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天清河宴。
万籁俱寂,雷静,风息,云散,雨歇,潮退。
片刻工夫,沧海桑田。
奇相神女手持玄珠,站在江边;天吴君则立在空中云头之上,威风凛凛;还有一条神龙,略带懒散在江中游曳。
“敢问龙神如何称呼?”
奇相神女看着这条神龙,忍不住出言相询。
这条神龙,远远观它气机,浩瀚无比,自己远不能及。
“吾名敖乾,乃是海中一条孤龙。”
这神龙的声音,像是震雷一般,响彻大江之上。
“尊驾何来?”
天吴君俯首,看着这自称敖乾的龙神,神色颇为慎重。
这神龙哈哈一笑:“自是为这大江水君之位而来。”
他这话说完之后,无论是奇相神女,还是天吴君,都忍不住心中一惊。
他们这是又要多一个对手了吗?
大江不像大河,早年之时,便被龙神所据,于河中称河伯。
后来,上一任河伯龙神,将神位让给了后辈冯夷。
加上冯夷又曾相助禹王治水,是以河伯之位,也没谁去和他争。
但是大江却又不同了,此地早年人道文明还未兴起,那些大神通者也看不上大江神位。
黄帝之时,震蒙氏之女,因窃黄帝的玄珠而自沉于黑水之中,遂为蜀地之中的江神水君。
这是第一位大江水君,但是神力有限,只能局限于大江上游,被灵山所阻,几乎难出蜀地。
如今灵山被姬考劈开,也算是帮助这位水君,有机会东出了。
不过空中这位天吴君,就不简单了。
他乃是巫神出身,早年还曾在水神共工座下为神。
后来共工掀起洪乱,天吴与共工分道扬镳,便带着信奉他为神的人族部落,来到了扬越与东夷之交。
因为天人之乱的时候,被相柳所伤,天吴一直在养伤。
加上信奉他的部族,风俗已经与越人同,他想入江为水君,一直被宁封天师所阻。
近年来,有人族贤者自西而来,本来是教化东夷的,东夷战局之上,将他们排挤而走。
这些人也不西回,直接南入扬越之地,断发文身,效仿他那一部族的风俗。
而后,传农耕,民众认为其有德行,千余家愿意归附于他,以他为君。
这位首领也不推辞,立国勾吴,以天吴之吴为号,大力兴修水利,发展农耕,开始传诸夏之制。
或许正因为如此,宁封天师便不再阻他夺大江水君之位。
天吴便入水夺水脉,在大江下游成为了水君,与奇相神女一上一下相对而立。
但是现在,竟然又多了一位竞争者,居然还是一位龙神。
天吴君看他的架势,已然将大江中游的水脉炼入体内了,大江权柄,甚至不输给自己与奇相神女。
“大江水君之位,可不是这么好争的。”
天吴君淡淡看着眼前的龙神,心中其实并不畅快。
那位宁封天师,阻了自己近千年,为何却放任这龙族入江。
人族与龙族的关系,不应该很差吗?
江中的神龙,口中吐出一句:“好不好争,争过才知道。今日水患刚歇,偶有所悟,来日有暇,再与两位尊神探讨水君之道。”
敖乾说完这话,便往江中一扎,消失在此地了。
大江之外,天吴君与奇相神女对视一眼,而后又各自离去。
一人回归属地,一兽返回勾吴之地。
······
商地,殷都,帝宫。
帝宫之中,两位老者相对而坐。
在他们面前的一张案台之上,放着一个小酒鼎,另外还有两个形状不同的酒樽。
“来,周公,这最后一点酒,可是我在宫殿之内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商帝文丁,此时的脸色苍白,举起酒樽,对着面前的姬季历说道。
姬季历同样端起酒樽相应,然后两人同饮。
“予对不起周公啊,想着封西伯之位给姬周,召你入殷,没想到却是让你来与我一起赴死的。”
姬季历摇头一笑:“无妨,这不过小事罢了,我与陛下都已经耄耋老矣,也该歇歇了。”
“好啊,周公大度,来,继续喝。”
文丁亲自倒酒,但是给两人都只是稍微倒了一点。
“哎,予虽然不如先帝好酒,但是这么不爽快的喝法,却还是生平第一次,想来也是最后一次了。”
“这辈子就这么一点酒了,省着点喝好,说起来自从先帝此斧钺给我之后,我就再没喝过酒了。”
“哦,这是为何?”
姬季历淡淡一笑:“先父遗命,先帝厚爱,一直藏在心中,不敢须臾忘却,不敢因酒误事啊。”
“周公心性绝佳,予不如也。”
文丁大声一笑,却不以为意,举樽喝酒。
“陛下也让季历大吃一惊啊。”
姬季历同样饮了一口。
“缘何吃惊?”
