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夫唱妇随
月落七弦 作者:一稻丰
夫唱妇随
每月逢九,隆普寺下便要开办庙市,将寺中的佛像装上彩车巡游,寺庙周围百商云集,各处都可见摆摊耍把式的。
七弦平日里行走都避开人多的地方,百里明月却正好相反,哪里热闹往哪里挤,背着木箱四处兜售药材,借着与人攀谈来打听消息,从家常琐事到时势世情,只要别人愿意说,他都照单全收,并且还能跟着一起闲侃。
换上道袍扮作游医,举手投足全都天翻地覆,哪有半点原先的影子,完全就是个市井小民,只有脸皮比墙还厚这点没变。
他说成功的易容并不是简单的改头换面,必须全身心去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并享受它。
他说她虽能掩藏真,但充其量也就是惺惺作态的程度,所以她总是回避别人的目光,因为眼神是最能反应出内心的窗口。
他说希望她也能适应并享受新的身份,为将来行走江湖打下扎实的基础。
于是……她的新身份是——卖药先生的贤惠娘子。
娘子是身份,贤惠是品,要扮得形神俱备,就该站在为□子的角度用心揣度,比如——
相公出汗了,要主动帮他擦拭,不能等汗水滴下来。
再比如——歇脚时要主动替相公拉开座椅,茶杯空了要主动斟满,相公与人说话时要乖巧地站在一边等候,相公说东她不能往西,相公说是她不能说不是。
所谓贤惠也无非就是以夫为天,扮成逆来顺受的下人她最拿手。
逛到日当中天,在百里明月问她想去哪里吃饭时,她只回了一句:“相公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于是他们在一家二层楼的饭馆坐下了,挑了楼上靠里的隔间,舒适又清净。
当百里明月问她想吃什么时,她还是:“全凭相公作主。”
于是百里明月要了荤素各三样,搭配甜汤小点,七弦不挑食,上来什么吃什么。
百里明月连连摇头:“你是我的娘子,不是侍从,不是女婢。”
“这就是贤惠,丈夫说一不二,其实你可以不用问我的意见。”七弦喝着甜汤,觉得有股清爽的香气,挑起勺子一看,发现里面加了槐花。
百里明月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贤惠不是目中无夫,我问你,这几盘菜当中,我最爱吃哪道?”
七弦眨了眨眼睛,她当然不可能知道。
“你从没跟我说过。”
百里明月叹了口气,筷子往玉檀笋丝上敲了敲:“这道菜你吃的最多,装菜的碟子却不是离你最近的,你的口味偏甜,在凤仙楼时我就发现了,喜欢吃什么,这还需要说吗?”
七弦脸上发热,小声说:“那我下次留意。”眼神在几道菜上溜来溜去,就是不看向他。
百里明月撑起额头:“七弦,在江湖上行走,观察力很重要,今儿咱们走了几条巷子,见过哪些人,说了哪些话,你能记得多少?”
她向来是有目的地打探消息,有需要才会特别留意,对与人的交流也是相同态度,除非有必要,否则都敬而远之,不像他——“你与人谈话漫无重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不重要的事也有必要记?”
“当然,为了长见识,了解身处的环境与人事,从看似毫无关系的消息中理出有用的线索。”百里明月见她陷入沉思,又问:“我为何要到这酒楼来,选择这个隔间,点这几道菜?你觉得有什么说法?”
除了肚子饿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困惑的眼神告诉百里明月她本没考虑过这些问题:“身份,我是在做与这个身份匹配的选择,以你我身上的穿着,虽算不上大富贵至少也是不愁温饱,文人常以着道袍彰显其风骨,被迫弃墨从商的书生更注重这点,在有财力的前提下会刻意追求生活形式上的风雅,所以我挑清幽的隔间,倚窗而坐,点几道名称好听,价钱适中的菜,既不奢侈,也不会引伙计们斜眼相看。”
这时,屏风外传来脚步声,百里明月适时息声。茶博士端来一壶香茶为二人斟满,待他退出隔间后七弦才开口:“你过于注重细节,谁没事留意这些有的没的?”
“很多事情都是由小见大,如果你不能面面俱到,总有一天会摔在疏漏的环节上。”
七弦喝了一口茶,抿在嘴里半天才咽下去,抬头看向他:“摔倒了再爬起来就是,你就没摔过吗?”那一身伤疤不正是跌打滚爬的痕迹么。
“男人经得起摔。”
“都是皮包着骨头,摔了一样会痛,分什么男女?”只是男人比女人更有本钱去为非作歹罢了,一旦跌落谷底,说不定比女人还懦弱。
“七弦,把头抬起来。”
“嗯?”
