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与乙方 作者:林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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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一聊。
“我外公是个特别老实巴交的工人,解放后分到钢厂工作,认识了在钢厂做会计工作的我外婆。我外婆呢,出身就不简单。父亲是原来国民党的高官,南撤的时候没来得及带走妻女,外婆就滞留在了c市。那时候为了保平安吧,挑了我外公这个成分单纯、根红苗正的工人就嫁了。结果这一辈子两个人都过得很不如意。”蒋志远慢慢地讲述着。
曲笙没插嘴,只在心里想,以前在会上都是自己在主讲方案,蒋志远在听,现在却反过来了。
“出身、文化程度、生活习惯都不一样,俩人基本就是一对怨侣。我外婆是个很傲慢的人,对我外公非常嫌弃。后来有了我妈,生下来右腿就有些残疾,她就更觉得都是我外公的不是,觉得这女儿继承的不是她们家那边的优秀血脉,对这个女儿基本上不怎么理睬。虽然名义上没有离婚,但实际上早就分开住,我妈一直跟着父亲长大。”蒋志远的语气有些嘲讽似的,“再后来台湾那边的亲戚过来找到我外婆了,给了她很多金钱上的照料。我外公晚年身体也一直不好,她更不可能伺候,就彻底跟我外公老死不相往来了。”
“那后来对你妈妈,她也还是这态度?”曲笙其实很难理解,一个母亲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形同陌路。
“我妈说她刚考上大学那会儿,我外婆倒是觉得长脸了。我妈有时候会去她那儿看她,还能聊几句。后来我妈嫁了我爸,我外婆对我爸极不满意,就更不怎么来往了。”
“你爸……是什么样的人?”
“说起来我外婆看人也没错,我爸就是个渣男,确实靠不住。那些年下海去做生意,在外面不知道背着我妈找了多少女人。我妈这人骨子里硬气,受不了这个,带着我跑到他做生意那城市,把离婚协议书拍桌上要他签字,他又死赖着不肯签。最可气的是,他生意失败欠下一屁股债,自己跑了路,债主们找不到他,天天到我们母子俩跟前闹。”蒋志远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顿了一会儿,说话声音也有些哑了,“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那会儿,三天两头就在砸门声里写作业,晚上怕人找上门,我跟我妈灯都不敢开。我妈后来怕影响我,把我送到县里我外公身边。我跟我妈在城里租我妈学校的小破房子住,我外公没地方住,就住在县里我表舅家。好在我表舅一家待我们都好得很,倒比我在城里过得舒服。但那些天天被人追债的日子,我是不知道我妈怎么过来的。”
担惊受怕又寄人篱下的日子,曲笙无法想象。看蒋志远的外表精英又玩世不恭,但谁曾想过童年过着这么动荡的生活。
“我那时候太小,着急也没用,半点忙帮不上。特心疼我妈,但什么也做不了。我就问我外公,我怎么才能保护我妈?他说要自强,自己能耐了别人就不会看不起你。我外公一辈子就被我外婆看不起,但他这个人踏实做事、自食其力,我从不觉得他有什么该被人轻看的地方。”
“又过了几年我爸入了狱,因为经济犯罪。也终于跟我妈签了离婚协议。来我家要债那些人才渐渐退了。”他继续诉说着,“我妈那时候就开始有了轻微夜盲的症状,身体各个方面也有很多问题。但外公身体更不好,有点钱都拿去给我外公看病,她也没顾上自己。结果我小学还没毕业,我外公就走了。我妈哭了好久,我外婆却连葬礼都不愿意来。”
“小学六年级那年,我妈大病了一场,只去开了些药,就回我们那个小破房子里住着,我学着每天给她熬粥做饭。勉强养好了身体,她就又去上课,不然我们家就彻底没有生活来源了。她为了多赚点钱,到处给人补习班上课,学校课上完了,又去职高兼职,特别拼命。后来学校把房子内部低价卖给教师,我妈四处凑钱终于把我们一直住的那小破房给买了下来。”蒋志远自嘲地笑了下,“你能想象吗,那房子价格还不到我现在住那套的零头,我妈还钱却还了好几年。但那是我们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子。”
“阿姨很了不起。”曲笙由衷地道。比起来,他的成长环境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算是衣食无忧,在父母的无限爱意下长大。他想起那些年蒋志远和他母亲的处境,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又由衷地感谢,这么伟大的母亲,养大了蒋志远,还养得那么优秀,吸引了现在的他。
“我妈这辈子就是感情上特别不顺。母女感情就淡薄,夫妻感情也是。我中学之后,她们学校效益变好了一些,教师工资也有提升,资历慢慢高了,找她补课的人也变多。日子不那么捉襟见肘了。逢人介绍,我妈就又遇见一个男人,也离过婚的,双方都觉得合适。我并不喜欢那男的,但看我妈高兴,也没说什么。结果呢,两人谈好要结婚的,我妈的同事朋友都知道了,这男的临时居然又改主意了,悔了婚。你知道为什么吗?”
曲笙没接话,他知道蒋志远会自己说下去。
“我妈跟他在一起两年多,他也知道我妈身体不好。但无意中知道了我外公晚年的情形,知道我妈这遗传的病越老了越麻烦,他不想担这个负担。”蒋志远停了停又说,“特别现实对不对?我当时不懂,还冲去找他打了一架。我觉得他太不爷们儿,没担当。”
“可我妈说我,边哭边说的,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别人负担不起,怪不得他。”
“我那时候就想,我得努力赚钱,赚特别多,让我妈衣食无忧,以后真到了晚年跟我外公一样,我们也有底气,慢慢治。”蒋志远像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结果呢,我现在是能让我妈衣食无忧了,但眼睛这个病,医生还是跟我说没法治。”
“不会的。一个医生这么说,咱们就再多跑几家医院。你现在已经一点点实现了当时想做的事儿不是吗?”曲笙的声音很温柔也很稳,那句“咱们”让蒋志远心里暖了一下。
“曲笙,”蒋志远突然说,“我其实也高度近视,早些年做过矫正手术,现在是还好,以后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我现在没有夜盲症状出现,但医生说过这毛病遗传,很难说以后怎么样。所以我以前一直没有兴趣结婚生子,也懒得去谈一段较真儿的感情。你能明白吗?”
“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想。现在呢?”曲笙反问。
“我想有个人,能试着跟我认真下去。我希望不会像我妈一样,一辈子碰不到一个靠谱的人。”
“那我就是那个人。”曲笙果断地答,“蒋志远,咱俩口头协议吧。”他说:
“只要你是个靠谱的甲方,我就一辈子做你的乙方。”
决定“试试”不到半个月,他们就要与彼此来一份如此长久的契约。蒋志远竟有一种正在闪婚的错觉。
他怀着一种说“i 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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