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万年。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混沌至极的道则早已模糊了他的时间概念,就连身体也因为某种冥冥之力的压制只能维持在魂体状态,道身根本重生不出来。
不过也无所谓了,眼前除了极致的黑别无他物,有没有身体穿没穿衣服都没什么两样。
而最让道士抓狂的是他不但被剥夺了身体而且还被剥夺了五感,除了意识清晰知道自己还活着,他再也没有其他手段能够证明这一点。
就像现在,他疯狂的叫骂着,可他自己根本听不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神念波动里表达的种种“慰问”。
意识清晰是好事,但却让他无比痛恨。
无法修行也无法入睡,想把自己弄昏甚至自杀都做不到,黑暗中的孤寂每丝每毫他都品味得真真切切,这种折磨任谁都被会活活逼疯,自己还保存着最底线的理智已经让他极为自豪了,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撑这么久。
也因此,他嘴里虽然怒骂不停,但心里其实是很激动的。因为在一成不变的黑暗中经历了漫长到仿佛永无休止的孤寂之后,他终于迎来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他清晰的感觉到了先前那阵空间震动。
虽然很危险,险些害得他魂飞魄散,可灵魂的撕裂感却如甘泉般滋润了他枯寂的心,让他知道自己确确实实还存在着。
他像疯子一样大吼大叫,哪怕根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着自己以为正在做的事情也乐此不彼。
他想发泄,更想引起他人的注意,无论是谁都可以,哪怕是敌人,哪怕是道衍明,只要能给他一个反应就好。他想要一个解脱,生也好死也罢,哪一个都比现在这种状态强过万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道士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眼前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一点白光。
以为自己看错了,道士不敢相信的想揉揉眼,旋即便想起来自己根本做不到,可眼前的黑影却让他一怔,心底里瞬间涌上一股狂喜。
手。
白光的衬托下,他朦胧的看见了自己的手。虽然是半透明的,可手掌确实在随着他的心意缓缓开合,这证明他看到的不是幻觉,手是他的,那点白光也是真的。
精神大振的道士想要靠近那点白光,他感觉那可能就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可努力了半天也没挪动半分,不知道是白光在随他而退还是他根本就没动过,道士的激动瞬间冷却了一半。
【总比原先强。】
道士如此安慰着自己,借着白光撒过来的朦胧光亮乐乐呵呵的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幸福感油然而生。
只有经历过他这种困境的人才会知道,原本习以为常的事物一旦失去,再得到时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要不是老子确信这里没有,老子一定当你是上帝。”道士眉开眼笑的冲白光说道,“咦,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可能,老子已经穿了一次,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一次。这么算起来的话你还真有可能是上帝,那老子不就是亚当了?喂,我说老上啊,你要是真货就赶紧给我造个夏娃出来,开枝散叶造福人间的套路我熟得很,不用你操心!对了,蛇也不用放了,我自己有一条,能屈能伸好用得很呢!”
胡言乱语的说着,道士使劲的扭着胯。要不是魂体状态的他很多细节都呈现不出来,他现在早就脱了裤子甩将开来了。
扭了一会儿,道士停下了动作,脸上的疯笑渐渐转为冷笑,满脸讥讽的道:“可惜你不是上帝,而且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对吧,道衍明?”
白光忽闪了一下,一声轻叹在耳边响起。
“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也确实不是道衍明。”
道士一怔,便见白光骤然扩散,周围的空间变得黑白交织,转眼间黑白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青山绿水微风徐徐,而他则坐在山巅的一座凉亭里。
石桌对面,一个优雅的青年正襟而坐,嘴角轻轻的抿着似有什么愁死烦心,黑白分明的星眸一瞬不瞬的紧盯着道士。
“你是谁?”
道士有点懵,旋即便醒悟过来,猛的瞪圆了眼睛。
“你是道衍玄,三元道人的大弟子?”
没有立刻回答,用审视的目光凝视了道士良久,青年才轻轻的点了下头。
“真是你!”
猛吸一口长气,道士惊问道:“是你困了我这么久,不是道衍明?”
“虽然小师弟有错,但你仍旧应该尊他一声师尊,不该直呼其名。”道衍玄淡声纠正,“此外,你应该说是我救了你才对。”
“救我?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道士惊疑不定。
又点了下头,道衍玄淡声道:“没错。”
“那为什么不杀了?”
“时机过了。”
“什么时机?”
“杀你的时机。”
“我...!”
