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城外三里处,有关卡设立。行人驻足,车马限行。
“胤郎君。”御者袁兰上前一番打听后,回禀车上“郎君”道,“此卡设于白虎城新近发布的[八月新政]后,不昧赀货,不敛税费。过往行者,只须表明身份来意、滞留时限,即可过关入城。”
“来之前不曾听叔父说过‘城外设卡’之事,兄长也未在信中提起。袁兰,你可问过别人,缘何有此一关?”胤郎君疑惑地问道。
“旁人也不知晓。”袁兰说罢,小心翼翼地看了[胤郎君]一眼。
他说了谎话。
方才的一番打听中,有人曾怒气冲冲地告诉了他设卡的原因——
“还不是因为白虎城中某些忘记‘小大王’恩义的家伙,竟暗通某个不识时务的袁姓人,将咱们[仙门]的讯息尽数泄漏出去!呸!要我说,陈城守就该把他们全都斩喽!你是不知道,这些……”
或许是因为身份的敏感,也或许袁兰本身就是个心思通透的人物,他一下就猜出了“某个不识时务的袁姓人”指的是谁。不过,这些“设卡真相”不好向自家的小郎君说起,只得推说不知。
又说了几句有关“八月新政”的话,袁兰开口道:“胤郎君,你且在车中安坐。待次序轮至你我时,我再唤你下车。”
“不用了。”车上少年拒绝了御者的好意,“车中枯坐时久,乏味得很。我正想下车走走,顺便看看这[仙乡]景色。”
说罢,一个面色白净、不足弱冠的少年郎,掀开束帛、跃下车来。
“胤郎君,可要去道旁[汤饼亭]中稍歇?”御者又问。
杨柳遮荫的道旁,约摸每半里路,即筑一石亭。亭中设明火锅灶,有专人做着热汤、熟饼,以飨旅人。不过,眼下这一座座的石亭里,多是从交益二州乞食至此的流民,虎咽狼吞、吃得正紧。
少年见状,摇摇头道:“我们就不与流民争食了,且在这儿侯着吧。”
袁兰点点头,忽听小郎君问道:“不都说‘[仙门]赈灾,全仗红鱼’的吗?怎么这些流民的吃食都是谷禾粟米?”
袁兰答道:“据[白虎丞]陈晨在[八月新政]中所言,[红鱼肆]中的[红鱼]虽多,却仅能供给五万人食用。眼下不提流民,单白虎城的居民数量已逾十万,红鱼远不足用。故值此黍黄稷熟、新米入仓之际,立下新规---唯家有黄口垂髫之幼子、花甲持杖之长者,或鳏寡孤独废疾者,方可凭相应铭牌领取红鱼。余者若要食鱼,自行购去。”
“你看那几位做汤饼的,腰间挂着一式的铜牌。可是有什么说法?”小郎君又问。
袁兰仔细一望,又答:“[八月新政]后,白虎城统一颁发金、铜、竹三种铭牌。[金牌]为[白狼谷]、[飞凤寨]中所产的[麟趾金]打制,乃是[仙门]弟子的标识。[铜牌]为白虎城[仙家秘境]中的[青铜]铸成,发放给城中的数万居民。而普通竹枝刻就的[竹牌],则单单为暂居白虎的旅人而设。”
“那这些流民呢?”
“流民无牌,暂不入城。过此关口后,都会去往白虎城西北新建的简易居所。”
“简易居所?”
“上月月初新搭的许多屋舍、粥棚,虽说简易,但足以救济数万灾民。刚才我听人说,流民中有那识文断字的落魄文士,将此居所唤作‘望仙坪’。”
“望仙坪?倒也不差。”
“郎君可知这脚下坦阔大道,是如何修成的?”
“如何修成?难不成是仙术?”
“胤郎君果然聪慧。”御者笑着赞了一句,却没解释仙术修路的事,反而又问道,“郎君可知如今的[仙门]诸子中,几人的名头最盛?”
“难不成有我公路兄长?”
他这话有点自夸门楣的意思。不过,来的时候他确实听叔父袁逢说起,自己的从兄袁术得了[仙术.土遁],配合着[仙兽.土拨鼠]可一日遁地数百里,实在匪夷所思。
“非也非也。”
“莫不是[执掌雪雨]戏志才?”
