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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3 三辞五让

    汉祚高门 作者:衣冠正伦

    祭天大典总算是得以有惊无险的如期举行,随着梁王登台祭天,杜赫则黑着脸退了出来安排一些收拾局面的事项。

    他首先吩咐下去,便是严控洛阳城内外饮食供给,各边城门一律戒严,禁止民众携带大量餐食出入城池。

    民众们参与劝进的热情虽然极高,但热情也不能当饭吃,这一场大典一直要持续九天的时间,生民总不能不吃不喝、从头到尾的参与观礼。只要饮食上能够有所控制,稍后观礼民众规模肯定是会要降下来,使得稍后典礼进行都能返回正途中去。

    接下来就是传告河洛周边各县乡官吏,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都要赶紧将属于他们治籍的民众招引归治,同时必须要避免苛刑滥罚的恶性事件。特别是在大典前后,发现任何一桩则必严惩一桩,绝不姑息!

    至于那些县乡官吏该要怎么做,那就考验他们各自智慧,总不能杜赫这个中枢大员去为他们劳心劳力的拾遗补漏。

    还有最重要的一桩,那就是洛阳城池周边防卫还要更上一个台阶。这一点倒是补救未晚,旧洛军城本就驻扎着足够的王师部伍,而且之后几日陆续还有建康北上、并州归洛的王师几部,其中梁王早已经安排自太原返回的萧元东接替年老病衰的桓宣主持河洛防务。

    杜赫这个行台大总管,近来也的确是辛苦,既要主持梁王履极一应典礼事务,而行台日常事务也不可稍有懈怠,更重要的还是之后行台便要正式成为行台行政中枢,官员察授积进,各种官职明确职权划分,也都需要一起上马,也实在是忙得昏天黑地。

    祭天受命,一共九天的时间,其中三次大祭典礼,小一些的三十多次。由于梁王亲自参加祭典,其中一些祭典规格也都需要及时做出调整。足足九天的时间,对于参与的众人而言可谓是忙碌且充实,但也总算是没有疏漏的完成。

    幸在行台之后补救尚算及时,除了最开始这一天时间忙中出错之外,余后几天观礼民众规模骤减,到了礼成这一天,基本上也就只有家在洛阳城内的民众们仍然驻留观礼。但即便如此,从洛阳城中到郊祭现场,沿途仍然聚集着数万民众,毕竟如今洛阳在籍人数已达数十万之巨。

    礼成归苑之日,梁王行驾仪制已经不同,黄屋左纛、鸾旗垂旒,一如帝王仪制,前有两千胜武精勇开道净街,后则群臣景从,浩浩荡荡回转洛阳城。

    洛阳城内在这几日时间里也做出了诸多布置,御街驰道两侧张灯悬彩,各坊临街坊墙也都涂朱绘紫,焕然一新。

    祭天受命之后,台苑也都无需再作掩饰。禁苑宫阁名以太极宫,太极宫前后三殿,左右两厢,其中中殿含元殿便是君王朝会群臣、举行典礼的所在。

    梁王仪驾直入含元殿外,群臣三请之后,梁王才落车登殿,大殿正中御床正摆设着标志受命于天的传国玺。随着梁王入殿,群臣同样鱼贯而入。

    此前三辞之礼被热情高涨的民众打乱计划,五让之礼却仍需要继续进行。梁王登殿之后,停在御床丈外之地,面北拜天,之后回望群臣,推让于北,请群臣再择北面贤良之选登位执国,群臣自然叩辞。

    这第一次的登殿,不过是小示主权,之后梁王退出含元殿而暂居侧殿之中,而在衣饰上则换了代表君王的玄黑蔽膝并紫金绶带。

    之后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不再是群臣礼请,而是由中枢挑选国之贤长耆老,以崔悦、卢谌等人望崇高的老臣继续入殿劝进,恭请登基。

    于是这一天,梁王继续登殿,望座而止,继续向南推让尊位,请群臣择于南面贤良执掌国事,这一日则是吴楚籍贯群臣辞让不受。

    再次退殿之后,梁王所居寝殿悬名“明德殿”,而梁王衣饰又作改变,素带朱裹。

    第三天,朝臣两千石以上者继续劝进,重复昨日流程,东面让贤。第四天则是四方州县方伯官长继续劝进,西面让贤。

    一直到了第五天,不独群臣入叩,包括野中贤良,六夷酋长或使者,合共三千之数继续聚于含元殿外再次劝进。

    这一次,梁王居中而让,继续不为群臣所允。彼此倔强在这五让之后,终于表达得淋漓尽致,梁王几次让贤都被无情拒绝,也终于在这一天午时正刻,满是委屈的坐上了那个御床尊位。

    但这还不算是正式的登基为帝,只代表着梁王初受天命,得以号令群臣。御床小坐片刻之后,指示近臣诏告群臣,你们这些人实在是太欺负我了,偏要强人所难、推我上位,偏偏我又是一个仁德谦厚的人,不愿意违逆众愿,也只能勉强受之。

    但是国威章令,绝不是仓促能就事宜。你们群情恳切,让我措手不及,但也不可仓促成礼,怠慢天命,因是各自归去,筹措盛典,敬受天命。

    这一日礼成之后,梁王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也已经可以摒弃旧号,诏称皇帝。退殿之后,正式换上了帝王衮冕,同时退回梁王府,等待群臣筹措布置登基大典。

