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 作者:青山荒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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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的这十六人也没一个能活着回去。
那个女人,在孙悯风进客栈时还看见她在柜台后算账。只是当时女人还一身粗布衣裳,头发胡乱盘着,脸也蜡黄,看着就是个半老徐娘。
孙悯风去交银子时对上她一双眼,发现这女人其实有一对秀眉妙目,只可惜眼角现了鱼尾纹,眉毛也画得粗陋,额头上还有块胎记,平白减了颜色。
旁人看她一眼就无趣,孙悯风却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半晌,直到属下都忍不住轻咳。
可惜了。他心道。
孙悯风平素阅人无数,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倘若这老板娘不被天嫉妒,又肯好好捯饬自己一下,再年轻个十来岁,怕是能名满京都、艳盛天下。
常人说美色,多言红颜皮相;才人道美色,多谈骨气修养;圣人言美色,多誉精神独高。
孙悯风自诩哪种人也不是,他就是个怪人,看得入眼的自然也怪。
他看上这老板娘的眼神——于市侩平凡里不经意时流泻的讥讽冷厉,仿佛满池淤泥里开出一朵格格不入的荷,亭亭玉立,美而不群。
旁人眼里弃如敝履的女人,何尝不在讥讽这些有眼无珠的人?
这当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孙悯风本想着此间事了,定要再来寻老板娘谈天说地,却不想在这一夜生死关头,又是这女人救他一命。
一刀劈开火海断梁,又一刀反手插入杀手咽喉,孙悯风看着她脸上的伪装被汗水弄花,愈加惨不忍睹了,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他就疼昏了过去。
“醒了就别发呆,奴虽惯于等待,有时候也不喜欢等待。”轻柔的女声响起,孙悯风循声望去,看见桌后的人拿起长针拨亮了灯芯,照出一张含春玉人面。
罗裳微敞,暗香盈袖。
孙悯风一手捂住伤口,盘膝而坐,笑道:“在下之前道老板娘是个美人,却被啐了一句‘睁眼瞎子’,现在可算是洗雪冤名了。”
盈袖抬眼一笑:“奴家之前闻说鬼医喜怒无常是个厉害人物,却正赶上一场美救英雄,如今可晓得见面不如闻名了。”
“什么人的名树的影,左右不过是他人口中言、他人眼中看,与你我有何干系?”孙悯风大笑,“正如我听说明烛赌坊从不做亏本生意,此番却得不偿失救了我,也是名不副实了。”
盈袖目光一闪:“鬼医知道这是哪里?”
孙悯风摊开手:“普天之下敢从葬魂宫手里抢命、还能抢得过的并不多,我随便猜了一个,多谢姑娘不吝承认。”
聪明人大抵是总要多长几个心眼,盈袖勾了勾嘴唇,道:“明烛赌坊的确不做亏本生意,然而人总有意气用事的时候。”
“看来救我是姑娘的一意孤行了。”孙悯风抬起头,“你我萍水相逢,哪怕再看得对眼,也不当有如此付出,看来在下单说一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是不够格了。”
盈袖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个武功稀松的男人为什么能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
除了百鬼门的庇护,光是孙悯风一身令人惊惧的医毒神术就足以安身立命,何况他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好脑子。
聪明却不过分,做戏又点到即止。
她最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会太蠢,也不会太操心。
一念及此,盈袖道:“奴家,想让鬼医帮忙搭个桥……”
藏经楼的大火,一直烧到了卯时三刻。
此时天光已亮,深秋难见的暖阳拨云而出,可是无数人眼前发黑、心头发冷。
火雷安放的位置巧妙,栏杆栋梁处还不知何时被泼了油,昨夜又有大风,风助火势,把藏经楼烧得就像一个好端端的人,只剩下了焦黑半残的空架子。
无相寺的僧人面色悲怆,喃念着经文,许多人都帮着他们挖掘废墟,捧到几页黑糊的残纸都能如获至宝。
可他们的神情一变再变,从紧张疯狂到木然,不少人已经哭了起来。
恒明和恒远还带着武僧在翻开断壁残垣,不顾那砖瓦木梁还滚烫,皮肉都被烫伤,还不肯远去。
玄素和叶浮生也一样。
他们亲手挖掘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都是跟着色见和端衡去搬点经册的僧人和太上宫弟子,共计二十七人,玄素抖着手来来回回输了三遍,确定是一个都没少。
连同色见和端衡在内,一个都没少。
二十七具尸体都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身体都枯焦看不出原样,其中几个大抵是站在了火雷附近,被炸裂了身体,拼了半天也不完整……
最终,恒明在其中一具尸体的手上找到了串脏兮兮的红晶佛珠,玄素跪在一具颈佩青金石太极坠的尸体前面无表情。
他没哭,叶浮生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却感觉到他在抖。
焦灰黑土遍地,断木碎瓦满目,不晓得是谁哭出了第一声,然后接二连三,哭泣与怒嚎此起彼伏。
叶浮生转头看着恒远,他跪在恒明身边,神色怔忪。
大火已经熄灭,可他的眼睛很红,仿佛那火光都凝在肉眼里,挥之不去了。
叶浮生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感觉到玄素反手抓住了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他第一下没站稳,差点又跪了回去,好歹是撑着叶浮生的胳膊,摇摇晃晃地立住了。
叶浮生听见他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浮生,藏经楼起火之事……必定有葬魂宫背后算计,我会稳住弟子,借此……联合同道之人征讨祸首,力逼……其自露马脚,你……”他的声音很沙哑,仿佛刀子在割喉,染上了钝痛和血腥,“你……该做什么,就去吧,这里还有我。”
他颤抖的身体在慢慢平息,可见玄素正拼命勉强自己冷静下来。
从踏出忘尘峰起,他就不再是受长辈荫庇的少宫主,而是太上宫的第六任掌门。
太上宫此行还有二十三名弟子,端衡死了,八个同门死了,但其他人还在,玄素就得稳稳立在这里。
叶浮生没说话,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目光再扫一眼中人,悄然退后远去。
他走得不快,出了那片场地,才听见一声巨响压下悲怒交加的喧哗,似是有人一掌打在了藏经楼唯一保全的那口大钟上。
他听见玄素的声音被内力裹挟传开,强行掩去了悲愤和慌张,嘶哑得有些难听,并不撕心裂肺,却字字掷地有声:“昨夜有人声东击西,以藏经楼走水为幌子,暗中潜入浮屠塔欲救赵擎,被我等撞破拦截之后,竟又出毒手……
“廿七人命,千百典籍,两派前辈,诸多无辜……有道是‘乾坤朗朗,天理昭昭;恩仇是非,当有公道’,今魔涨道消,宵小之辈欺我武林白道,铸白骨成墙,酿碧血为潮,我等若沉湎悲怯、裹足不前,则泰山压顶、粉身碎骨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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