乎要让一切沉默的死寂的晃动的,因为染上黑暗而让人产生无限延伸的错觉的空间里,妈妈的生命被吸进每一束纤维,每一粒尘埃。
她的妈妈,她的无私伟大的妈妈,纵容着她的无能,怂恿着她对她肉体腐烂的漠视。她说,她用母亲特有的轻柔的嗓音说:“你见到的,只是一个躯壳,你见不到的,那个叫灵魂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我,你的妈妈。你只要记得,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边。就算你再也见不到我的肉体,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不!我不要见不到你!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总有办法的,你告诉我!”她幼小的身体因受不住情感的巨大冲击而颤抖到近乎抽搐。
妈妈抱着她,落泪叹息。办法当然有,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向无耻的现实贡献出她的女儿,还有很美好的未来在等着这个孩子啊。所以,在她剩下的日子里,她要背起所有的不幸,她要给她的孩子伪装出一个幸福的信仰。
“很快就会到美国。很快了。”
妈妈清晰的心跳仍旧震动着她的耳膜,她注视着屋顶那片旋转的光影,她很后悔当时没有告诉她,在那一刻,她宁愿同她一起沉没。
“啊——”她突然高昂起头,嘶声尖叫。
在她神游间,他已经冲上□,在到达最高点的那一刻,他张口在她肩头狠狠咬下,并不尖利的牙齿没入的她的筋肉。鲜血的腥甜立即溢满他的口腔,他控制住想把那块柔嫩的皮肤咬下来的冲动,慢慢松开牙齿,连同自己,一起从她体内推出。
失去压迫在背上的力量,她放下酸麻的手臂,上身趴在桌上。转头看血肉模糊的肩膀,竟像是看着她的初次之血。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感慨,也不过一句——就是这样了。
别无其他。
发泄完一次的男人,见她噙着泪,面无表情地盯着肩头的伤口久久未动,怜惜之心油然而生。他一手搂过她的腰,一手放在她膝盖后侧,把她抱起,放到床上。
“你为什么咬我?”她平静地问。
他跪在她腿间,检查她的入口,确定没有撕裂后,抬头,看着她窘迫的脸,笑说:“给你做个记号,以后你就是只我属于我的东西。”
她坐起身,拉过被子盖住他们□的身体,坐到他面前,抚摸他左肩的伤疤,歪着头说:“那么,你又是属于谁的东西呢?”
他转头,从她的指缝中看着那块谈不上好看或是丑陋的疤痕,伤痛从他的眼内一闪而过。他拉过她的手,把她推倒在床上,吻着她,到达她,轻声对她说:“我准许你,暂时拥有我。”
十美元人生(三)
清晨,阳光替房间开了灯。
一缕橘黄的光线打在唐一路的额头,他睁开眼,看到陌生的房间,闻到陌生的味道,还有陌生的温暖。
白可枕在他手臂上,酣然而睡,头埋在他胸口。他略微低头,看到她的发顶的旋和她小巧的鼻尖。下身的温暖提醒他,他仍然深埋在她体内。
想到昨夜的情潮翻涌,他带着她一次又一次登顶,最后,她叫不出声来,只剩下嘤嘤哭泣。
他太粗暴了。或许是长期为了别人的欲望而演,他自身又太过克制,冲动一旦爆发就是汹涌而来,像一个淘珠的人,找到一颗贝壳,饥渴地撕扯壳里的柔嫩,直到找到那颗寻觅多时的珍珠。
他食指的指尖轻点她的鼻头,凉的像冰一样。他已经非常习惯西部寒冷的天气,可是对她来说,这个地方确实太冷了。被子也不算厚,上面有□过后的味道,但仍然残留着阳光的香味。
在他细微的骚扰下,白可呻吟了一声,手臂探出被子外,紧紧环住他,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口。
他看着她手臂上的青紫痕迹,在她几乎透明的皮肤上,触目惊心。一整晚的赤身相对,他竟没有好好看过她的身体。他拉开被子的一角,把她的头发轻轻压进自己的下巴里,顺着她的背看到她的小腿。
她的身材算不上多好,在白人眼里就是个还在发育的女孩子。
但她皮肤很美,毛孔几不可见,只在被他吸允过的地方留下点点血粒。标准的亚洲黄的颜色,就像是……像是某种果仁的表皮,包裹着棉弹的嫩肉。
她的腿合拢后会在大腿中间,膝盖内以及脚踝处留下细微缝隙,若有如无的性感,小性感。
也许在某些人开来,她真是美得不可思议。
他居然是第一个欣赏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人。这让他高兴。
胸口微微地痒,是她的睫毛在骚动。酣睡的人悄然醒来,睁着眼,看着他的乳珠发愣。他耐心地等着她回忆起昨天的事,直到她抬起头看他。她的眼睛里有细细的血丝。
这样看,她的眼睛比平时大了些,下巴尖细,颧骨上有淡淡的红晕。她的嘴唇,上下的唇瓣几乎一样的厚度,很少见,可是放在她的脸上,很漂亮。
他第一次觉得她漂亮,在斑驳的阳光中,在他厌恶的狭小阴冷的地下室,一个氤氲着暧昧气味的早晨。
“满意吗?”他抽出枕在她头下的手臂,支住头,侧着身问道。被子随着他的动作被撑起,一低头就把她□的身躯尽收眼底。
她没有回答,局促地把被子拉高到肩膀,掩住身体。惊觉他还在她体内,越发窘迫。他看到她的睫毛在阳光下不停闪动,从鼻子里发出笑声,缓缓从她体内退出来。
已经有些干涩,他退出来时,她疼得皱起眉头。
他现在还不想起身,她由于害羞也不敢动,两个人相拥在床上静静躺着。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因为冷,起了鸡皮疙瘩,他看到,把她往怀里拉了拉,他们的身体完全契合在一起。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问:“你为什么喜欢我?”一开始,他以为她是为了钱,后来以为是为了性。昨晚过后,他确定她不是。凭直觉。
“你曾经给了我十美元。”她答道,说的顺口,像是已经念了很多遍了。
“什么十美元?”他问。
“就是……”她欲言又止,忽然起身,不敢看他,伸手够了地上的衣服裹在身上,下床在书桌里一顿翻找。最后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盒子,她打开盒子,拿出一张叠得非常工整的十美元钞票,躺回床上,忍着害羞重回他怀抱里说:“就是这张十美元,你还记得吗?”