[仙门]诸子,指的是[仙门]一众真传、内门这些“已得[仙宝]塑灵根”的人物。若评比名望、实力,自然是关羽、夏侯惇等几位真传最为出众。
但自[小大王]出海后,关夏侯、潘李巫五大真传潜修[仙术],甚少露面。新晋真传燕云,除偶尔率众扫荡[飞凤寨]外,大部分的时间也是闭门谢客。据说是在研究一种名为“公共汽车”的“仙家机械”,可载数十人、可趋万里路。
袁胤之所以猜测戏志才,是因为叔父袁逢前不久说过的一件事----
八月初,鄄邑内连绵阴雨。农户恐谷粟减产,齐齐求助于白虎城。戏志才奉命出行,只一时三刻,便使全邑云散日现、雨歇天晴。
在袁胤看来,真传不出的当下,戏志才可变天候、掌晴雨,论起盛名,当属第一。
“非也非也。”
“是那‘三岁得[人机榜首]’的诸葛家幼子?”
诸葛亮,三岁雄踞[人机榜]。一月之内,无人能夺其榜首之位。[小大王]甚喜之,还赐了[仙宝]一枚。
“非也非也。”袁兰依旧摇摇头,“虽说此子早慧状项橐、颖异似甘罗,又名列[仙门十三少]之末,但毕竟不是最富盛名者。”
“仙门十三少?”
“有‘好事者’择[仙门]中岐嶷颖悟、迥越伦萃的聪惠幼子十三人,以年岁作序,号为[十三少]。”
“都有谁?”
“刘辩、周瑜、孙策、关平、黄叙、杨修、曹休、曹昂、袁耀、夏侯充、杜洛洛、诸葛瑾、诸葛亮。”
“耀侄儿也在此列?”
“在。”
“我本以为耀侄儿讷于言行、难有成就,没想到他的天分竟应在[仙途]中。是我错了。”袁胤感叹。
袁兰低头不应话。有一点他没对袁胤说起,所谓的“好事者”,也即[十三少]的命名者,其实就是他们袁家的嫡子---人称“土中仙”、“地行猿”的袁术袁公路。
“袁兰快说,到底谁的名头最盛?”
“暴龙三兄弟。”
“可是那‘悦来三结义’的方、穆、武安三人?”
“正是。”袁兰点点头,很是向往,“[白虎仙乡]大道二十三条,条条如脚下这般,皆是由他们三兄弟修成。”
“如何施为?”
“[地泉术士]方悦、[赤焰术士]武安国,以水火碎山石并填塞于道。而后,[巨石术士]穆顺召万钧滚石反复碾之。二十三道、三千馀里,遂于一月成行。晴不飞尘,雨不泞泥。商贾、旅人、乡民,颇受其惠。由此,三人名头大盛。”
袁胤听得神往不已,不住问些[仙术]的细节,可惜袁兰也是一知半解。两人一问一答,牵马走走停停,渐至关前。
说是关卡,其实就是一座矮亭。
亭中,放着一筐筐刻好的空白竹牌。亭外,有三人身配[金牌],专司关卡事务。
“姓名?”
“袁胤、袁兰。”
“来意?”
“访亲。”
“滞留时限?”
“一个月。”
出乎意料的顺利。只简单的一席问话、车载赀货查验后,两人便各自得了一面竹牌。
四指长宽、半寸厚薄,前刻“袁胤,九月初三”、后附一“卅”字。
“莫丢了。”发放[竹牌]的年轻男子,温声叮嘱着,“入住客舍、求购[红鱼],都需有此牌的。”
袁胤拱手致谢,就要转身离开。忽然见关卡三人齐齐站直身子,向排队等待的旅人告了声歉,即舍开手上事务,大步迎着白虎城的方向走去。而原本还算安静的人群,遂在一瞬之间骚动起来。
大道尽处,黑压压的人群自雄伟的[白虎城]中涌出。行在最前的,是一群身著制式道袍、意态昂扬的人物。
龙象随侍左右、飞禽盘桓半空,间或云烟为骑、缭绕四周,满满的仙家做派,惹得人心驰神动。
“长髯的关仙长、披剑的李二郎,巫罗、夏侯、潘求凰,还有[赤甲燕云]在一旁。咦,今天是怎个情况,六大真传全都现身了?”