忍了忍没骂出口,道士没好气的问道:“那为什么又要救我?”
“因为你有用。”
“什么用?”
“大用。”
“大哥,咱说话能不能痛快点,你不嫌费劲我还嫌费劲呢!”
“你应该唤我师叔。”
“我
草!我服了!!”
终于没忍住骂出了口,道士痛苦的揉着额头,他算是被折磨的没脾气了。
要不是体内空荡荡的毫无动手之力,他真想一巴掌抡过去扇烂那张比他还俊上三分的帅脸。
而道衍玄仍不为所动,仍以平淡的语气纠正道:“祸从口出,说脏话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尤其是你我现在这种状态,明白吗?”
“行,行,我错了,我真错了还不行吗?”
告饶的举起手,道士无奈的问道:“大师叔,说说吧,救下我到底为了什么?还有那个时机,什么时机过了咱能不能解释清楚点?”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后道衍玄不答反问:“如果我要你去杀那个孩子,你肯吗?”
“孩子?李初一?”道士的脸顿时阴了下来,“那是我徒弟,想都别想!”
“如果杀了他换来你的自由,你肯吗?”道衍玄又问道。
冷笑一声,道士讥讽道:“你当我是道衍明?”
“我说了,你应该唤他师尊。”
“他设计李初一还要杀我,你还让我叫他师尊,你看我有那么贱吗?”
道士横眉冷对,道衍玄微微一窒,轻轻一叹不再纠结。
“那如果我跟你说,杀了李初一不但能换来你的自由,还能换来阴阳扣内芸芸众生的平安,你肯吗?”
“盘子够大的啊!”道士眉头一挑,“那也不干!众生又怎样,跟我有个屁关系!三界内我只在乎两个人,一个是我媳妇,一个是我徒弟,其他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这般冷血,怎的一点没有慈悲之心?”道衍玄终于露出不满,微微皱起了眉头。
道士根本不理,嗤笑一声道:“慈悲?拿我徒弟的命去换别人的幸,这就叫慈悲?别闹了!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有多大能力干多大事儿!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想着去搭救别人,那不叫慈悲,那叫蠢,你看我像蠢人吗?”
“那怜悯呢?”道衍玄问道,“众生是无辜的,以一个人的死换来无数人的生,你认为不值得吗?为了保全一个人而看着那么多无辜者消逝,你就一点不动恻隐之心吗?”
“少跟我提无辜!”
被戳到了痛处,道士愤怒的猛拍了下桌子。
“他们无辜,我不无辜?天下间谁他吗有我无辜?老子一老老实实的理科男,本本分分的活着,好不容易混到了毕业面试到一家好单位,欢天喜地的正准备跟我女朋友报喜,吗的刚掏出电话就一道晴天雷给我劈这儿来了,我他吗找谁诉苦去?你知道最悲哀的是什么吗?那妹子根本还不是我女友!我他吗暗恋了人家三年九个月零二十五天,拿到了单位的录取通知才鼓足了底气跟人家表白,你们连个接通的机会都不给,手机刚逃出来雷就劈下来了,还他吗大晴天,这理你让我找谁说,啊?!”
道士越说越怒,照着桌面又是一顿猛捶。
“还有,穿就穿吧,老子理科班的文科男,书读得多,接受得了,可你多少也给点套路啊!人家穿不是重生就是附体,我他吗跟哪吒似的是道衍明那老小子直接拼出来的!什么锦衣玉食美女环绕,什么封侯拜相一统江山,统统跟我毛关系都没有,一落地连根草都没看清就被你这龟
孙子拿雷劈,还一连就是九十九道!好不容易修炼有成能笑傲江湖了吧,结果还得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你老小子发现!好不容易遇到个能懂我爱我的女人了吧,结果还被道衍明那老小子给绑票了,扔在外面的真界自生自灭,我他吗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有我徒弟,我他吗当他儿子一样的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你们倒好,处处算计生怕他不死,这还不算,弄死他还讲什么时机不时机,就这样的你还敢跟我提慈悲提无辜?天底下谁有我们惨,啊?!”
怒吼声回荡了片刻渐渐消散,道衍玄沉默下来,良久后轻轻一叹,伸手往前一推,桌上凭空生出一盏茶壶两只茶碗,其中一只恰好落在他的手中缓缓推到了道士面前。
“喝茶。”
怒头上的道士一拍桌案:“不喝,老子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