他把钞票展开,一排醒目的黑字出现在上面,是一句中文:妈妈爱你。
记忆的闸门打开,他脑中闪过一张张早已陌生的脸,包括那个女人,她含着泪说:“妈妈爱你。”
妈妈爱你,妈妈爱你……
从此“爱”这个字变成了他的禁忌。
“就是因为这几个字吗?这几个字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他问,笑容诡异。
她敏感地觉察出他情绪的变化,本能的贴近他,抱着他,幽幽地说起了多年前的事。
又回到了那艘船上,那个货仓。她抱着妈妈,不停搓着她冰冷的手,妈妈已经有两天没睁开眼睛了,她也在货仓里坐了整整两天。几个同时上船的人让她把妈妈放下,说她不行了。她坚决不,她知道,她看到过,有人在船上死了就直接被丢进海里,她不能让她的妈妈被丢在这么冷的地方!
僵持着,直到第三天清晨,妈妈突然醒过来,双目透着许久不见的神采。她喜极而泣,几乎要昏倒。
妈妈坐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太累了,昏昏沉沉地,感到妈妈把外套披在她的身上,非常温暖。再次醒来时,妈妈又不见了。强烈的预感压迫得她无法呼吸,她跑出去,看到妈妈被绑在一个黑色的板子上。虽然她全身包满白布,她还是一眼就知道那是她妈妈。
她哭喊着想阻止,被人拦住,死死抓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上前。她愤怒地在男人身上撕咬、踢打,她看清了那人的脸,那是她的干爸,把她和妈妈带上船却在妈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退缩在一边的干爸。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混蛋!”她简直想把男人的手咬断,可是男人固执地拉着她,丝毫不肯松手。
哗的一声,妈妈连同那块板子一起沉入海底。
“妈!”她尖叫着,身体被声音撕扯,直坠到甲板上,巨大的撞击声,她却感觉不到疼。
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梦里,她一直在如此默念。她想和妈妈在一起,她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冰冷黑暗的海底,她需要的她的微笑,她的拥抱,她的声音!
可是她没有死,妈妈也没有再回来。她一个人躲在货仓里抱着妈妈留下的外套,不思不想,断了所有念头。船上的人因着苟且剩下的良知,给她送了些水和食物,准许她一个人待在货仓里。
干爸也进来看她,他是个谨小慎微的男人,话很少。那天却对她说了很多,他的忏悔,他的不得已,这现实的无可奈何。她全然听不懂,也不想听。干爸无法从她这里得到原谅,痛苦地捂脸大哭。哭声终于引起她的注意,她漠然地望着他,脸颊突然疼起来,啪的一声,像被人扇了个耳光,或许是幻觉,可是终于让她哭了。
这么多天,她终于找回眼泪。
干爸看她有了反应,收回泪水。作为大人,他毕竟不能和一个孩子比哭声。他柔声安慰道:“孩子,你要好好活着啊。你妈妈最后要不是怕你冻着,惦着要把外套留给你,她早就去了。你要体谅她的苦心啊。”
他说完这话的下午,美国就到了。船停在芝加哥港。
他们被安排从特殊的通道上岸,她裹着妈妈那件大红色的外套,恍恍惚惚地跟着人群走。
离开阴暗的货仓,美国的阳光铺天盖地地砸来。她勉强抬头看天空,原来美国的天空并不比中国的蓝,也不比中国的高。
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太平洋,那么平静的海面,广阔的,像要延伸到世界尽头。她踩着这海,一路从中国来到美国,生生死死,海里融了多少人的眼泪,难怪这么咸。
她祈祷,她祈祷她的妈妈在幽深的水下,能够得到永生的平静和安宁。
而她,将带着一个几乎可以预知到的未来,在这个美丽的国家,艰难生存。船上的人彼此连姓名都没有留下,踏上美国的国土后就奔散于这偌大国家的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隐匿起来。
只有她的干爸对她伸出了手。他说:“你就跟着我吧,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
她握住他的手,这个时候,唯一的要求就是活命,想要以“黑人”的身份留在美国,她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干爸的手冰凉,她忍着,把另一只手插进口袋里,意外地触到一个硬硬的纸团。趁干爸不注意,她拿出纸团,是一张被揉皱的美元,展开,首先看到的是钢笔写的一排清秀的字:妈妈爱你。
眼泪滚下来。
干爸看到,他拿走她的纸币,给她买了一双鞋。
他说:“我们要随时准备逃跑。逃跑,你会吗?”
