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青青 作者:蟋蟀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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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个任他撒娇打滚、放心安睡的怀抱。从此,再也不用一世奋争、孤军前行,再也不用处心积虑、出头钻尖。很小的时候,他就被迫做个成年人,一个人对抗着整个充满敌意的世界。如今到了四十岁上,他终于被补偿了一个安乐全稳的童年。他找到了一个爱人、一个兄长、一位父亲,在那三位一体的怀抱中,他身心彻底地舒展,放肆地翻滚,坦然地安眠。
“i love you more and more eabsp;day as time goes by……”那晚他们回到卧房的床上,相拥而眠之时,在那光辉般的黑暗中,柳五拼着最后一丝清醒,对李沉舟念着他从詹妮那里学来的话。
“你说什么?”李沉舟快要睡着了,呓语似地问。
柳五没有再说话,李沉舟也没有再问,他们俩有漫长的时间来实践来充实这句话,而不急于这一时的阐释——
“时光流逝,我对你的爱却与日俱增。”
三周后的那一个周末,小郭司机载着柳横波和杜家姊弟再次来狮子山做客。小妮子拖着那座兔屋骨碌骨碌地走,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李沉舟,“李大哥,有你的信,是从英国来的呢!”这些日子他自己则多在愁眉苦脸中度过,乃因为按照时节,那两只兔儿早已该下崽,不想左盼右盼,两只兔儿虽日夜颠鸾倒凤,却是一无所出。小妮子翻着黑白花跟豆腐果的肚皮,看不出个所以然,单是记得那兔贩确是说俩兔一公一母,会有兔宝宝。指望着香火的柳横波难掩沮丧,被秦楼月看在眼里摇首频频,他一边叠着衣裳一边问师弟:“假若兔们不能产宝宝,——这事儿并不罕见的,你便不要做它们的妈妈,也不再爱它们了吗?”小妮子低头半日,终是跑过去将俩兔捧在怀里,道:“乖乖,妈妈永远爱你们,不管你们能不能下宝宝。”却到底抱憾于胸,整日介谋着上狮子山他李大哥处,灌吃食玩玩具,以遣郁结。
那头小火车呜呜地开动,杜詹妮拍着篮球磨炼球技,小查理被小黄抱着去坐跷跷板,顺道看着黑白花和豆腐果在草地上吃草,唯独小妮子借食消愁,铺开了冰激凌千层酥炖奶慕斯蛋糕就盘在了沙发上不打算挪窝。
李沉舟一看那字体,就知道信来何方,他拆开信封,抖开了细读——
致沉舟:
畔畔已在我的肚里四个月零十一天,每日早上醒来,望着外头霍兰公园新绿的树影,从乌云里减漏下来的太阳光,心情会奇异得不太坏。当然也有身重力乏厌食作呕,偶尔那么一丝憎恨起日益成为负担的肚子,但是一想到将来他(她)的名字是萧畔,也就不再那么难过,我自认是有点阿q精神的,沉舟以为呢?畔畔是男是女,不是我所在乎的,开雁也说无干。大家都是走过四十多载年头的人,还是那样的一些年头,人人都像是人生战场上退下的老兵,很多东西都看得清淡。我的两位公婆也没有什么意见,大约他们已有秋水的一双玉女金童,就减了对我的肚子的企盼;而且公公萧西楼的身体已是不大好,他对不得不离开大陆一直耿耿于怀,时常谈起萧家的祖坟,以及成都的那些老宅,唉声叹气,婆婆孙静珊忙着服侍他,说起老来背井离乡的事,也颇黯然。此外他们还要为萧易人操心,——你还记得这位长子跟曲家小姐完婚的事?离开大陆后,萧易人的仕途断了,半世白忙,他对所有人都带着怨怒。他本不对曲家小姐有多少情,此时更显得少,常有恶言相加,不知有无动过手,盖一次曲家小姐携幼子躲去了旅馆,后来摇电话给我,被我知道。为这事,怀着两个月身孕的我跟萧易人吵了一架,闹去了公婆那里。长子很嚣张,奈何所有人(包括孙静珊!)都向着我,开雁更是义正言辞,连唐方都说了话。最后曲家小姐带儿子跟公婆住一块儿,至今仍住着,萧易人久不露面,听闻在搞去台湾的船票。但我知道,那回后,婆婆孙静珊对我更加不喜,这也在情理之中,是不是?所以,婆婆有时见了我,不免叨上两句,别的话柄没有,我这四十多岁怀头胎还是可以有的,用的还是关心的口吻,“恐怕会很困难罢!——一定要多加小心!”可惜,我这辈子就不是靠谨小慎微过来的。
至于开雁,他待我很好,只是情绪始终低迷。邱南顾的事对他的影响很大,提起大陆的事他也总是沉默。开春那回大家穿城去泰晤士河上泛舟,孩子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大声叫着很快就学上手的英文,大人们则一个个强颜欢笑,心照不宣。那次开雁就说:“想不到到了不惑之年,还要将我连根拔起。”秋水唐方也听见了,脸上皆挂着苦笑,那种不愁吃不愁穿也觉得苦的苦笑,沉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罢?
不过你在香港,情况还是比这里好得多;上次你寄来的照片我收到了,看着相上柳五春风得意的脸,很难不叫人生妒。想不到到头来,最有福气的那个人反而是柳五。看样子你很是惯着他,依我看还是要有个度,我不愿看到你被他欺负,更不愿看到你照着他的脸色过日子,不过我想你多半不会听,所以我还是少说一点的好。
想起一事,那日你来了照片,我正在看的时候,秋水进来了。他问我那是谁的相,我说是你的,他好长时间没有说话。那样假装地在屋里忙,不言语,不离开。我是再没有奚落人的心思,主动把相片递给他,告诉他你的情况。他反复地看着照片,久久地凝视着(绝无夸大!),脸上一副感慨不已的模样。相片还给我的时候,他说“他过得好就好”,出去时看他那副身影,连我都有点替他难过。不过沉舟你可不许难过,你已经替他难过过很多很多。我把这事告诉你也不是想要你难过,而是想要你知道,这世上无一人能够爱上你又逃开你,接近你又全身而退,——这是办不到的啊,沉舟!
有时散步去海德公园,看着这异国的人和风景,恍若隔世。难以想象,我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四十多岁的男人和女人,而不是十来岁的男孩和女孩!十多岁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明天会更好,我和国家都会更好,我那时是多么自信而充满热情啊;那时就算有人告诉我明天会更坏,我也不会相信。到了今天,我却难以评说这到底是更好了还是更坏,我只知道大家都很失落,认为一切本不应如此。但是我们又是否为了应有的模样竭尽全力过?或者,是不是竭尽全力了就可以万事顺遂?也就人到中年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罢,真正强悍的不是我们,也不是上天,而是这平凡无奇的生活,将一切打败卷走的生活。
我不得不匆匆结束这封信,家庭医生提前来到了,之后我还要给明珠似兰各去一封信;明珠将安琪的照片寄来给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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