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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霍大学士您果真是古今罕有之智者,这群悍匪这般狡诈,把整个南京城都搅得天翻地覆,官府官兵皆是束手无策,但落在您眼里,他们却好似透明一般毫无秘密可言……”
唐晟极力想要抱紧霍正源的大腿,自然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大拍马屁。
霍正源则是微微一笑,似乎在他眼中,精准判断蒋枭的行动方向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悠悠道:“当然,我这一次自然是预测准了,侥幸没有丢脸,但在具体做事之际,却绝对不能只依赖于想当然的推测,必须要详细考虑各种变数,谨慎布置、防范万一!
我虽然认定这些悍匪大概率会从西城门逃窜,也亲自赶来西城门附近坐镇指挥,但在东、南、北三处城门附近,我也同样安排了后手,所以这些悍匪无论是想要从何处城门逃窜,实际上皆是无法避免落网伏法的命运!”
听到霍正源的解释之后,唐晟愈发是表情敬佩,大声赞道:“三国有云:‘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而霍大学士您简直就是兼得诸葛与吕瑞之长……”
唐晟摇头晃脑、表情夸张,滔滔不绝的赞叹不已,简直是把霍正源描述成了一个未卜先知的当世仙人。
而霍正源依然是表情平静、继续观察着不远处贱籍们的围攻形势,既没有阻止唐晟的溜须拍马,也没有因为唐晟的溜须拍马而洋洋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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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时间以来,唐晟可谓是表现不俗,不论是作为霍正源与蒋枭之间的双面间谍,还是作为霍正源串联南京城内各类贱籍的联系人,皆是展现出了可圈可点的能力。
就以眼前这场埋伏为例,唐晟绝对是功不可没。
昨天傍晚,唐晟仅仅是根据霍正源的只言片语,就精准揣摩到了霍正源的真实想法,也积极配合了霍正源的后续计划,在收到霍正源的命令之后,他仅仅用了半个夜晚时间,就秘密召集、提前动员了上千贱籍。
等到今天凌晨,南京官府受挟于蒋枭的条件,紧急撤走了南京善堂通往各处城门道路上的所有官兵之后,就再也无法密切监控城内动向,而唐晟则是迅速抓住机会,指挥着上千名贱籍悄无声息的埋伏于蒋枭与“嘲风”死士的必经之路两侧,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这般能力、这般手段,皆是让霍正源刮目相看。
所以,在霍正源眼里,唐晟也算是人才难得了,若是南京局势的最终结果较为乐观,霍正源也不介意把唐晟收为己用。
然而,唐晟在展现能力与心计之余,同时也展现出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品性。
譬如说,唐晟与蒋枭初次相见之后,他为了向蒋枭交纳投名状、尽可能的取信于蒋枭,竟然亲手掐死了自己患难与共的多年好友,还直接舍弃了自己的老母与孝名,这种狠毒无情的行事作风也引起了霍正源的忌惮与提防。
但霍正源并不会因为唐晟的狠毒无情而就弃他不用。
这世间的凉薄狠毒之辈,仿若过江之鲫一般数不胜数,在庙堂之中尤其常见,如果只是因为对方无情无义、凉薄狠毒就不愿意相互合作利用,那霍正源早就变成孤家寡人了。
只不过,与这类人相互合作利用之际,就必须要表现得强势专横一些、高深莫测一些,让他们无法摸透你的底牌,自然也就不敢轻易背叛了。
出于这般考量,所以霍正源才会故意在唐晟面前夸耀自己的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就是为了在唐晟心中埋下一颗敬畏种子,让唐晟今后不敢滋生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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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听到唐晟滔滔不绝的夸赞叹颂之际,霍正源的实际心情却不似表面上一般平静。
而霍正源的真实心情,也并不是得意愉悦,而是自省反思。
把时间退回到两個时辰之前。
那时候,霍正源与周尚景还留在东园之内,刚刚收到了蒋枭与“嘲风”死士躲进了南京善堂之中、挟持了大量人质的消息。
收到消息之后,霍正源当即是大喜过望,笑道:“那些躲进善堂之中挟持人质的悍匪,十有八九就是七皇子暗中豢养的死士了,如今他们困守在南京善堂之中,已经是逃无可逃、插翅难飞,只要咱们接下来派人攻进善堂之中抓到几个活口,就可以得到七皇子暗中豢养死士的确凿证据了!”