她顺应话语的仰起下巴,忽而唇上一热,不期然望进他深邃的眼瞳里,只是刹那间的交会,就让心口募然窒闷,会害怕,也是怕这种因他而起的异样情潮。
百里明月倾身越过桌面,像是兴致突发的偷香,仅是柔柔印上一吻,片刻温存之后便坐了回去,轻声道:“不能让心爱的女人依靠,那是男人的悲哀和失败。”
“把自己交托给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本就说不通,只要有心自力,何必仰仗他人而活?”人与人的相处维持彼此互利、各取所需的关系就行了,否则风险太大,保不了本还要倒赔,人心只有一颗,赔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
百里明月总算体会到对牛弹琴的挫败滋味,偏执是日积月累的成果,立身自我而刻意去忽视周遭的环境和人群是孤僻的表现,历经坎坷之后要怎么才能无条件地去相信别人?
本来有一次机会能让她感受到人情的温暖,当初救她时如果不做那些多余的事,相信她还不至于把人看得如此卑劣不堪。
如果连人命都能上秤争斤论两,这世上还有什么不能估价?
他愿意用十年、二十年,甚至穷其一生来填补她的伤口,本来还做了两手准备,眼下看来,这丫头的子改不了了,哪儿敢让她独身闯江湖?
!!!
七弦的出走让楚朝南恼羞成怒。
“那个贱货!我在她身上下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心血!?”他扯下床帐,一掌把床榻劈成两半,面色扭曲狰狞,哪儿还有半点豪侠的风范。
七弦所住的露华园被他砸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石块和木屑,就连院子里种的牡丹也被连拔起。
谢婉靠在门栏上,冷眼看着他气冲如牛,闲闲地说:“爷,她留书说要回乡探亲,没准过段日子就回来了哩。”
“探亲?哈哈哈……她哪儿还有亲人可探!十年前早就死绝了!”楚朝南朝墙面上狠狠一拍,顿时留下一个浅浅的掌印。
“谁说没有?她的小妹不是在益州吗?爷~您为此还派人暗中去查探,都忘了吗?”
“她不可能知道!否则为何不早去?住在白云堂,她也没有机会出外探听。”
谢婉扭着腰肢走过去顺抚他的背脊:“凤仙楼可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去处,爷~~你不知道么,凤仙楼的楼主可是奴家的师兄呀,您在外奔波的这段日子里,师兄可是夜夜召她去楼里私会,以听琴为名……行苟且之事。”
“你说什么!?”楚朝南猛然转身,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师、兄?不可能!那明明是个女人!”
谢婉丝丝吸气,艰难地发出声音:“爷,您要是杀了奴家,就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了……也永远……得不到那个女人。”
楚朝南恶狠狠地瞪了她半晌,挥手把她甩在地上,背过身深吸了一口气:“你说!”
谢婉捂着脖子咳喘了一会儿,扯了下唇角,轻轻笑道:“爷见过的是我师父,如今坐镇凤仙楼的则是我师兄,啊……就算您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因为他总是扮成女人么。”
“你竟然敢欺骗我!”楚朝南蹲下身揪住她的衣襟,“为何不早说?”
“要为师兄守密啊,纵然他不看我,至少我是唯一能与他分担秘密的女人,爷……奴家的身体是您的,可是这颗心呀……早给了师兄,可是……这个秘密却让别的女人抢去了,您说,我还苦苦守着有什么意义呢?”谢婉伸手轻抚楚朝南的面庞,笑得魅惑。
“你!”楚朝南脸色剧变,出掌往她脸上击去,却顿在三寸之间,忽然纵声长笑。
“婉儿,你果然与一般女子不同,这小子……与这身子,都叫楚某欲罢不能,”说着撕开她的裳裙恣意抚弄。
谢婉娇喘着弓身迎合,双臂勾住他的颈项,在他耳边低语:“师兄……不在凤仙楼,应当是追随她去了…师兄武功高强,但是体内有毒,只有趁这外出的机会才有办法压制他,一旦回到凤仙楼,就算倾尽白云堂全部势力,也动不了他一指头,我可以帮您从他手里得到七弦妹妹,爷呀……只要您照我说的去做……”
楚朝南眯起眼睛,冷笑道:“婉儿,你是想帮楚某还是要楚某帮你?”
“有区别么?爷……帮您不就是帮奴家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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