她点头。
以后的日子,不管是躲警察,睡公园,还是遭到种族歧视的孩子们暴打,她都忍下来。她相信,妈妈一直在看着她,她会在她熟睡的夜晚回来,把她抱进怀里。
七月的一天,他们的行踪引起了警察的怀疑,干爸听不懂英文,申辩不能,只好拉着她逃跑。警察拔出枪拼命追着。他们跑到一个无人的巷子,他把她藏在垃圾桶里。警察恰好追来,她一向懦弱的干爸从缝隙里看了她一眼,枪声响起,他扑到在垃圾桶上,遮盖住仅有的一点阳光。
直到夜深人静,她才从桶里爬出来。垃圾桶的味道熏得她差点窒息,她坐在地上喘气,手在地面摩挲着,想找到一点干爸留下的痕迹,可是什么都没有,一滴血都没留下。她并不感到十分悲伤,只当是他为妈妈赎了罪。
从船上下来后,她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出了一些异样。她开始难以理解很多事,也不再对外界的一切抱有好奇心,很多东西轻易地就可以淡忘。可至少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在美国,社区有免费的旧衣服发放,超市有卖不掉的食物可以随便吃。她靠着这些救济,一个人从加利福尼亚流浪到科罗拉多。她没有目标,没有希望,只有靠着不停的行走来驱散心中的空虚。
直到那天,她运气不好连续四天没有抢到食物,一个人蹲在路边,幻想着妈妈做的白米饭。忽然一张纸币飘下来,她眼疾手快地捡起,追出去喊:“先生,你的钱掉了。”
男人转头,他的脸让她想到在中国时从海报上看到的那些靓丽的港台明星。男人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嫌恶地说:“给你了。”
有钱拿,她当然开心地收下,想着可以拿它去换集个面包。就在付钱时,她拿着纸币,迟迟不愿交出。因为她发现,这居然是当年妈妈留给她的那一张十美元,上面的字虽然已经模糊难辨,但她发誓这绝对是!以一个女儿的名义!
她奔出商店想去找到刚刚那个男人,想说声谢谢,然后,她在街的转角处看到了他。从此,这个男人仰起头看着阳光的样子,永远地印刻在了她的心中。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你想留住的,总要到最后才明白他们仅仅是一场烟花,你没想过去争得的,却如空气般不经意被吸进肺里,等你想要脱离却发现,你再也离不开他。
也许是爱(一)
她躲在暗处跟了他三天,从科罗拉多来到相邻的内布拉斯加,甚至动用了她用来还债的积蓄买了一张火车票。
路上,这个男人一直穿着一身黑衣,很少同人说话。她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偷看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手指很长,指甲很干净,脸上光洁得连一颗痣都没有。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自惭形秽地把脏污的手指插进口袋里。
他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可是这个好看的男人却心事重重。
车在内布拉斯加西部的火车站停下,她随他走出火车站,换了辆车,直开到乡村。之后,他进了公路旁的一栋房子,房顶上挂着牌子,用英文写着某某俱乐部,后来她知道那个词是“□”的意思。
她在房前的草地上站了很久,直至深夜。夜晚的房子异常明亮,闪着妖娆的灯光。很多人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是他。正在她发呆的时候,一个漂亮的金发女人经过她身边又忽然回过头,看了她半晌,笑着问:“你想进去吗?”
她点头,对女人的意外关心显得受宠若惊。
女人亲昵的拉住她的手进了门,从此颠覆了她的人生。
“你是偷渡客?”唐一路问。这是他听了这么久以后问的第一个问题。
此时的日光已经从床边走到书桌旁的地板上,在上面铺了一小片金黄。白可坐在床上,抱着被子说:“是的,我什么证件都没有。”
唐一路也坐起来,从她身下跨下床,捡起衣服仔细弹了弹上面的灰尘说:“你可以申请政治庇佑,据我所知,现在中国的内政非常混乱。你不会连请律师的钱都没有吧。”
“不。”白可一口回绝,“我和妈妈来美国只是为了找爸爸。文革的时候,爸爸在美国回不来,跟我们失去了联系。妈妈因为有亲属在国外,被打击得很厉害。后来文革结束,中美建交,我干爸说有办法来美国,妈妈想找爸爸所以才带我来的。我不想因为要留在这里就给我的国家抹黑。”
唐一路穿戴整齐,正拉着外套的领子,听到白可的话忽然笑了一下说:“你既然来美国,想留在这里,又不想申请政治庇佑来给你的国家抹黑,那么,我很有理由怀疑你跟我上床的目的。”他把领子拉平整,走到白可面前,弯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是想和我结婚,然后申请绿卡,对不对?”
