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篮球]红叶 作者:坑娘蚂蚁
第十二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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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知道那不只是一场梦。
痛，窒息，充斥鼻间的血腥味。他在漫长的黑暗中挣扎着想要睁开眼，面前却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漆黑世界。
那是名为灾难的地狱。
“绿色的森林，蓝色的小溪
快点告诉秋儿
妈妈被藏到哪里去了
黄色是太阳，紫色是风铃
再不回答
秋儿要哭了
……”
他听到女孩的歌声，毫不掩饰的哭泣，带着近乎癫狂的空洞，循环往复却又无比清晰地唱着残缺的摇篮曲，唱得他心生烦躁。他下意识地朝她所在的方向伸出手，指间却传来粘稠的触感。
即将凝固的鲜血的触感，记忆一瞬间倒转，他记起汽车剧烈晃动时突然凑过来护住自己的那个女人。
那个将这首残缺的歌曲唱完的女人。
莫名的焦躁，他不懂这种几乎要窒息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歌声却忽然停了下来，他愣了下，刚才停在半路的手继续朝前伸过去，掌心里的冰冷的触感让他的心蓦地一颤。
天亮了。
最开始只是微弱的光，一点一滴穿透将他包围起来的黑暗，阳光照到脸上，他眨眨眼，艰难地转动下脖子，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似曾相识的雪白。已经开始变得暗红的血顺着女孩长长的黑发凝固到雪白的裙摆，他试图挪动身子，前却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握在掌心的小手忽然动了下，他蓦地收紧手，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还活着吗？”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下，那双手隐隐在颤抖，他听到女孩低到几不可闻的啜泣声。
“还活着……吗？”她低低的重复着，声音空洞得让人心惊。
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只有她还活着？
“你还活着。”前的疼痛提醒自己还活着，而掌心渐渐回暖的温度和耳畔微弱的呼吸也表明了她也是活着的，同他一样在这场灾难中活了下来。
“骗人……”哭泣的声音忽然变大了些，她颤抖的双手反握住他的手叫了起来，“你骗我，我一定也死了，你是来接我的使者，是吗？”
他没有说话，只突兀地伸手拉过她的身子，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实在吃力得紧，前的伤口处被挣开流淌出温热的鲜红，艳丽的色彩映入眼帘，她忽然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他却蓦地转过她的脑袋让她看向身下的人。
那是她的父亲。
“你还活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察觉到她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他的嘴角扬起一抹不符合年龄的嘲讽，“现在每一个躺在这里的都想和你交换，如果你不想要这条你父亲换回来的命，现在立刻就可以一头撞死在他身边。”
她浑身一僵，终于止住了歇斯底里的尖叫，身体却开始微微颤抖，他闭上眼不再理会她。
空气再度开始沉寂，只有两人越发急速的呼吸在密闭的空间内盘旋再盘旋，良久，在他仅有的意识快要变得模糊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会活着。”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身体还不能移动，她颤抖着朝他爬了过去，“所以你也要撑着……被我妈妈救下来的你，也要活下去……”
绝望让人在瞬间成长，即使他们还只是六七岁的孩子。
谁管你。他想，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几乎快要感觉不到疼痛，手被握得死紧，女孩的力道大得惊人，像是怕他也会死亡一样，他忍不住轻哼了声。
“我是不会死的。”
是自信也是承诺，即便非他所愿，今日受人恩惠才活下来也是事实。
“……你说的。”小女孩似乎终于冷静下来，双手却还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口一阵窒息的痛，血流失的速度超乎他的想象，意识终于再也不能支撑他感知身边的一切，跌入黑暗的当口，眼前再度闪过那抹被鲜血晕染的雪白。
“红色是勇敢，白色是纯洁
乖乖秋儿别哭了
看，天晴了
那蔚蓝的天空，七彩的桥梁
秋儿在这头，妈妈在桥的那头
一直一直，看着秋儿做梦呢”
女孩的声音循环往复，喑哑着连绵不去的绝望，隐约竟带着渴望救赎的味道。
是谁救赎了谁呢？
“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那是他红白交织的噩梦里最真实的祈祷——
“说是遇到了泥石流，桥塌了，整个车子都掉到山谷里去了！”
“好惨……难怪刚才听到有人说23人当场遇难，这已经不是事故了，是灾难啊……”
“哎，是啊，听说幸存者只有两个孩子，男孩子过了危险期但是还在昏迷，女孩子就比较惨了……”
“啊，怎么了？”
“好像是视觉神经受损，搞不好将来会失明……而且刚才她的弟弟突然不见了，家里人一下子全没了，那姑娘哭得昏天暗地的，整层楼都能听到……”
“什么？好好的怎么不见了？”
