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意浓和蓑衣客来到红玉绣坊旁边的那片荒地时, 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两人踩着一地厚厚的雪,忍受着那不同寻常的诡异寒冷,在一团似有似无的幽微光芒里,他们看到了站在一片茫茫雪原上的月扶疏。
那几乎是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应意浓不知道这种摇曳的幽微光芒是从哪里发出的, 似乎有人在月亮上蒙了一层白纱, 让光源变成一种柔和的光晕,但柔和并不能改变本质上的寒冷,而站在这团光晕中的人,是寒冷的本源。
在内心深处,应意浓很希望月扶疏受伤, 因为每一个天人, 在崛起的途中都不缺乏将高高在上的人拉入深渊的经历,他们用崇敬的目光仰慕强者,也用阴冷的目光窥视强者, 寻找他们的破绽和弱点。
但是应意浓再一次失望了。
因为月扶疏并没有受伤,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 甚至在经历这样的苦战后,他也并没有应意浓想象中的狼狈。
他居然连发丝都没怎么乱, 一头黑发依旧柔顺地垂在肩后,从头上的白玉发冠到冷风中飘起的衣角, 再到他轻轻踏在白雪上的鞋尖,他全身上下雪白一片,依旧那样干净, 永远不染尘埃。
应意浓和蓑衣客对视一眼,心里涌起一股骇然。
他转过身,那张脸庞在光晕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冰冷神性, 六棱形的冰花在他脸上绽放,覆盖着他半边左脸,睫毛上挂着雪白的霜,霜雪凝成的眼睫下是一双漆黑的眼睛,不仅缺乏人类该有的温度,也缺乏人类应该有的感情。
应意浓看得有些呆,她对月扶疏有一种深深的敬畏,以至于甚少敢直视他的面容,她壮起胆子悄悄看了几眼,一通诧异过后,只剩下深深的疑问,这些疑问中包含月扶疏的强大,其中也包括了月扶疏比女子还要纤长的睫毛。
“回观月小筑。”
月扶疏说完这五个字,身影瞬间就消失了。
那种冰冷柔和的冷白光晕也与他一同消失了,黑夜又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应意浓说道:“蓑衣客,你说岛主的极限在哪里,多少个九品天人能够战胜他,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蓑衣客扛着金棺,摇头:“听你这语气,你似乎很希望他跌落云端。”
应意浓笑道:“人们崇敬神,仰望神,却又期盼着神走下神坛,陷入万劫不复的泥泞沼泽里,难道你不是吗?”
沉重的金棺并未让蓑衣客的脚步有任何的迟缓,他踏风而行,花白的胡子被风吹的向后飘去,他说道:“每一个天人都是很多眼里的神,而你我已经陷入万劫不复的沼泽里,也有一些人,将我们所处的沼泽误认为云端。”
应意浓不吭声了。
她踏着风,又想起了在极乐天宫的那段日子,丢弃少女的羞涩,抛下天才的骄矜,忘却赤裸的羞耻,不断的迷失,又不断的寻找,妄图登上通往云端的那顶天梯。
而如今,她已经站在梯子上,距离那云端却依旧遥遥无期,而真正的天才,真正的神明,却生来就屹立在那云端之上。
比如月扶疏,比如小太岁,这是两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他们不仅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美丽,更拥有令天人也无法理解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修炼速度。
回到观月小筑时,应意浓和蓑衣客的衣衫已经冷透了,扶桑神木下只坐着飘羽一个人,他身边放着一把长长的剑匣,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通体漆黑,高度比飘羽还高,应意浓走上去看了一圈,发觉一股寒意自剑匣内隐隐散出,立马知道这剑匣里装着的是什么了。
她说道:“你背着剑匣跟在岛主身边,那这青霜剑出鞘了吗?”
飘羽摇头:“不曾出鞘。”
虽然知道冰魄神功凝成的寒冰不逊于刀剑,但应意浓此刻仍旧有些心惊,她朝四周看了一圈,问道:“岛主呢?”
“去寒池里闭关了。”
蓑衣客问道:“战况如何?”