没等白可回答,他轻笑着捏住她一边的腮帮子说:“小丫头,要是你直接跟我说你的目的,再给我几万块美金,我说不定会帮你,可是现在……我最讨厌欺骗我的人!”他放下手指,白可的脸皮上立刻印出两道白印。
疼痛还留在脸上,那个捏她的脸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从门外吹进来的风,吹乱满室的灰尘,在橘黄的阳光下无声飞舞。
她拿起被他放在书桌上的十美元,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字迹,她想,她是该回去了。
时间过得多快啊,从她踏上美国的国土那一刻,到现在,转眼就是七年。这七年来,她走遍半个美国,赚的钱全部用来还偷渡欠下的债,在最迷茫的时候,她遇到了他。她把完好的自己献给了心中的信仰。最终,什么都不剩了,干干净净。
胃部一阵抽痛,寒冷、饥饿,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心情,消灭这两种痛苦才是最实际的。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捡起衣服想去浴室洗个澡。腿异常酸痛,她没走几步就不得不扶着墙休息。有浊液顺着大腿的根部流下。
站在浴室的镜前看着镜中满身斑驳的自己,她想起了妈妈。在船上时,妈妈也是像她这样满身斑驳的痕迹。与她不同的是,那个男人愿意吻她,把她的嘴角都咬破了。那个男人是她喜欢的人。比起妈妈来,她是幸福的。
拧开热水器的开关,冰凉的水淋了她满脸。她躲开,等水烧热。浴室里,久不见阳光的瓷砖随着氤氲的水气升腾出发硬的苦味。她站在喷头下,让水顺着头发流到脚底。
手指在肩部、在小腹、在膝头揉按,有些痛。脑子里又回忆起昨夜被贪婪吮吸的感觉,腿脚更加无力,她慢慢蹲下,水敲打在她背上,撞击的声音从蝴蝶骨穿过肺部直达左胸口。
发梢还在滴着水珠,她从浴室出来,喝了点热水,看时间,该上晚班了。拿了一个黑面包,她换好衣服边走边吃。夕阳落在树梢上,风不停地往东南方向吹。空气干燥。这是美国西部平原最典型的气候,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一直难以习惯。
拉紧围巾,她快步穿过街区。在报亭旁,她无意中看到中国的国旗,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第11届亚洲运动会在北京举行。”
这是新闻的标题,她咬住面包,腾出双手翻开报纸。笑意慢慢在脸上漾开。
这条新文借着亚运会的举办,分析了中国现在的国情。原来在她混迹于美国一个个杂乱昏暗的地下空间时,改革开放的时代已经到来。中国对外敞开大门,也就是说,她真的可以回家了。
把剩下的一大块面包全部塞进嘴里,她买下报纸,兴冲冲地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就走到俱乐部。
俱乐部里还是和往常一样,灯红酒绿。她本想加上醉生梦死这个成语,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些人,其实很清醒,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什么,需要什么。他们造出梦给别人看,之后,谁当真,谁就死定了。所谓醉,所谓梦,都是假象。
“白,你今天来的很早。”莉莉丝走到她身边,想往常一样温柔微笑,手里却没有停止对她的侵犯。
她心情大好,礼貌地拉住她游走的手问:“唐一路来了吗?”
“路?”莉莉丝反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抚摸,“很奇怪,他也是一大早就来了,在后台喝酒呢。”
白可抽回手,笑着从她身旁走过。
莉莉丝看着她走路的背影,特别是她略微有些不自然的臀部扭动,笑意逐渐淡去。
摇滚乐队奏起今晚的开幕曲,低微的吉他声慢慢变得清晰,直至鼓点响起,一声爆破。主唱嘶喊的声音的震动在后台都能感觉得到。
白可走到已经画完妆换好衣服的正在独自饮酒的唐一路面前,伸出手,手里是那张十美元。
唐一路咂了口酒,淡笑说:“跟我睡一晚,才给我十美元?”
白可困窘地收回手,犹豫了一下又坚持伸到他面前说:“给你,做个纪念。”
“纪念?纪念我们一晚三次?”他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说得轻佻。周围不停有人向他们投来暧昧的目光,听到他的话后,更是夸张地笑出来。
他放下酒杯,把满脸通红的她拉过来,环着她的腰靠在化妆台上腻着嗓音说:“要么这样吧,你让我多睡几次,每次我都给你十美元怎么样?”
她洗完澡后残留的肥皂香味幽幽浮动在他鼻尖。她低垂着头,露出雪白的颈子和一缕兴许是穿衣服时无意中被压在领子里的头发,发稍碰触到的应该是她锁骨下微微的隆起吧。借着淡淡的酒意,他越发对她不规矩。他的皮裤明显发紧。
白可推不开他,反而被他往腿间压去,惊觉他身体的异样变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动,尽量低头。幸好,突如其来的一声提醒拯救了她。
迟到的沙克冲进来,在唐一路身后的镜台化妆,从他的角度,只看到唐一路半弓着身子坐在镜台上,他喊了一声:“路,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接着他见到唐一路上身晃了一下,一个女人从他身体里跳出来。他猛地一惊,那女人竟像是原本就跟唐一路一体的,只是因为他的叫声,被吓得从唐一路身上剥离。他随即纳闷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再抬头时那女人已经匆匆离开了,他很遗憾没看清她的样子。
上场的时候,他瞥到唐一路单薄的衣服下的一大块突起,笑着说:“你今天挺兴奋的啊。”
唐一路懒懒地把手指插进耳旁的头发里。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能轻易就挑起他的□。可惜她骗了他,可惜她不是妓女。
带着被一个偷渡的女人挑起的兴奋,他轻松跳着二十分钟的热场演出。
白可给客人送去酒水,不时从攒动的人头中看他。如果现在还有什么能够留住她的,就只剩下对这个人的迷恋了吧。或许,她可以为了他再多留一段时间。但她也明白,不可能是一辈子。因为,她有一个秘密,因为这秘密,她配不上他。事实上,她配不上很多人。
此刻,她脸上落寞的表情被吧台旁的莉莉丝尽收眼底。她手中的酒一口都没有动过。一个妆容艳丽的女人在她身旁的高脚椅上坐下,拿过她手里的酒杯喝了一口说:“你看中的樱桃被别人吃了?”