“早年知道陛下,却从未与陛下接触过。只以为陛下与祖甲庚丁两位陛下一般,必然成为巫祝心中最满意的商帝。”
“却没有料到,陛下心中自有沟壑,非巫祝所能控制的。”
文丁哈哈一笑:“这一点,不说周公没有料到,先帝也没有料到,巫祝也绝没有料到。”
而后他又轻声一叹:“只是可惜了,终究力所不及。”
此时的两人,困在这帝宫大殿之中,外有丛丛军士把守,他们便是出去都做不到。
“殷都不必沬邑,巫祝势力盘根错节,陛下便是选贤用能,也无法尽知他们底细。如今我等被困死此地,也是无奈。”
“是啊,我与先帝不同,他有实力与巫祝直接对抗,而我却想着从内部瓦解其力量,收归帝王所用。先帝殒于强横,我却亡于势弱。”
姬季历摇头说道:“我等死则死矣,没什么大不了的。姬周形势,季历并不担心,子孙之辈,才德俱胜过季历。不知殷商后事,陛下可曾安排好了。”
文丁说道:“早在数月之前,我便命帝子羡带着他兄弟儿子,去往北地劳军,也是为了让他们不用站在予与众巫祝之间。”
“否则的话,无论如何选择,或是伤德,或是伤命,都不是我所愿。”
“只要予死讯传出,他们得到消息之后,能否回到殷都掌控局势,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姬季历听了,点头说道:“陛下这番倒是做得明智,有辛宗大人在北地,若是同归,殷商帝统没有问题。”
“就是不知,他们又有没有与巫祝争斗的能力?”
文丁叹道:“予也不知,便是强如先帝,也无法知道后世子孙所做何时,更何况予呢?”
“不过予倒是曾听说,你姬周后人,一脉相承,最近看到你与你次孙姬发,又想到你长孙姬考,的确如此啊。”
“陛下与姬考相熟?”
姬季历顿时疑惑了,他曾听到的一些关于姬考在沬邑的事情,似乎没有和这位陛下打过交道。
“不算太相熟,但是也曾请他入府饮酒,让他给予讲戎狄之事,见地颇深。”
“他曾在先帝辱神射天之时,头戴天师之冠,请来天师对付风神飞廉,将巫祝得罪得很彻底。予没法护住他,还请周公见谅啊。”
“无妨,季历也听说了他去往了蜀地,他自小聪明,应该不会出事。”
姬季历心中,其实很是担忧长孙,但是如今的情况,又能说什么呢?
“放心吧,蜀地有人传消息给予,姬考在蜀地之中,传农耕之道,定诸夏之制,几乎日夜操劳,所作所为,乃是贤者之举。”
“陛下所说可是真的?”
姬季历听了,忽然大喜过望,竟难得听到姬考的消息。
姬考活在人间,便已经是大好事了,没有想到,他竟在蜀地之中,做先祖当初所为之事。
农耕之道啊,这可是姬周最引以为豪的东西,先祖后稷便以此而得名。
“自然是真的。”
被他派往蜀地的刘全,通过灵山之中一位略有交情的巫祝,曾经将蜀地的情况,传给文丁。
所以,对于那便情形,他也知道一二。
不过要是具体情况,他就不得而知了。
“予听人说,因为姬考未归,导致你次孙一直没有娶正妻,可有此事?”
文丁忽然想到一事,忽然面露一丝笑意。
“不错,我那次孙,死都不愿意在他兄长之前娶正妻。这一点,便是我母亲太姜也无可奈何。”
文丁笑道:“予观姬考此子,也颇得我喜爱。予有两位女儿,如他一般,都是炼气士,或有不老之寿命。”
“尧帝当年,知道舜帝之贤,曾将娥皇女英两女,共嫁舜帝。予不如尧帝之贤,姬考也不能为君,但是予却仍希冀,姬考能如舜帝一般,立下大功绩。今日,予也将子姝子月两女,许给姬考如何?”
“婚约定下,不管姬考回不回姬周,你那次孙,也就不用再拖延娶正妻之事了。”
姬季历笑了笑:“平常之时,陛下这么说,季历自然高兴不已。但是此时,陛下的诏命,出不了宫殿半步,还谈什么下诏呢?”
他望向外面,就连一只虫子都难以飞进来。
而他也好,商帝文丁也罢,其实都已经断粮两日了。
“此事不怕,先将诏书立下,将来发丧之时,总会有人进来搬运尸体吧。”
说起发丧搬运尸体这种事情,文丁也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