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舍生13

    初见时, 羽落清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金枝玉叶,貌美如花,是花朵般娇嫩而美丽的少女, 留给人相当深刻的印象。
    龙归云对她的记忆还留在碧海潮生相遇那时, 以至于见到这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 完全无法将眼前之人与昔日的羽朝公主联系起来。
    如此狼狈,怪不得会为了千两白银的赏金冒着性命危险尾随他的侍卫。
    龙归云微微愕然后便放下手中的朱笔,沉声说道:“羽朝公主,赏金不是那么好拿的,你若没有真凭实据, 有些话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 如此才有转圜的机会。”
    “我还有转圜的机会么,我早就没了转圜的机会,”听了龙归云的话, 羽落清不禁感到一种莫大的讽刺, “我也早就不是公主了, 我如今这个样子还算什么公主。”
    羽落清抬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声音有种快要干涸的嘶哑, “我只想活下去,不用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 我如今的处境,自然不敢欺瞒殿下。”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当年暗害殿下的人正是殿下如今最喜欢的女子, 她是一个诡术师,经常附身在禽鸟身上。”
    龙归云勃然变色。
    位高权重者,他们的怒气总是格外吓人, 书房里好似刮起了无形的飓风,在每一个人耳边怒吼着,即将掀翻这里的每一样东西。
    看着他难看至极的脸色,羽落清的心也跟着突突跳了几下,但是想着如今的困境和那一千两的赏金,羽落清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所说的这些话千真万确,没有半句虚言,我能听懂鸟类的对话,我听到了她和另一只鸟说起这件事,她说绝对不能被殿下发现,这些都是我亲耳听到的,我绝对没有说谎,殿下若是不相信,大可以顺着蛛丝马迹去查。”
    龙归云坐在桌案后一动不动,恍若一尊凝固的石像。
    暗红色的帷幕后面传来徐杉的声音,“绣花针,红线,当年殿下在竹林里遭人暗害,我们早就怀疑是女子所为,那小伯劳在西海魂族经营一家裁缝铺,一手绣活精湛卓绝,唉,真是灯下黑啊,我都不忍心再往下说了。”
    手中的朱笔在纸上晕开血一样的墨痕,咔嚓一声,朱笔断为两截。
    书房里的气氛压抑沉闷,徐杉从帷幕后走出来,朝着那侍卫说道:“八九不离十了,把那赏金给她吧。”
    那侍卫看了眼龙归云,微微迟疑了下,便扣着羽落清的肩膀离开了。
    北阙皇宫的楼阁十分壮阔,落日西坠,皇城的地砖上铺着一层夕阳余晖,羽落清拿着千两银票,踩着这些地砖摇摇晃晃地走着,攥着银票的手颤抖着,手心冒出一层冷汗,她依旧没有松手,将这银票越攥越紧,似乎不这样做,就连这最后一点东西都无法留住。
    她看着北阙的宫室,回忆着羽朝皇宫里的亭台楼榭,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住在最华丽的宫殿里,锦被华美,窗棱雕着梨花,宝石和珍珠摆满了妆奁,吃的是珍馐美馔,喝的是山泉花露。
    她在华美的宫室中穿行,重生后的无数个傍晚,她无数次坐在回廊下,看着夕阳下沉时的灿烂余晖。
    走出北阙皇宫大门的那一刹那,羽落清的那颗心又开始阵阵绞痛,她攥紧了手里的银票,笑出了眼泪:“哈哈,我还是凭借我自己过上了想要的生活,老天爷,你想要让我坠入泥里,我偏不去!我偏要一次次爬上来!”
    太阳落山了,天黑了。
    羽流萤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半梦半醒的,还梦见了绣庄着火时的情景,她被滚滚浓烟困住,炽热的火舌在脸颊边狂躁的喷吐,她匍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呛人浓烟里,手背和额头都蹦起青筋,用尽力气往外爬,一根着了火的横梁落下,她眼前一黑。
    “啊!!!”
    羽流萤惊魂未定的睁开眼睛,梦里的情形实在太过真实,仿佛昨日重现,让人倍感无力,她的一颗心怦怦乱跳着,震的胸膛发痛,她抬手捂住心口,虚弱的一转头,才发现床边坐着一块好大的黑影。
    黑影像一座逆着光的漆黑的山,上面嵌着一双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北阙皇室的眼眸十分特殊,他们的眼睛和猫科动物一样,眼睛里有一层反光层,在外界光线较暗时,发着光的眼睛犹如两只远照灯,冷不丁吓人一跳。
    羽流萤揉了揉眼睛,看着那双反射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嗓音沙哑低弱:“殿下?”