莉莉丝收回充满攻击性的目光,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说:“我养肥的羊居然被半路经过的野狼给吃了,真他妈扫兴。”
女人发出怪异的笑声说:“我以为只有男人有处女情节,没想到你们蕾丝也有。”
莉莉丝耸耸肩:“这只是我个人的特殊爱好。不过,既然被人用过,我留着她也没用了。”
女人正想继续问,门边忽然出现一阵骚动,几个穿着深蓝制服的人拨开人群直奔员工休息室。女人明了,叹了口气说:“你做事真是不留情面。”
骚动只一会儿就平息了,人们继续观赏着台上精彩的演出。站在高处的唐一路看到移民局醒目的深蓝制服,动作慢了一拍。他立刻重新跟上。这一曲的时间好像特别长,他一演完,立刻冲到台下,边穿衣服边用目光四处搜寻白可的身影。
也许是爱(二)
他正在拉着毛衣的前襟,一个灰色的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奔出去一把拉住那人的手臂把她拽进化妆间。
“怎么了?”白可端着酒瓶子问。
他接过她手里的碟子扔到旁边的柜子上,说:“你快走,移民局的人来了。”
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在烟雾缭绕的场子里四处查看。她转过身,一点没有要逃走的意思,笑着问:“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他愣住,随即向后退了一步说:“奇了怪了,你走不走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拿起碟子重放到她手中,走到镜台前把卸妆油倒在海绵上轻轻在脸上涂抹,若无其事地卸妆。镜子里只反射出她衣服灰色的一角,那一角固执地停留在他的余光中。
他希望她留下来吗?也许是的。那一瞬间,他希望她留下来。想起昨夜,她微湿的嘴唇,她带着甜味的嘴角,她耳垂上一颗小小的黑痣。柔软得近乎无骨的四肢,股间的缝隙里藏着女人最幽深的秘密吸引他去深入、去探索,让自己埋入她的温暖。
想到这里,他低下头,取出一张纸巾擦拭油腻的面颊。再抬头时,镜子里只剩下自己。猛地转过身,门边的人已经不见了。他立刻冲出去,流光乱舞中,她正从容不迫地端着杯碟给客人送酒,而移民局的人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她留下来!
他镇定下略微激动的情绪,穿过人群走到她身后,拉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滑腻,像是被淋上了酒汁。他拉着她,沉着地从移民局警员的面前经过,离出口越来越近,脚步也越来越快。就在他们即将踏出门外的一刻,移民局的人终于发现了他们,快步跟上来。
一踩上地面,他就发足狂奔。手心残留的酒汁和汗水让他总担心拉不住她,不时回头看一眼。她对上他担忧的目光,有些茫然无措,身后传来警察的叫嚷声,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他拉进一个偏僻的巷子。
“进去!”他推开一扇门,低声命令。她顺着他的指向,走进巷子里一栋老楼狭窄黑暗的楼道。他在她身后把门关上,楼道里立刻伸手不见五指。
他像是很熟悉这里的路,拉着她左拐右绕,轻松穿过黑暗。眼前出现一扇老旧的玻璃门,月光自窗口洒下,他松开她的手,在门锁上轻轻一挑,然后推开门对她说:“出来吧。”
她依言走出,门外是一个树影朦胧的广场,中央有一座很大的花坛,在夜空下,看不清颜色。
“这是哪里?”她问。
他没有回答,径自往前走。绕过花坛,经过广场,他的黑影在月光下被拉长,风衣的领子立着像是长了两只角。她暗笑,默默跟上。寂静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他为她推开一扇又一扇门,似乎也在一步一步靠近他的心。他想看见她,想留住她,想和她□,就是这样。他想他不需要太多理由劝服自己不要对一个偷渡来的小丫头动心。这丫头已经成年,她有选择的自由。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正扬着头,眼睛里充满对陌生环境的好奇,不停向来时的那扇门张望。
她怀疑他会什么奇特的法术,带着她走过长长的时空隧道,打开一扇普通的却暗藏玄机的门,来到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国度。
然而他的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他说:“这里是市立公园,你从来没有晚上来过吗?”
