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蜂飞舞 作者:公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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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没主了。
他们经过一座院落时,里面的长满了高大杂生的灌木和拔地而起的野草,多年无人修理,人没有工具根本不可能走得进去。经过敞开的院门时,居然都看不到房子的原貌,可以想见屋子确实空了很多年。
邢衍以为何其家也是这样的老房子,当他看到一套独栋的两层平房时,他才知道自己又一次想象错误。
灰白色的房子前面有一个铁皮平顶屋,楼梯是露天的,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棵光秃秃的老树,枝叶被砍断,独剩下粗壮的枝干落在那,像一个砍掉了四肢只留下躯干的人体。他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四周被红色的砖墙围住,院门是一道滑动的铁栅栏,挂着一把银色的金属锁,墙上没有防梁上君子的玻璃碎片,那把锁头就只是个挂在栅栏上的装饰物,只要是个人随便翻个墙便能进到他家的院子。然而即便走投无路的盗贼也不会看得上这间无人住的空屋,它太荒凉,一眼望去就知道一无所有。
邻居家则是高大的四层新楼,紧贴着他家的围墙拔地而起,占地差不多两百坪,整栋房子的正面贴满了漂亮的小瓷片,大门是金碧辉煌的土豪风,甚至阳台都仿了欧洲的样式,每一层都有庞大的落地窗和漂亮的拱形栏杆。两厢一对比,何其的房子真是凄惨得不忍细看。
何其说周边的人都盖新房子了,他家不用,因为他和他父亲谁也不住这儿,没必要再盖一栋,反正这里也空着很久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挂在栅栏上面形同鸡肋的金属锁,费力地拉开生锈的栅栏。掉下来的锈屑粘在他手上,何其拍拍手,把锈屑都弄干净了,对邢衍说:“进去吧,这就是我家了。”
这就是何其说过的,他跟他母亲生活过的地方。
邢衍踏入院中时,心脏无法控制地发出强音,手放在身下都有点颤抖。他转过来看着何其,何其正把锁头挂回栅栏上,拔下来的钥匙放回了裤子口袋里。隔壁房子的三楼有一个女人探头出来看了看,和何其对视了一眼,又毫不关心地回了自己的房子。女人是好奇心强烈的生物,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可能是期待着看到什么吧,但见是何其后,她的想象就幻灭了。
院子里有一口老式的手压水井,何其试着握着把手打了几次,都没有水出来,他抬起头来,对着邢衍苦笑了一下,说道:“活塞里的橡胶干了,我要去隔壁打盆水倒进去弄湿它,你等我一下。”说着他就跑到了隔壁,站在那扇金灿灿的大门前叫人,刚刚的女人又探出了脑袋,现在她是另一幅表情了。
他们可能寒暄了两句,何其跟她说明了来意,她站在楼上十分热情地回答了他,没多久何其就拎着一桶水走了过来,往水井的活塞口倒。
他又试着拉了几下把手,终于有水出来了,黄澄澄的,含有许多的杂质,但何其的脸上很高兴,他叫邢衍过来帮忙接过手,告诉他等到水变清了就可以停下来。邢衍一边答应,一边看着他拎着邻居家的空桶跑了出去。
打出来的水是地下水,房子很久没人住了,当然水电都没有。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们要依赖这股地下水好好地清理出一个过夜的地方。邢衍还不知道房子里是什么样的,他有点期待,又带着茫然。这里是何其的老家,他的整个童年都在此度过,也许在房间的墙壁上还能看到他七岁时留下的涂鸦,或是悄悄在地毯下写过喜欢的人的名字。如果他们有更多的时间留在这里,邢衍会像探寻宝物一样将何其留在里面的每一个的童年印迹翻找出来。但他们没有时间了,过不了多久,整个房子都会被挖掘机推翻,所有的东西都将变成灰烬。何其一直说没有准备好和这个地方说再见,现在邢衍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了。
多可惜啊,他还没看够,这里就要消失了。
何其还了水桶走过来,跟邢衍说:“在外面被邻居拉着听了好久的抱怨,她一直说房子建好了还没享受多少年,说拆就拆了,现在还在窝火呢。可我听说他们家拿了不少拆迁款,是我家的好几倍,不知道还抱怨什么。”井里打出来的水看着变清了,何其把手和脚随意洗了一遍,然后让邢衍停了下来。邢衍也学着他卷起裤腿,脱掉鞋子,站在光滑的石台上,让来自地下清凉的水打湿了他的脚丫和手心。
在炎热的夏日,这样的温度很能让人舒心。要是旁边的树干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遮挡了酷烈的阳光,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个院子该是一个多么舒服的环境。由此可以想象得出来,何其在此度过的童年应是十分幸福的,更别说他还有个温柔的母亲,无时无刻给他无微不至的爱与关怀。
这是邢衍半生乞求不得的,一个美好的童年。
何其站在红砖铺就的院落当中,背对他面向二楼阳台,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邢衍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羡慕。在他心里,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能称得上家。德国的房子是监狱,是母亲用来困住他的牢笼,冰冷的墙体,灰色的家具无一不在刺痛他的眼睛。北京的那座古老的四合院住的时间太短,s城的铁皮小屋住的时间比那儿还短。回想起来,他的童年像天上的风筝,心没有定点,身体却牵在别人手里。
面对这座房子的时候,在何其的脑袋中,回忆像山体陷落的泥石流朝他滚滚压来。
爷爷亲手栽下的树苗,在他的童年长成了一棵高大的参天老树,父亲会在院子里搭个棚子,夏天种上丝瓜或葡萄,在蚊子咬人最凶的晚上,他们一家三口也要搬张桌子对着繁星吃饭。有时候晚上停电,电风扇不转了,闷热的夜晚他睡不着,就在阳台上铺张草席。妈妈睡在左边,为他轻轻唱摇篮曲,爸爸在右边,脸上虽然无表情,动作却很温柔地替他扇扇子。
那时候他还很小,别人以为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会记得,偏偏他记得,三岁前的记忆只剩下这个。
铁皮屋上摆着很多个空花盆,以前明明种着各式各样美丽的花朵,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每个季节他家都有鲜花绽放。可是到后面换他来照顾怎么偏偏就不行了呢?一株接着一株死去了,像得了传染病似的,无论他查了多少资料,多么细心地照顾,浇水、施肥,它们还是在他面前逐渐枯死了。
你说怪不怪,邢衍?植物好像也知道什么似的。
平淡地陈述完后,他突然转过头来,语气轻松地问邢衍。
面对他的问题,邢衍回答不出来。
他看得出,何其在勉强自己笑出来。昨天晚上他就说了,不想看着他妈的房子流泪。邢衍辛酸地想道:何其的母亲一定是个整天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女人,温柔又善良。如果她还活着,何其就不会有那么多难过的回忆了,那他一定会是个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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