周尚景沉思片刻后,摇头道:“事情绝不会这般顺利!南京城内的厂卫皆是听命于七皇子,南京守备徐盛英不论真实想法为何,但他已经收到陛下密旨,关键时候也只会站在七皇子那一边!
现如今,那些死士虽然被困于南京善堂之中,看似是插翅难逃,但包围南京善堂的官兵却依然是锦衣卫与南京守军……也就是说,这些死士的生死命运,依然受控于七皇子,只要七皇子稍有阻挠,咱们就无法抓到活口、寻到证据!”
霍正源若有所思,道:“所以,咱们就必须想办法,让那些死士们脱离锦衣卫与南京守军的包围才行……”
周尚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霍正源,问道:“子固,你是聪明人,是否想到了解决之策?”
霍正源确实是一个聪明人,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微笑点头道:“确实有办法!施加压力、顺水推舟就是了!”
“何为施加压力、顺水推舟?”
霍正源自信满满的解释道:“此时此刻,那位七皇子殿下必然是心急如焚,他也知道咱们想要趁机抓到他暗中豢养死士的证据,所以他一定会不计代价、不择手段的全力平息隐患、遮掩真相!
而目前局势之下,七皇子若是想要平息隐患、遮掩真相,就唯有两种对策可用!其一是强行命令南京守军与锦衣卫立刻冲进南京善堂之中剿灭所有匪患,表面上是平灭匪患,实际上则是杀人灭口,只要消灭了善堂之内的全部死士,咱们自然是抓不到活口、寻不到证据;
其二是以那些死士挟持着大量人质作为借口,假惺惺的展现仁爱之心,表示自己宁愿是放走这些匪类,也绝对不能坐视无辜人质受害,然后就是装模作样的进行谈判,又在谈判之际屡屡妥协退让,全盘答应那些死士的所有条件,也就可以暗中掩护那些死士顺利逃出南京城!”
顿了顿后,霍正源脸上笑意愈来愈盛,继续说道:“但这两种对策皆有弊端!
前者必然会造成大量人质的死伤,甚至是无一幸免,七皇子做出了这般决定之后,也一定会受到朝野抨击,被认为是毫无怜悯百姓之心,而且那些死士也皆不是善与之辈,发现自己要被七皇子杀人灭口之后,说不定也会狗急跳墙、留下各种后手揭露真相,可谓是暗藏变数;
至于后者,则是态度过于软弱,为了保全人质而不断向匪患妥协让步,甚至是任由对方逃脱官府围捕,这种做法也许会在民间争取到一定好评,但也损害了朝廷威望,必然不会受陛下所喜,而且那些死士只要依然存活于世,咱们接下来就依然可以追捕他们,对于七皇子而言并不算是彻底消除隐患;
但既然是这两种对策各有利弊,那咱们只需是向七皇子施加压力,不断强调与暗示前一项对策的坏处、后一项对策的好处,强迫他采用第二种对策就好!待七皇子采用了第二种对策之后,那些死士们就会挟持着人质离开南京善堂、也就离开了南京守军与锦衣卫的控制,而咱们就可以安排人手埋伏于他们离开南京城的必经之路上,以逸待劳、一网打尽!”
周尚景很是欣赏霍正源的推断,缓缓点头表示赞赏。
但下一刻,周尚景却又摇头道:“子固的推断很有道理,但你还是忽视了一点,那就是这位七皇子殿下的根性!”
霍正源微微一愣:“根性?哪种根性?”
周尚景缓缓评价道:“贪!这位七皇子殿下的根性,除了狠毒偏激之外,就是贪心不足了!他总是奢求所有好处、拒绝任何坏处!观他至今以来的所作所为,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他从来不会主动取舍,想要面面俱到、既要且要,所以他才会外表恭良、私下狠毒,做事又急又绝……而子固代他所想到的这两种对策,既然皆是存在明显弊端,就一定皆是不为他所喜!所以,老夫倒是认为,他或许会寻到第三种对策!”