“没有。”她不可置信地说。除了租住的地下室和俱乐部,她很少去其他地方,特别是晚上。她缺乏足够的安全感。
晚上的公园里只有流浪的动物出没,猫、狗、人。风可以无拘无束地吹,树影可以无拘无束的摇曳,整片草地都是你的。她走进树的阴影里,忽又从阴影的另一头窜出,笑着,大自然的安宁静谧带给她极大的愉悦。
“走吧。”他说,把自娱自乐的她从树丛里拉出。看着她在身侧不安分地走两步停一步,他竟有种想放纵她幼稚的行为的欲望。他抬头看看天空,满天星斗。已经过了多久了,他终于有机会在回家的路上悠闲地数数星光。
他们在远离公路边的小镇上停下,面前是仅够两辆车同时通过的小道,道旁是一排排常见的颜色明亮的欧式楼房。有前院和花园,富裕点的人家说不定还有游泳池。她肚子饿的时候也曾经偷过他们种在院子里的樱桃。
他带她在一栋公寓楼前停下,拿出钥匙打开铁门,从左边的小门庭里进去,走过环形阶梯,在第五十阶停下。这栋楼的建筑很奇怪,不像中国的筒子楼,上了楼梯是楼道,然后才是一间间屋子。这里的房门就在阶梯旁,连过度的平台的都没有,当然也没有黑乎乎的楼道,站在门前就可以一眼望到楼顶,整栋楼很明亮。
钥匙在锁孔里一声轻轻的撞击声,他蹲下来捡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件。她在身后望进去,屋子里的光线微弱,隐约看到不大的客厅,里面堆满了东西。
他站起身,走进屋子把灯打开。她立刻傻了眼,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亮晶晶的,像有东西在发光。仔细一看,都是镶着金银边角的小饰物、皮带、酒杯,连家具都是复古的宫廷式样的欧洲货。在画满白色雏菊的朱红色壁纸的映衬下,鬼魅中透着优雅。她怀疑自己来到了森林女巫的小窝。
他坐到沙发上拆信封,见她还站着,说:“东西不要乱碰。”
她哦了一声,拍拍身上的尘土坐到他身边。沙发柔软,灯光也不刺眼,这是个非常温暖的地方。
“账单、账单、账单……”他边说边不耐烦地把手里的信件扔到一旁。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动作,待他处理完信件无意中瞥到她这里时,说:“你的衣服……”她指指他的前襟。
他低头,发现自己居然把衣服穿反了,难怪一直觉得领口紧。低咒一声,他走到客厅另一头,拉开遮住整面墙的布帘子。她原本以为黑色布帘后面是一面镜子,没想到会是他的卧室。卧室里的装潢跟客厅浑然一体。他走近卧室又拉开一道帘子。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客厅里的障碍物,走到拉开的帘子边。乍一看,那是他的衣橱,里面一片黑色,走近了才发现,那都是他的衣服,黑色的衣服,各种料子各种式样的,塞了满满一橱。
他像在俱乐部里一样,大大方方地当着她的面换衣服。他把自己脱得只剩下内裤,从衣橱里拿出一件黑色丝质睡袍穿上,转过身,看到她在笑,笑得没心没肺。
“笑个屁啊。”他对她翻个白眼,换上拖鞋。
她努力压抑住笑声说:“我觉得,你很像一种动物。”
“什么动物。”他问。
“乌鸦。”她说完,又捂住嘴低笑两声。
“乌鸦?我和乌鸦有很多共同点吗?”他看看自己一身黑色,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其他什么相似的地方。
她在他身前的椅子上坐下,撑着下巴说:“你喜欢黑色,乌鸦也是黑的。你很孤傲,乌鸦也是。他很神秘,乌鸦也是。你很爱干净,乌鸦也是。还有最相似的一点就是,你和乌鸦一样,都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
他凝视着她像苹果一样可口的脸,笑着说:“在中国的文化里,乌鸦是不吉利的鸟吧,你不怕我给你带来不幸吗?”
过了很久,她才重新笑出来。听到他问题后,心中蔓延开来的细微疼痛的枝蔓,已经把触角伸到她的眼眶,痒痒的,她揉着眼睛说:“自从妈妈死了以后,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幸’了。”
注意到她眼角的湿润,他沉默。他当然明白失去母亲对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他真的明白,那种悲伤从失去的那一刻起就被记录在血液里。让他感同身受的痛苦使他冰冷坚硬的心起了一丝怜悯,可惜,他已经不习惯于直接表达他的关怀。
“你不知道什么叫‘性’吗?我想,我可以帮你。”
他的拇指轻柔地按着她的眼尾,在她茫然的目光中,凑近她的唇瓣,细细捻转。
他和她躺在沙发上,他用身体覆盖住她的。她已经是不着寸缕,他仍旧穿着浴袍。带子被解开,宽大的浴袍盖住他全身,也遮住身下人的一半躯体。在黑色的覆盖下,随着他的动作,她健康白皙的身子若隐若现。
“我喜欢你的嘴,颜色很好,”他舔着她的嘴角说,“男人往往通过女人嘴唇的颜色来判断她的神秘器官是否可爱,特别是我,对颜色很挑剔,我不找女人过夜很多时候是因为找不到让我有欲望的漂亮的粉红色,所以你不要把我想得有多么洁身自好。”
带着痞子气的警告,他说完几个字,就在她带着漂亮粉红色的地方亲一口,直亲到她的羞涩地带。浴袍也被带至她的腿部,她的布着一层细密汗水的上半身的尖端在空气里挺立着。
“别……”她推着他的头,挣扎着想闭合双腿,却被他按住,只有脚跟在沙发粗糙的织布上难耐地摩擦。
他双手放在她膝盖上,抬起头看她。她努力咬住嘴唇,在疼痛的驱使下才能保持清醒。放在身后支撑着身体的手臂颤抖着。她的双颊在他侵略的目光中,羞怯得无处摆放。
女人强烈的反应更加刺激了他的欲望,他喜欢全然掌握着她身体快乐密码的感觉。他扶住她腿后的因为紧张而绷紧了的弹翘的圆润,以便能仔细看到那片隐秘的地带。
看清后,他低下头,在她火热的像初生婴儿般保留着吮吸本能的嘴唇的每个褶皱上,轻轻舔过。
“在美国这个自由开放的国家,你有权知道,什么是‘性’……”
他蛊惑着。
也许是爱(三)
他喜欢在荷兰金酒里搭配菠萝汁,这样酒的色泽明亮,味道里不仅有杜松子和麦芽糖的芳香,还有爽口甜味和苦涩的香醇。除了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他最爱的就是烈酒。
“你每天都喝很多酒吗?”白可问。她蜷着腿坐在浴缸里,唐一路坐在浴缸另一头,举着酒杯朝向灯光,像个珠宝鉴赏家一样欣赏着杯里灿烂的金色。那金色衬着墨绿的瓷砖,透出一抹鬼绿。