“是啊，而且就是在这个医院，是说阿姨去了躺洗手间，回来孩子就不见了！”
“哦天，这家医院没问题吧？以后还是别带孩子来了。”
关于灾难和幸存者的消息飞快地在医院流走，女孩及其已经死亡的父母的身份很快被验证，昏迷中的男孩却迟迟没有任何身份的消息。
生离死别，医院里最常见不过的场景，红发男孩一手推着点滴的支架一边在走廊里缓缓挪动。听力良好的耳朵不断听到众人对眼前灾难的闲言碎语，男孩好看的眉头皱得死紧。
人们只关心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会将他人的灾难长久地记在心里，这就是现实，这才是世界。
或许明年，或许明天，他们不会再记得曾有一个蠢女人为了救别人的孩子而死，也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个在死人堆里唱歌的女孩。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自觉扬起嘲讽的笑意。这个动作带动前的伤口再度有些发疼，他皱起眉，顺手将手腕上的针头拔了下来，将支架推到墙角。
深夜的医院人来人往，灾难随时都在发生，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男孩做了什么。
他缓缓的挪动着，因为全身都在叫嚣着疼痛，动作也艰难许多，等终于到达无意中从护士那里听说的病房，女孩已经因为镇定剂的效力睡着了。
医生和护士都不在，传说中的阿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举步来到病床前，隐约听到她在喃喃念叨着什么。
他以为她又在唱歌，下意识地凑上前去，她却忽然朝空中伸手胡乱地抓了起来。
“冬树！冬树……姐姐在这里……冬树……”
纤白的小手在空中划出一道虚无的痕迹，她的眉头皱得死紧，小嘴张了又合，双手也一直挥动不停，不断挥空的绝望让她在睡梦里都泪流不止，男孩好看的眉毛皱得死紧，随即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我会帮你找到他的。”
稚嫩的嗓音，似曾相识的淡漠语调，掌心传来的温度几乎要刻印进灵魂般，她在睡梦中紧紧回握住他的手，良久，他听到她似乎是喃喃自语的声音。
“说过的话就是承诺，承诺……必须要遵守……秋儿，要好好照顾弟弟……”
那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了让即将陷入绝望的女孩留下活着的念想，却也无意中束缚了他——
最开始只是想确认她是不是“她”。
奇怪的歌，频繁出现的熟悉的名字，那样与其说是认真不如说执拗比较合适的举止都和记忆中的女孩如此吻合，然而那个女孩却不曾露出那样死寂的表情。
分明嘴角是在笑着，笑意却从不曾到达眼底，那张笑脸像是一个面具，隔绝了她所有的心事，疼痛，爱和伤。
她活着，认真地履行了和他的约定，却又不曾活在这个世界。
她一直没从那场灾难中真正醒来。
他知道那个所谓的比生命都贵重的东西是什么，他知道她在找谁，他知道她的眼睛总有一天会再也看不到光明，他一直都知道，比她身边看似亲近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的知道。
所以才会生气，无论是雨夜替别人做值日，还是在傍晚的酒店门口拦住醉酒的男人，那些愚蠢的找死行为让他莫名的焦躁，然而更焦躁的却还是始终不能记起自己的她。
焦躁着自己被人遗忘。
“乌云儿遮住了天，秋儿秋儿看不见……”
她编着这样的歌在他面前唱着，视线正对着他，眼神却越过他看向更远的地方，毫无焦距的瞳孔里不断映出他焦躁的眼神，唯有看到桃井和黄濑他们的时候才会散发出莫名亮丽的神色。
那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追逐光芒的本能，那是不断在噩梦中徘徊的人期待救赎的奢望。
于是他知道，她并不是忘记了他。
她一直就没问过他的名字，那是因为她知道他是谁，她从来没对他解释过她的父母为什么不在了，那是因为她清楚他是知道的。
他们彼此互相记得对方，却又互不相让。是试探也是逃避，从儿时开始就是如此，他们固执的程度不相上下，他不说，她也不会开口。
那场地狱，她的眼睛，以及，她丢失的弟弟。
那曾是他们约定要一起背负的诅咒，她在漫长的等待中学会了绝望，学会了独立，也逐渐地试着撇开他独自背负起原本就只属于自己的责任，却不知正是这样的举止触怒了眼前的少年。
“赤司君……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太狡猾了……”
总在她绝望的时候抛出唯一的绳索适时地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步，却依旧是什么都不说，只是淡漠地看着她内心挣扎，看着她一步一步朝他所想的道路前进。
这样说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朝他所在的方向伸出手，视线似乎恢复了些，模糊中还可以看到少年因为生气而微微绷紧的下巴，她忽然有些不安。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到底要假装不认识到什么时候。”
少年的声音冷冷地在耳畔回响，她眨了眨眼，恍惚中看到赤司牵着小男孩的手转过身去，她急忙跪爬起身，腿却不争气的发软，她再度跌回地面，冬树吓了一跳，急忙伸出手想要去扶起她，却被赤司伸手阻止了。
“可是那个姐姐……”
“没关系。”赤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笑意，却让正抬头看着他的小男孩蓦地打了个寒战。
“她死不了的。”
从六年前的那天起，活着就是她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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