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口费。◎
话一出口, 裴寂忽然直觉不对。
他本不该在意这个。
且不说非衣就是他自己,安玖越喜欢非衣,对他也越有利。
还有便是她喜不喜欢非衣, 跟“裴寂”根本有关系。
安玖喜欢谁, 在意谁,与他裴寂无关。
那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裴寂闭了闭眼,漆黑眼底渐渐泛上一层冷色。
他微微侧脸,想要将肩头的少女推开。
这几天下来,安玖与他往来变得亲昵许多,以至于他也不知不觉忽略了两人间的距离。
裴寂心知,安玖一时态度转变, 只是因为他救了她。
就像她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他是个好人。
因为他是好人, 所以大小姐良心发现, 开始信任他,把他当做推心置腹的朋友,甚至连藏在心里的感情问题都向他吐露。
裴寂眸中滑过一缕无声的嘲讽。
他向来以温和纯善的面貌示人, 于是旁人便也以为他善良慈悲,认为他是这江湖中难得的好心人。
世人皆是如此。
如今, 她也不例外。
她不会知道, 那往日里温和含笑的脸孔下, 是怎么一副冷酷无情的面目。
唇边刚扯出一抹冷笑, 却在转头看到少女双眸紧闭睡得香甜的小脸时, 又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难怪她久久没有回答,原来是睡着了。
少女喝多了酒, 脸颊一片酡红, 眼尾还湿漉漉的沾着泪水, 水色潋滟。
秀美的眉微蹙着,大概是觉得冷,她撅着红艳艳的小嘴,抱着手臂弓着身子,脑袋一滑一头栽进男人怀中,又手指摸索着拉过他宽大的衣袖,盖在自己身上。
盖好了,那皱起的小眉头这才缓缓松开,神态也变得安然。
裴寂:“……”
他垂下眸,看着自觉找好窝,趴在自己膝盖上,卷着他袖子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影,白皙俊秀的脸上不见半分表情。
长久的静默后,裴寂微微俯身,将那软绵绵的小身子打横抱起,站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会再如此纵容她了。
他内心这样告诫自己。
后肩的伤还未痊愈,由于用力被拉动,一阵疼痛传来。
裴寂眉头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外走去。
少女睡得纯熟,半点也没惊醒,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贴在他胸口,浓密的睫毛覆下,犹如一把精致的小扇子。
头顶玉兰开了满枝的花,夜色中一片花瓣悄然落下,落在少女乌黑如云的发间。
粉白点缀着乌黑,格外显眼。
男人眸光微动,微微俯首凑过去,正要将那片花瓣吹落,少女眼睫却忽而颤动几次,而后迷蒙地睁开双眼。
仿佛醉到不知今夕何夕,少女眼神放空,呆呆望着他,眉头突然一皱,大着舌头含糊说:“裴寂,你竟然偷亲我!”
裴寂:“???”
一瞬间的怔愣后,他下意识想要反驳:“我没……”
然而话未出口,少女又眼一闭,再次睡死过去。
裴寂:“……”
像是一拳头打进棉花里,无处发力。
裴寂深吸一口气,再不耽搁,快步来到少女房间,将她丢进床中。
将要起身离去时,袖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他回身一看,才发现原来衣袖不知何时被她压在身下,而那少女早已沉沉睡去,半点不见清醒。
裴寂自然不可能再叫醒她,毕竟他现在站了起来,若被发现,也不好解释。
这般想着,他直接抬手,劲气一吐,将袖袍径直割断。
雪白的布料飘飘荡荡,落在床榻中,少女一个翻身,将其压在身下,再不见那雪色踪影。
-
翌日,安玖扶着发涨的脑袋从床上坐起身,开始回忆昨晚的经过。
她每次喝酒都是真的喝醉,只不过会保留一分清明,所以不会说错话做错事,但表现出来还是喝醉的样子。
不然怎么可能骗过裴寂这种人呢?
他可是神医,难道看不出别人有没有喝醉吗?
安玖从不做无准备之仗。
翻了一遍记忆后,安玖眼尾一弯,精致的眉眼间笑意盎然。
她哼着歌儿从床上起身,慢悠悠出门,正对上在院子里劈柴的阿七的双眼,那眼神里明晃晃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阿七,给我烧水,我要沐浴。”她笑眯眯道。
阿七一口答应下来:“好嘞。”
应完,又殷勤地对安玖道:“安小姐,我家公子在药铺里,你要找他去那就行。”
安玖扬了扬眉,笑道:“谢了。”
不过她可不会去找他,没必要。
安玖自己在家呆了一天,裴寂一整天也没回来,饭也是在外面吃的,直到天色渐黑,暮色四合之际,才从外回家。
听见院子里传来那熟悉的轮椅滚动的声响,安玖揉了揉因为书写过多,而变得酸痛的手腕,低头看着面前写好的一本书,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裴寂推着轮椅走向自己房间,经过隔壁房门口时,那扇门突然从里打开。
一道清脆娇嫩的女声响起:“裴寂,你等等。”
难得换了件衣裳,穿着一袭鹅黄色衫裙的少女站在门口,好似枝头盛放的迎春花,白生生的小脸越发显得娇俏动人。
裴寂手一顿,轮椅适时停了下来。
他微微抬头,漆黑的双眸静静看向她。
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怎么了,安小姐?”