“酒,是最好的毒药,哼,可惜他到今天都没能毒死我。”他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好像那些酒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为什么想毒死自己?”她问。
他没有回答,手指在浴缸壁上滑动,一直滑到她露在水面上的肩头。大掌覆住她瘦削的肩,上身靠过去,凑进她的脸。她想躲开却被他一把捏住下颚。他把含着的酒哺吐进她的嘴里。辛辣的酒被他温热的舌赶到她的喉头,她忍受不住呛鼻的辣味,咳嗽起来。
酒液从她嘴角溢出,画出一道晶莹的湿润,直到下巴。他离开她的唇,舌尖顺着她下巴的弧线一点一点舔过。
“味道不错吧。”他贴着她的面颊问。
她不自在地偏过头说:“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呵呵。”他从鼻子里轻笑,坐回浴缸另一头,泡沫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他说。
她伸出手擦掉被酒汁弄湿的脸和嘴角,一小朵泡沫无意间沾上她的鼻尖。她看看自己的手指已经起了白色的褶皱,泡的时间够久了,想擦干身体,可是他不动她又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起身。踌躇间,见他正满含笑意地看她。不是她熟悉的轻蔑冷笑,也是不慵懒讪笑,而是如同池子里的水般,轻荡着,上面漂浮着绵软的泡沫。
小腹忽然像是有小蛇在爬,渐渐来到她腹部,再到胸前,直至下巴,原来是他的脚趾。她不知他想干什么,呆呆地望着他。他正笑得一脸邪恶,泡沫间露出他的膝盖。
下巴上一快皮肤被他的脚趾夹住,她低眉看去,忽然眼前一黑,鼻子被用力顶了一下,酸疼。
“哈哈哈哈……”
恶作剧的男人收回脚,得意地笑着,露出四颗嚣张的虎牙。
她捂着鼻子,疼得眼泪直冒。
“别哭哦,不然我就……”他作势要扑过去。她赶紧收回泪水,爬出浴缸,裹上他的黑色浴袍跑进客厅。隔着门都能听到他夸张的笑声。
趁他没出来,她匆匆换上自己的衣服。已经是深夜,她不敢回家,只好做在沙发上等天亮。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直到梦见自己被人扛了起来,睁开眼,果然是被人扛在背上。她惊叫一声,被猛地扔到一个柔软的地方——他的床。
她惶恐,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他按了回去。他说:“我难得大发善心收留你,你给我识相点儿。”
她忐忑不安地坐起来,不敢看他。他看着她害羞的样子,笑着说:“小丫头,我没那么强悍,刚刚做了那么多回,再做下去,你想我精尽人亡啊。”
他掀开被子蒙住她的头。她拉下被子时,他已经出去了,只有布帘在轻微晃动。空气里弥漫着他特有的男性麝香的味道,在壁纸的映照下,周身都是暖暖的红色的光。她注意到右边的衣橱,走下床,小心翼翼地拉开衣橱上的帘子,眼前是一片黑色。零星的金属装饰发出亮闪闪的光。她看一眼客厅的方向,确定没有声音,伸出手,慢慢地把那些衣服满满地抱在怀里。
他的味道……
空气里、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是他。幸福,她只能想到这个词。
她把头更深地埋入他的衣服,几乎要窒息。
“你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她受到惊吓,没站稳,整个人栽进那堆衣服里。额头撞到墙上,有衣服挡着不是很疼,可是头晕目眩地怎么也爬不起来。黑压压的一片,唯独一只白色的手臂伸出来,在空中乱舞。
他来是看她是否睡着,没成想她在偷看他的衣服,本想呵斥她不要乱碰他的东西,现在看她狼狈的样子又觉得好笑。笑够了才把她从衣服堆里拉出来,他捏住她脸颊说:“看你还敢不敢随便碰我的东西。”
他很喜欢捏她脸的感觉,有一点婴儿肥的脸被捏成柿饼的样子很滑稽。捏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他收拾着弄乱的衣服说:“看你那蠢样儿,青春期还没过去么,对我这么个舞男迷恋到这种程度。难不成,你本来是为了绿卡接近我,可是后来又真的爱上我了?还是说,你确实从一开始就爱我,不是为了什么绿卡?”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说:“哈,真是让人感动啊。”
她站在他身边,认真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想把他牢牢的记在心里。
“杵在那儿想什么呢?”他问,把衣橱的帘子拉上。
“你讨厌我吗?”她看着他,眼神清澈。
“不讨厌,”他顺口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在床上很和谐。”
“那么,你愿意一辈子和我上床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愣住。他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他不明白明明是外表这么单纯的人,怎么会说出这么露骨的话,还用那种天真的蠢样子。一辈子和她□?就算现在她的身体很吸引他,也不能保证他以后不会腻味。
“听着,这里是美国,性解放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你也知道我的职业,如果你只是想找个跟你上床的,我随时奉陪,如果你要什么‘一辈子’,我想,你可以走了。”
听了他的话,她看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又看看他,她没有勇气独自走进黑暗。
看到她脸上露出怯意,他自知话说的太重,放缓语气道:“移民局的人肯定已经查到了你的住址,那间地下室不能回去,你暂时就住在这里吧,我……”
“暂时是多久?”她打断他问。
“等你找到新去处。”他说。说完便沉默地走出去,拉上帘子。
对着巨大的比夜还黑的帘幕,她缓缓坐到地上,捧住膝盖。
