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温体仁主动找到唐世济,和蔼地说:“恭喜唐大人入阁,今后咱们就是一个屋内办差的同僚了。”面对这个脸上只差贴张纸昭告天下自己是文成侯派系骨干的前左都御史,温体仁身为首辅也不敢怠慢,人家背后站的人物,风头已经盖过了皇帝,如果不处理好彼此的关系,只怕自己这个首辅之位不久就要让贤。
唐世济很想低调,但是入阁的喜悦实在掩饰不住,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闻言笑呵呵地回答:“今后还要请首辅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同朝为官,都是为朝廷效力,不过以前的分工不同而已,到了内阁如何办差,本官倒是可以传授些经验。”
两人客套了一番,温体仁切入了正题。
“文成侯以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而且不是临时差遣,此事在本朝尚无先例,圣上又把此事交给内阁处理,本官着实有些惶恐。为了办好圣上交代的差使,不耽误文成侯的大事,如果唐大人有空,就现在一起去内阁商议如何?”
唐世济一听,这是好事啊,当下连连点头:“有空有空,首辅有命,敢不遵从?”
按照惯例,卸任原来的官职任命为大学士后,还要移交衙门的差使,走一些官面的流程,真正到内阁办公,融入这个圈子,没有个把月是办不到的,现在借着这个机会立刻进入角色,对唐世济来说求之不得。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往文华殿走,路上陆续有其他内阁成员赶上来,加入队伍。与温体仁一样,这些平时眼高于顶的大学士对新成员很是热情,左一句右一句套近乎,隐然把唐世济包围在中间,众星拱月,首辅和次辅反倒落在了外围。
到了文华殿南面的一排三进的房子,众人停下脚步,按照排名先后鱼贯而入,唐世济被推在次辅吴宗达之后,第三个进去。
跨入门槛之后,唐世济看着眼前的一切颇为感概,虽然内阁的房子比起旁边恢弘的宫殿毫不起眼,却是大明权力中枢极其重要的一环,进入这里办差,是所有文官毕生的终极追求,今日自己总算得偿所愿。
众人坐定之后,温体仁清了清嗓子:“散朝之后再请诸位前来,是要辛苦诸位,把陛下在朝会上交代的事情敲定。”
文渊阁大学士王应熊是温体仁的嫡系,向来紧跟首辅的脚步,闻言会意地接上话头:“为国事操劳,何苦之有?是为了文成侯以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的事情吧?虽然此事从无先例,但也不难,不过先要把尊讳定下来。”
虽然尊讳、名号只是个形式,但文成侯实际控制了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众人不敢轻视,更是想讨好文成侯,抱紧这根目前最大的粗腿,个个绞尽脑汁想了起来。
同为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钱士升试探着说:“不如叫镇远或者平远如何?”
温体仁直接否定:“这些都是四品将军常用的名号,如何配得上文成侯。他老人家马上要晋升国公,并掌管天下兵马大权,如此敷衍,圣上和文成侯都不会高兴,责怪下来,我们承受不起。”
次辅吴宗达慢吞吞地说:“本朝开国时倒是有过大将军,不过并非常设,现在不过是把临时的差使固定下来,并扩大了领兵之权,不如就沿用如何?”
温体仁问:“真是惭愧,本官不记得开国时大将军有何尊讳了,吴阁老可还记得?”
“本朝开国元勋徐达、常遇春等人曾担任过此职——唤做征虏大将军!”
“征虏大将军?”
这个听起来很久远的称号唤醒了众人尘封的记忆。
征虏大将军是明代将军重号,明初曾有徐达、常遇春、蓝玉等开国名将相继担任过。大将军下面又设副将军,征虏副将军又分左、右、前、后,适应战时分路统兵出击而设置,名将汤和也担任过征虏左副将军之职。
不过这个征虏大将军是临时的差使,作战时挂大将军印,战争结束后就撤销,并非常设。吴宗达的意思就是,将这个临时派遣的职务变成常设,就像巡抚和总兵一样——这两个职务原本也只是临时差遣,后来慢慢变成了常设的固定官职。
温体仁点了点头:“既然有这样一个现成的名号,沿用也无妨。不过为了显示与临时差遣的区别,也为了表示对文成侯的尊重,本官建议官面行文时加上几个字,称为‘护国征虏文武大将军’,平时为了称呼方便,可以简称为征虏大将军或大将军。”
众人对加上的前缀没有异议,虽然略显浮夸了点,但是比起历代皇帝动辄一二十个字的谥号——比如天启的“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悊皇帝”、万历的“范天合道哲肃敦简光文章武安仁止孝显皇帝”——已经算得上简朴了,便纷纷表示赞同。
温体仁继续说:“原本还要加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称号,以显示文成侯总督天下兵马的权力,不过本朝从没有这样的先例,再加上设大将军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就不弄这些花哨的虚名了。既然大伙意见一致,便请应熊执笔,把我们拟定的尊讳写进折子,奏请陛下圣裁。另外,折子里要写明文成侯如何统领天下兵马的细节,也辛苦应熊跑一趟,其中章程,请文成侯示下。”
王应熊丝毫不觉得一个内阁大学士跑去向一个武将请示有何不妥,眉开眼笑地领命:“下官定会办得妥帖,请首辅大人放心。”
吴宗达、钱士升等人当做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
等到事情商议完毕,各自散去后,钱士升在途中追上了吴宗达,瞧了瞧左右无人,悄悄地问:“吴阁老,论资历,您是两朝元老;论职位,您是内阁次辅。往日不和温长卿一争长短也就罢了,现在他和王应熊等人沆瀣一气,向一个武官低头,败坏的可不止他几个人的官声口碑,连带整个内阁都被拖下水,旁人只会说内阁的大学士们阿谀奉承一个武夫。难道您老看得下去?”
吴宗达脸色平静,慢吞吞地回答:“抑之,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就会看开了。只要不瞎,谁都能看出来温长卿是要迎合讨好陈雨,新进来的唐世济更是陈雨的心腹,加上王应熊等人,就凭我们两个,又能如何?如今陈雨借着‘清君侧’的势头如日中天,俨然凌驾于皇权之上,朝堂之上人人敢怒不敢言,生怕成为第二个杨文弱或者惠世扬,你的脑袋难道比圣眷加身的杨文弱更硬?”
“难道就任由武夫弄权、佞臣当道?”钱士升有些不甘心。
吴宗达摇摇头:“老夫半截入土的年纪了,不想折腾,安安静静熬完今年,就上奏乞骸骨,归乡养老,朝堂的风风雨雨,就让你们这些后生去闯荡吧!”
钱士升一时无话可说,眼睁睁看着吴宗达颤颤巍巍走远,半响之后跺了跺脚,扭头走回了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