    她声音细弱,像只没出窝的猫崽子,一到冬日里怕冷怕的厉害,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竹青色的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脸,柔软的发丝铺在水绿色的缎面枕头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的,带着一丝娇怯的泪意,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龙归云脸色阴沉,还未开口说话,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已经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勾住了他的手指。
    “殿下,我做了个噩梦,我好害怕。”
    她的手很凉,掌心带着薄薄的汗,龙归云硬是把那口升腾而起的滔天怒气咽了下去,喉咙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几乎要憋闷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攥紧了她的手,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问她:“流萤,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羽流萤一愣,睡眼惺忪的眼睛立刻完全睁开了,她的脑子迅速运转起来,脸上却不显分毫,声音柔弱而平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殿下怎么忽然这么问我?”
    看着龙归云那张风雨欲来的脸,她从床榻上坐起来,抱着被子柔声说道:“殿下,我身份敏感,又是一个诡术师,人们都说诡术师心机深重,总是喜欢窃听机密,是不是殿下泄露了什么机密,开始疑心我了?”
    龙归云摇头。
    “那是为了什么?”羽流萤做出一副思索的神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我从来没有欺瞒殿下,我深爱殿下,早已经殿下看着自己的夫君,无论我是不是诡术师,我的刀刃都绝对不会对准自己的家人。”
    龙归云那双会发光的绿色电眼死死地盯着她,如果视线可以化作利刃,那羽流萤这会儿估计都要被他盯出两个窟窿来了。
    他脸色沉得像墨,整个人也一如反常的沉默。
    龙归云十分重欲的人,只要在羽流萤身边,即使不行欢好之事,他都会忍不住将她肆意揉捏玩弄一番,最喜欢欣赏她一脸羞恼的狼狈模样,这日的反应实在是太反常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羽流萤的脑袋转了好几圈,见龙归云还是沉着脸不说话,她只好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和他撒起娇来:“殿下,误会都是要说开的,你这样一直不说话,就用你那双发光的眼睛盯着我,让我好心慌啊。”
    看着羽流萤那张人畜无害楚楚动人的小脸儿,龙归云终归是缓缓开口:“在西海三危山附近的一处竹林里,我因内力紊乱倒地不醒,醒来时,身体各处被千百条针线刺穿,说来也巧,对我痛下杀手的人也是一个诡术师,还随身带着针线。”
    他紧盯着羽流萤的脸,“流萤,你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低沉的声音仿佛是猛虎低吼,像是在人的脑子里装了个帝王引擎,让羽流萤耳孔发痒,头皮发麻,几乎快要炸开。
    “我待殿下之心,皎洁堪比明月,”她微微哽咽了一下,“可惜造化弄人,种种阴差阳错,我竟不知从何说起。”
    龙归云冷着一张脸,冷冷说道:“我听着,你慢慢说。”
    羽流萤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戚,低头说道:“殿下,我是羽朝人氏,家在羽朝上京,家里经营着一间绣庄,我爹是诡术师,我娘是绣娘,我们一家三口过着平淡的日子,我虽然从小修炼诡术,但我从未行过不义之事,我家绣庄生意兴隆,我从小衣食无忧,学了诡术也只是想附身在鸟儿身上到处飞一飞,看一看天高地迥,从未想过窃取机密换取钱财。”
    龙归云冷冷说道:“流萤,若只用这些话来搪塞我,那还远远不够。”
    羽流萤握住他的手,柔柔弱弱地仰头看他,泪光点点地说道:“殿下听我慢慢说,那时我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闺阁女子,因为体弱鲜少外出,只能附在鸟儿身上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样的日子也算逍遥,本以为能够平淡幸福的过完这一生,却没想到我家绣庄突然被人放了一把火。”
    龙归云再一次冷冷说道:“流萤,我耐心不多。”
    羽流萤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又哽咽了,泪汪汪地眼睛看着他:“放火烧我家绣庄的人是羽朝的公主羽落清,她不仅烧了我的绣庄,还派人追杀我。”
    这下,龙归云是真愣住了。
    羽流萤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说道:“我娘在没来得及逃出去,她吸了太多浓烟,醒过来时全身都不能动了,我带着我娘逃命,羽落清派来追杀我们的人依旧紧追不放,想要把我们母女二人灭口。”
    龙归云的两条眉毛狠狠地皱了起来:“她为何要将你母女二人灭口?”
    羽流萤掏出一条帕子抹眼泪,被帕子掩住的嘴角露出一抹隐秘的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因为我才是羽朝的公主,我娘将我和羽落清调换了,羽落清知道之后就派人灭口。”
    “什么!”这一波三折实在精彩,龙归云再一次愣住了,震惊的情绪已经压过了胸中的怒气,他的瞳仁变得圆溜溜的,震声说道:“然后呢?”
    羽流萤抹抹眼泪:“我带着我娘一路逃亡,这一路上艰难万分,不知遇到了多少回刺杀,我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到了西海也不敢放松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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