自从她明白爱情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后,就坚信,不管是以何种形式开始的爱情,她的内容里都必须包含“一辈子”。她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爸爸没有和她过一辈子。她用忏悔的语气对她说:“那是因为,妈妈做的不够好,妈妈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她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也不可能做得像别人那么好,她太笨了。所以,她会带着一切美好的回忆离开,回到她的祖国。
天终于亮了,她从地上站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停在他衣橱前,俯过身试着闻了闻,这味道,她想记一辈子。
客厅里,他正侧躺在沙发上睡觉。高大的身躯让并不宽敞的沙发显得更小。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蹲下,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想把他眼睛上每一根睫毛弯曲的弧度都记清。
他睡着时温柔多了。
叹了一口气,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被折得异常工整的十美元放在他摊开的手心。伸出的手在他额前停住,她真的很想再摸一摸他的脸。就在这时,他突然睁开眼睛。她慌忙收回手去。
“你要走?”他问。他一直没有睡着,不想被她看出来,装作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
“嗯。”她点头,站起来,向门边走去。
“去哪儿?”他提高声音问。
“中国。”她答。
“中国?”他挑起眉,他很想问为什么,却问不出口。
她像是知道他的心事,主动说道:“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的偷渡债已经还完了,继续留在这里也不知道做什么,我想回家。”
“回家?那你花那么大代价来美国是为了什么,你妈妈甚至……”他及时收回后面的话,怒气越发高涨,吼道,“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你做事有没有逻辑!你他妈是智障吗?!”
她猛地回过头,握着门把的手指发白,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用袖子笨拙地擦掉眼泪,其实她心里并不感到非常悲伤,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了身体的某些奇怪的反应,就像很多时候自己想说的话无法表达,别人的话又理解不了。
面对泪流不止的她,他有一丝罪恶感,也有一丝不忍。他不想让她走,可是他有什么理由让她留下来。或者,这只是她耍的一个手段,逼他对她做出一辈子的承诺。中国人,都非常狡诈。
他忽然想到一点,她可能连买机票的钱都没有。“你想怎么回去?”他冷笑着问。
她的喉咙被哽住,咳了一声说:“我只要跟警察说我是偷渡来的,他们就会送我回去。”
他失笑。又说:“你不怕回去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吗?”
“我吃了事后避孕药,你放心。”她轻声答道。
“中国社会很保守,你以为回到中国还会有男人肯要你吗?你这个小荡妇?”他知道他说的过分,可是在他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收不回来了。但她漠然的态度让他的内疚一瞬间荡然无存,她平静地说:“我会当尼姑,我会在佛祖面前为你祈福,直到我死。”她的语气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哈!”他歪着嘴笑得十分怪异。他实在不明白一个18岁的女孩子,18岁,在美国还是争着当拉拉队长的年纪,这么一个女孩子却如此让人捉摸不透。是他阅历不够,还是她隐藏得太好!
奈何是爱(一)
“你滚,你滚,滚吧!”
他随手拿起身旁的东西向她砸去。一个抱枕打在她腿上,她退了一步,拧开门把,冲出去。出门就是楼梯,她傻了一会儿才记得要向下走。
风扑到脸上,吹干她的泪水,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待看清了前路,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出了街区,就是宽阔的大路,偶尔才能看到两个人。如此大的国家,人口却只有中国的五分之一,刚来的时候,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总觉得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走了很远,终于在内城的河岸边看到一辆警车,只要她走过去,告诉他们她是偷渡者,一切就都结束了。她来美国的七年,所有的辛酸苦痛,以及和那个人的无疾而终的恋情,都将成为她放在青灯古佛旁的不得再拿起的尘世孽障。
她并不十分悲伤。就算她有充分的理由,她也从没责怪过命运,从没把自己当做一个特殊时代的受害者。她不懂这些。长久以来她依顺的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以及妈妈灌输的对于对信仰的追求,受到心里一个微弱却延绵不绝的声音的引导,误打误撞地遇上他,一意孤行地靠近他,冲杀过后,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幸好,她并不是一无所获。
不远了,回家的路就在眼前。在离警车还有半个操场的时候,她走得太急,扶住河边的树干喘气。警察恰好走到车边,看样子是要离开了。她疾步追上,忽然,肩膀一痛,天空在眼前旋转,她想拉住旁边的树,后背一个沉重的力量把她推下河床。
头皮被树枝刮过,鼻尖都是泥土的味道。无处安放的双手胡乱挥着,直到不停滚落的身子被粗大的树根接住。她胸口一阵发闷,晕乎乎地看到一个男人趴在她身上,湛蓝的天空在男人身后。她用力眨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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