    半个月下来,沈哲子感受最深刻还不是君权初掌的威严与喜悦,而是深深的疲惫。在他看来,这一整套繁琐礼节与其说是在彰显天命与尊位的庄重,不如说是朝野上下联合出手,给他这个新晋皇帝的一次下马威。

    但从另一个侧面讲,这又何尝不是他对于大势所趋的绝对掌控,凭他目下声势,当然也可以越过这一繁琐流程而直接称帝建制,但典礼之所以有意义,在于这是一个政治形式上的契约,新梁政权是建立在民心大义所趋的基础上,绝非仅仅只是恃武而强的霸夺。

    这种辞让礼节,虽然政治原因各有不同,但都存在一个相同的意图,那就是为了让自己政权受命的合理性尽可能与普罗大众的声愿表达发生直接且广泛的关联,要让人获得一种参与感。

    如果没有这个过程,一旦未来梁世中衰,或将有人会放言直斥沈氏皇族,诸胡祸国、生民涂炭,救世大功,岂一家能为?百姓门户用功当时,百万壮士搏杀讨胡,功成之际,沈氏恃功而骄,无顾群情众声,悍然夺此殊功据为门户私专!

    人所恃者必成反制,沈哲子也不能料定后世子孙是贤是愚,但在局面尚可完全控制的情况之下,稍作周折劳累,免于此类指摘。人势百转千变,谁又能笃言今日人皆称夸救世之大贤,不会成后世百口斥指窃功之巨恶?不畏身前,当敬身后。

    当然这种疲惫,很少有人不会乐在其中。在返回旧邸之后,他的心情也一直处在微妙的亢奋之中。

    当然,除了沈哲子还要保持那种明里淡定、心内暗爽的从容之外,其余家人亲旧早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已。

    化家为国,短短四个字,在诸夏神州传承悠久的历史中,又有几家能够享此殊荣!真正踏上这一步,又有几人能够保持淡然?

    沈充是在五让典礼的第三天抵达洛阳,为了免于人前失态,他这几日都是闭门不出,独坐于静室之内,夙夜难眠。

    当沈哲子衮冕归邸时,看到自家老爹脸色潮红,两眼更是充血,不免大吃一惊:“行程至此,早已经是笃定之事,父亲你又何必如此焦灼,劳神损形?”

    “我、我只是……唉,你也不必劝我,我也不知怎样自陈,但、但世道之众在此之前,谁能笃言沈士居竟有此日……苍天厚爱,公道不负啊……我家、我家竟也能等到斯时斯境,祖宗泉下究竟积德多少,使我父子能够如此荣幸……”

    沈充此刻仍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心中情绪翻涌,已经完全不知该要如何恰如其分的表达出来,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涕泪横流。乃至于失态之下,竟要向儿子大礼致谢将家门壮盛到如此程度,吓得沈哲子一步三跳冲出房间,唯恐多待一刻就要亲眼见证自家老爹喜极而癫狂。

    不过对于老爹如此失态,沈哲子倒也能够体会。后世范进中举,那种喜悦已经能够令人神志错乱,更不要说眼下沈氏一跃成为帝门国宗!

    其实沈哲子心中喜悦,未必就比老爹少上太多,之所以在此大喜之下还能保持一份冷静,无非深记登基称帝于他而言不过一个新的征程起点,未来身上所肩负的责任较之此前只多不少,昙花一现的繁荣绝不是他所追求的终点。

    当然,这一点理智的清醒真是有几分绝弃人情,哪怕沈哲子此刻愿意与人分享,旁人看来他大概也是矫情居多。

    其实眼下沈哲子的日常生活较之早前并没有什么显著的诧异,甚至还更繁忙了几分。拜望过自家老爹之后,他便换下了那沉重不便得衮冕,换上居家时服,开始伏案批阅诸多事务。

    登基大典之后,诸多事务将会山呼海啸一般的涌来,为了确保真正大事不被延迟耽搁,沈哲子是没有太多时间品尝甘甜成果。

    北伐灭胡,绝非赖于一人之功。为了筹备自己一人履极事宜,许多事务都已经搁置下来,沈哲子等得起,不代表那些劳苦将士们一样如此。

    虽然王师壮胜,对羯胡残余呈狂风扫荡落叶之势,但也积留诸多伤病卒众。沈哲子是深切盼望事务能够尽快了结,之后第一时间便要落实分功酬胜事宜,哪怕这些伤病卒众注定难救,也希望能够在他们有生之年得知自己苦劳用命总算有一个令人欣慰满意的回报。

    于是在满城喧闹,朝野人众俱都喜庆于英主履极、登基建制的大事中时,沈哲子则趁着登基之前的这几天时间,再将各边陈奏最新战报梳理一番,做到心中有数,尽快推动酬功事宜进入实施阶段。

    之后再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筹备,启泰旧年渐近尾声,新朝各种章制问题也终于大概框定,大梁皇帝登基大典日期终于确定下来,选在腊月元日这一天,诸夏之地再入新篇,大梁建国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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