霍正源又是一愣,低头思索片刻后依然是毫无头绪,终于忍不住抬头问道:“目前局势之下,对他而言难道还有第三种对策?”
周尚景笑着点头,道:“对!还有第三种对策,不仅是收益最大,而且还隐患最小,更是可以让这位七皇子殿下最大程度的掌控后续局势!”
霍正源追问道:“还请首辅赐教,究竟是什么办法?为何晚辈就是无法想到?”
周尚景悠悠答道:“子固没有想到此策,是因为太拘泥于常理了……你再想一想,若是这位七皇子殿下大义凌然的表示,为了尽数营救善堂内的那些无辜人质,他愿意亲身涉险、主动沦为新人质,以此来交换善堂之内现有人质的尽数释放,最终结果将是如何?”
霍正源大为震惊,只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惊声道:“一位当朝皇子!还是一位极有可能接任储位的当朝皇子,仅仅是为了营救百余孤儿寡母人质,就以自己的万金之躯作为交换、主动沦为悍匪手中的人质?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话到一半,霍正源突然一顿,陷入了再次深思,轻声喃喃道:“不过,这种对策虽然超乎常理,但确实是收益最大、隐患最小,还可以让他最大程度的控制局势!一旦是此策成功,就没人敢说他软弱退让,反而是展现了极大魄力,事后还可以收获前所未有的朝野声望,让他的地位再也无法动摇!又因为他亲自作为人质的缘故,各方势力皆是会投鼠忌器、小心翼翼不敢滋生变数,而他就可以无惊无险的掩护死士们顺利逃出南京城……”
但最终,霍正源又摇头道:“仔细想来,这种对策确实是七皇子的最佳选择!但也有两点不足!其一是所有人都不会坐视他亲身涉险、沦为人质,一定会全力阻拦,不惜是以下犯上;其二是这项对策实在是太超出常理了,恐怕就连七皇子自己,也不大可能想要这般妙策……”
周尚景则是抬手一摆:“子固的这两点顾虑,确实有道理,但……不是还有老夫吗?
接下来,老夫将会亲自前往南京善堂干涉局势,若是那位七皇子殿下、以及他的身边人皆是没有想到这项对策,老夫就会暗中引导他们、让他们发现这项对策的种种好处!以这位七皇子的秉性,若是没有想到这项对策也就罢了,一旦是发现了这项对策的妙处,就一定是毫无犹豫,待他想要依计行事之后,即便是所有人皆是极力阻拦,老夫也有办法助他成事!
所以,咱们接下来当然是要顺水推舟,但前提则是……这位七皇子殿下将会大义凌然的主动沦为人质、亲自掩护他的麾下死士逃离南京城!”
看到周尚景胸有成竹的做出承诺,霍正源也就相信了周尚景的判断。
但仔细一想之后,霍正源依然是深感棘手,摇头道:“周首辅为七皇子所想到的这项对策,确实是极为精妙,但如此一来,咱们就也要投鼠忌器了!毕竟是七皇子亲自作为人质,即便是这些死士离开了锦衣卫与南京守军的包围,咱们也不敢随意安排人手埋伏,否则在双方混战之际,一旦是误伤了七皇子,谁也承担不起责任啊……”
周尚景轻轻点头,道:“是啊,所以咱们接下来安排人手埋伏之际,就绝对不可以征召自己人了,需要寻到一枚好用的棋子,既有能力埋伏七皇子的麾下死士、替咱们抓到活口、寻到罪证,事后也可以轻易撇清关系,一旦是七皇子在混战之际受到误伤,咱们就可以把所有责任推给这枚棋子,由这枚棋子来承担全部后果……”
随后,周尚景又微笑着提醒道:“说起来,老夫听说……子固你最近一直都在秘密串联南京城内的各类贱籍?这些贱籍身份轻微,到时候当然是无从知晓七皇子沦为人质的事情,所以就不似咱们一般投鼠忌器,只要许诺了脱离原籍的好处,他们就一定会舍生忘死,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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