飘羽摇头:“不知道,风雪太大,看不清。”
应意浓和蓑衣客坐在树下喝了两杯热茶暖了暖身子,随后便各自散去了。
寒池里水气袅袅,月扶疏的容颜也在氤氲的水汽里变得模糊不清。
接连吸收了四个九品天人的大部分内力,这样外来的庞大骇人的内力即使是冰魄神功这样的顶级功法也无法一时间吸收,犹如一条蟒蛇吞吃了远超体型的猎物,即使能够安然无恙地消化吸收,却也需要足够的时间等待痛苦过去。
冰魄神功的运转速度再次变得前所未有的缓慢起来,似乎又回到了没有修炼这门功法的那一天。
身体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是暖的,呼出的气体是温热的。
自从月扶疏修炼冰魄神功开始,寒冷便如影随形,在他还是幼童时,还没有清晰地明彻欲望为何物时,自身欲望淡薄的速度太快,快到来不及让他有太多的反应时间做出适度的调整。
而如今,冰魄神功的反噬也来得太快。
月扶疏感觉心间燃起了一簇火焰,体温在慢慢回暖,凝结在半边脸上的冰花和睫毛上的霜都已经融化,睫毛湿漉漉地拥簇在一起。
那促火焰越烧越旺,只覆着一层淡淡颜色的嘴唇忽然有了动人心魄的血色。
紧接着,这种血色又开始蔓延,晕染至他的脸颊,他脸上泛起了淡淡的酡红,似乎晚霞的尾巴在他脸上轻轻扫过,这抹颜色又迅速升腾至他的眼角眉梢,仿佛云蒸霞蔚。
月扶疏深吸一口气,他缓缓下沉,寒池里冰冷的池水将他淹没,他睁着眼看着晃动的水面,模糊间看到有赤色的火焰随着池水的摇曳而逐渐扭曲,它们越烧越旺,形成了燎原之火。
而一个人,分开了火焰,从燎原的火场里走了过来。
纯白的裙摆如一朵含露的山茶,花瓣在水中散开了,她低下头颅,用漫不经心的眼神看过来,水面上倒映出那张汇聚了天地所有宠爱的脸,她的目光穿透水面来到他的眼底,他看到她远山含烟的秀眉微微一挑,花瓣似的柔软嘴唇刻薄地勾起。
她向来以取笑他为乐,从他的头发丝嘲笑到他的靴子尖,也不知她怎么生了那样一双刻薄的眼睛,在吹毛求疵上推陈出新花样百出,处处都能挑出毛病,处处都能挑出让她不顺眼的地方。
她又时常因为他的管控和教导对他大发雷霆,闹得仙居殿人仰马翻,精疲力尽后坐在一地狼藉里发呆,又连续很多天在不出门,像朵蘑菇似的躺在床上,不仅视他如无物,甚至还失去了嘲讽他的兴趣。
“眠儿,你又在笑我了吗?”月扶疏张开嘴唇,他的疑惑化作一串冰冷的气泡从他口中吐出。
气泡碎裂,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而俯视他的少女依旧勾起唇角微笑着,炽热的火焰朝她聚拢,温顺地舔舐着她的裙角。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熊熊烈火,是她放火烧了仙居店那天,火焰已经烧着她的裙子,他冲进去,将笼罩在一片滚滚黑烟里的她抱起来,又被她裙子上的火扑灭。
她的脸和衣裙已经被熏花了,倚在他怀里不断咳嗽,他抱着她,身上的衣服也被她蹭的黑一道白一道的,她缓过气来又开始在他怀里挣扎,像一只横行霸道的螃蟹,无所顾忌地挥舞着蟹钳打了他一耳光,在他脸上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巴掌印。
他从池子里伸出手,试图扑灭舔舐她裙角的火焰,她却忽然跳了下来,池水被搅乱了,她轻飘飘地坠入他的怀里,她伸出柔软的双臂抱着他,用脸颊贴上了他的脸,充满依恋的轻轻磨蹭着。
她发出了放肆而快乐的笑声,灵活的手掌伸进了他的衣衫里,将他的衣衫剥落,露出一整片的胸膛。
“眠儿,不要胡闹。”
月扶疏听见了自己朦胧而模糊的呓语,一连串气泡击中少女的眉骨,她用一双受伤的眼睛看着他。
“你不喜欢我吗?”
她的脸贴了过来,嘴唇贴上他的耳廓,再一次问道:“月扶疏,你不喜欢我吗?”
他的手已经箍住了她的腰,烈火坠入池中,点燃了少女的衣衫,露出了她无暇的胴体,那些火焰环绕着她,舔舐着她的肌肤,他分明已经看过无数遍她身体的每一处,却没有任何一次如此刻这般,让他产生一种自己正在燃烧的感觉,仿佛马上就要变成燃烧的火焰,伸出贪婪炽热的火舌将她吞噬。
月扶疏闭上了眼睛。
她咯咯笑了起来,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咬着他的耳朵,用牙齿轻轻碾磨:“月扶疏,你敢说你不喜欢我么?”
“如果你说不,我就和你大吵大闹,你总是会向我低头的,不是吗?”
她得意的笑了起来:“因为你珍视我,疼爱我,为我耗费无数心血和时光,你的这些心血和时光赋予我对你而言的无上意义,你让我成为了你的珍宝,成为了最令你魂牵梦绕的宝贝,你必须爱我,也应该爱我,如果这世上你必须爱一个人,那这个人一定是我。”
少女清脆的笑声里充满了笃定和得意,她快乐地说道:“不会有别人的。”
她自说自话,却又忽然高兴起来,用极尽挑逗的手法抚摸着他的胸膛,又绕过他的腰腹抚摸着他的脊背,她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轻轻叹息起来:“小时候,你什么书都给我看,唯独合欢道的书你都收起来了,那些图册你还记得吗?”
“他们多快乐啊,我也想这么快乐。”她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她的心口上,轻声细语,“师尊,你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