少女红唇轻抿,眼帘垂着,不知何故并不与他对视,有些躲闪的样子。
她手中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飞快瞟他一眼,然后将手往他这里一抛,那包裹在帕子里的东西便沉沉落在白衣公子怀中。
“这个给你,你自己看。”匆匆丢下这句话,少女又砰的一声关紧门。
红木门在眼前紧紧合上,裴寂却能听见,少女的脚步声没动。
她依旧站在门后,背靠着门,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神色间闪过一丝疑惑,将怀中那东西拿起,打开包在外面的手帕。
目光一扫,他双目陡然一凝。
裴寂完全没想到,安玖竟然会把这个给他。
那丢在他怀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金蛇山庄引来无数人争夺的神功秘籍。
她到底知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对这秘籍趋之如骛?
这秘籍如今又有多珍贵?
她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就拿出来?
况且,那一日金燕婉给她的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知道秘籍内容这件事,她竟一点也没听进去吗?
想想如今还停留在金蛇镇上的诸多江湖门派,他们之所以徘徊不去,甚至要去讨伐魔教,不就是想得到这秘籍?
思及此,裴寂心下便是一紧。
他迅速将那秘籍放进袖中,冷着脸去敲那扇关上的门。
敲了两下,里面开了一条缝。
“你知道给我的东西是什么吗?”
少女只露出半张脸,从门缝里悄悄看他,小声说:“我知道呀。”
“我看你是不知道。”裴寂话音冰冷,心头那股邪火又一次疯长。
他之前还觉得,这女人还不算太过蠢笨,遇见危险还知道保护自己,不是只会依靠人的菟丝花。
如今一看,她哪里是不蠢笨,分明蠢笨到了家。
她这样的性子,若是行走江湖,怕是不出几日就要被人骗的卖了还帮人数钱。
世上怎会有这样、这样蠢笨痴傻的女人,别人救了她,便不管不顾送出一颗芳心。若真正认可一个人,便毫不顾忌地付出一切。
那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坏脾气,也仿佛只是刺猬身上保护自己的尖刺,一旦得到她的信任,展现出来的,便是里面极其柔软的内心。
该说她天真,还是愚蠢?
“你不是要这个吗?我给你,你就拿着呀……不要告诉其他人就好了。”
少女拉开了一点门,只探出一颗小脑袋,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眸对裴寂说。
白衣公子眉目沉静,凝视着她精致漂亮的眉眼,像是第一次认识她那样,一寸一寸仔细打量着她。
迎着他专注的视线,少女小脸上浮现些许的局促。
“你、你干嘛那样看我?”
大概她也知道这行为不妥当,或许,她也是挣扎过的,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把秘籍抄给他。
少女眼神纠结,见男人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她咬咬唇,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最终还是吞吞吐吐地说:“裴寂,我知道你喜欢我,你这次又不顾生命危险救了我,我、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而且我也、也有喜欢的人,所以我就用这个当做报答,你看行不行?”
听闻此言,男人表情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你的意思是,用这个……报答我?”
“是呀,不然呢?”
少女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完,见他面色怪异,又突然露出惊恐的神情:“你该不会要我以身相许吧?这个不行,不可以,本小姐是绝对不可能嫁给一个瘸子的!”
前几天因为被救所以自觉欠了人情,而变得十分安分乃至于乖巧的少女,在今日还了“救命之恩”后,再次重拾大小姐的底气,说话时也没有了顾忌。
“我还记得一点昨晚的事呢,你亲了我是不是!反、反正你救了我的命,本小姐就不计较这件事了,不过以后不许再占本小姐的便宜,知道了吗!”
色厉内荏地说完,少女皱了皱鼻尖,又别别扭扭丢下一句:“还有,昨晚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当没看见没听见就好!”
话音落下,伴随着“砰”的一下,毫不留情的关门声。而后,是一连串少女哒哒哒的脚步声。
裴寂甚至可以根据那些声音想象到画面。
少女小跑到床边,一头扎进床榻里,把脸埋进柔软的被褥中,口中发出一阵细声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