“你再往后看,方穆武安、公孙黄张……,[内门]的仙长也是一个不差,就连庞娥那些女仙长都到齐了。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对了!北上伐袁!终于要去了么?”
“若非[小大王]吩咐‘赈灾为先’、若非[八月新政]执行伊始,就凭巫、潘两位真传的急脾气,怕早就杀去冀州了!”
“六大真传临中丘,不知那袁家庶子有何应对?”
“有何应对?负荆待死即可……”
羁留在关卡外的商旅们,议论纷纷。已踏进关卡者,则群情激动,一发涌上前去,争相观摩仙家人物的风采。
人群中的袁胤、袁兰却是急了。他二人直接弃掉马车、往前急奔,口中“兄长”、“公台”喊着,希望能将那翻身跨上[土拨鼠]的从兄唤住。
可惜,他们终究迟了一步。
关云长用布囊装了长髯,袁公路向怀中揣了麦饼。众弟子稍一拾掇,便向[白虎丞]陈晨、董侯刘辩等留守人员齐齐一拱手,也不废话,当即踏上行程。
六大真传,[燕云]乘火蜥、李进踏长剑,直窜入云;关与夏侯,裹在风土双龙中,呼啸远去;巫罗、潘凤,鹰飞狼行、电掣风驰。
余下四十余名内外门弟子,或乘[暴龙]、或唤[斧骑],扬蹄而去。至于袁胤二人最关注的袁仙长,则骑着肥肥硕硕的[土拨鼠],一头扎进地上荡开的涟漪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袁胤愣在当场。他奉叔父之命前来白虎山,自是因大兄袁绍之事。来之前他还在苦恼怎么与“向来与绍不睦”的从兄袁术沟通,没想到紧赶慢赶也没能与从兄当面说话,更不用提“劝兄赦兄”一事了。
“胤郎君,咱们接下来是赶赴冀州,还是去[白虎城]?”
“去[白虎城]吧。”
袁术的家眷,早被他从京师洛阳接到[白虎城]中安居。如今兄长虽已北上中丘,但大嫂王氏、侄儿袁耀还在城中。
于是,二人便收拾马车、进发白虎。因不晓得袁术的住处,袁胤便在城门口寻监门问路。在左右监门热情的指引下,费不多时即觅到“东三八路二百五十号”。
入了宅院,拜见貌美的大嫂王氏。两人交谈不几句,胖乎乎的袁耀自[仙门学园]下学了。
原本无精打采的小家伙,在一眼望见袁胤后,惊喜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大叫道:“胤……胤叔,你……你怎么来了?”
也是奇怪,袁胤十九、袁耀七岁,叔侄俩相差一十二岁却意外地投契。比之袁术,都更显得亲近。
“我来瞧瞧你长大了没有。”袁胤温和地笑着,“听说你现在名列[仙门十三少],了不起呐。”
一听这话,上一刻还兴高采烈的袁耀,下一刻忽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沮丧起来。
“怎么了这是?”袁胤疑惑地问道。
袁耀摇摇头,不接话茬。待袁胤又问,这小家伙干脆委屈地哭了起来。任袁胤再怎么劝也不济事。
最后还是大嫂王氏无奈地解释道:“此[仙门十三少]的名号,是你兄长提出来的。他硬是将耀儿列位其中,还严令耀儿超越众小、独占鳌头。但那十二小儿,个顶个的聪颖,或是‘下笔成章、耳闻则诵’、或是‘智表于先见、心计足成务’,都是能在[天机榜]中争胜的人物。偶尔有一个心智平俗的,还是一位‘纵剑飞仙’的小小瑶女。”
王氏叹了一口气,又道:“反观耀儿,口讷行迟、差他们甚远。你兄长又急于求成,最近没少挥了戒尺。此次出行前,他还给耀儿留下课业——将[学园]刊发的《仙术与窍穴疏议》倒背如流。”
袁耀抵在袁胤的怀里正哇哇哭着,听了阿母这一番话,泪花儿落得更起劲了。
胤叔,耀儿心里苦啊!
“还有啊,也不知你这兄长最近是怎地了。每天都要手持戒尺,奔耀儿头上打上三下,边打还边念叨‘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