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笙寻像游魂似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一会摸自己的后脑壳,一会又捏捏自己的手指,再一会又开始捶自己的肩膀和锁骨。
闻人听雪坐在铺着绿色圣诞树毛毡的椅子上,商枝穿着红丝绒金丝如意纹小马褂, 脖子戴着如意长命金梭, 坐在曲笙寻特意给她做的小圆木凳上, 和闻人听雪一样,眼眸里盛满了困惑,脑袋跟着曲笙寻一起转来转去。
大约过了五分钟那么久,曲笙寻才停下来,她的脸上写满了兴奋, 眉毛都会跳舞了, 过了一会,她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五官也皱成一团, 脸上写满了纠结。
曲笙寻的面部表情和内心戏实在是太丰富, 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表情的, 有着夸张的、超强的、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情绪感染能力,看得闻人听雪也背后一凉, 眉头一皱,总觉得身上毛毛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小圆矮凳上的商枝, 和那双圆溜溜的猪眼对上,于是一把将商枝从凳子上薅起来抱在腿上,手指触摸着小野猪脑壳上的小绒毛, 这才觉得几分安心。
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的五分钟里,曲笙寻内心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当她平静下来的时候, 仿佛虚脱一般,一屁股坐在手工坊里的六轮转椅上。
转椅灵活地转了一圈,曲笙寻重新找回面部表情管理,她倚在六轮转椅上,一手拄着转椅的扶手,一手摸着下巴,看向闻人听雪和商枝,缓缓开口:“说来也奇怪,我不知道金棺怎么打开的时候,简直抓心挠肺地想知道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现在我知道打开的方法,突然间不那么想知道了。”
她张开怀抱,伸展手臂,面朝天空:“好像突然间,脑袋里出现一道白光,随后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只剩下如尘埃般漂浮着的空虚与迷茫。”
闻人听雪这个社恐还是适应不了太过e人的表达方式,她身体后仰,露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呃,哈哈哈,有点道理,我练剑太辛苦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也会有点迷茫和空虚的。”
“不过听你这意思,这梵音金棺是一次性用具吗,庚金析出之后就失去作用了吧?”
曲笙寻止住了她过于跳跃的思维,认真思索了两秒才说道:“庚金析出的方式蛮特殊的,析出来后还可以再渗进去,反正那金棺又不是活物,多来几次也没事喽,又不会像人一样坏掉。”
晚上回到卧室里睡觉,曲笙寻总忍不住打开床上的机关。
她床底下有个小型密室,被她放一些金子和一些其他锻造用的贵金属,金棺放在床底下,挡住了密室的入口,曲笙寻搂起裙子放在膝盖上,伸手摸着梵音金棺。
皮肉包裹着骨头,如果没有深可见骨的伤口,金棺里的庚金不会被她吸引出来,要打开这口梵音金棺,她得往身上划开好大一个口子。
曲笙寻按捺住心头的火热,按动床上的机关,床板缓缓合上,她翻身上了床,床头上摆着六个棉花娃娃,曲笙寻趴在枕头上看了一会,还是决定今晚让江雨眠侍寝。
深夜,红玉绣坊。
伯劳鸟是候鸟,这个季节要开始南迁了。
羽流萤附魂在一只麻雀身上,依然兢兢业业地在那颗柳树上站岗。
院子里漆黑一片,除了寒冷的秋风吹动枝条的声音,还有不断响起的箭矢声。
柳树下放着一个箭靶子,箭靶隐没在黑夜之中,离得远根本看不清,今夜的风又大,会使射出去的箭矢发生偏移,但每一支飞来的箭矢都稳稳地射在了箭靶正中心。
一阵风刮进来,把麻雀身上的羽毛吹得乱七八糟的,羽流萤抖了抖翅膀,在秋风里冷得直打哆嗦,她哆哆嗦嗦地飞到一个避风的地方,低头啄了两下前胸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羽毛,心里十分羡慕。
宋时绥连续射出了十支箭,箭箭正中靶心,她握着射日弓,汗从她的鬓角滴落下来,后背的衣衫也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她站在原地平复了会儿呼吸,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历。
苏历是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宋时绥目测他的身高大约在一米九五左右,和在t台上走秀的欧美男模特很像,轮廓锋利,面无表情,长手长腿,腕线过裆。
射日弓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神弓,被他握在手里就是一把体型寻常的弓箭,但宋时绥握在手里就显得有点夸张了。
她臂展不够,使用射日弓不像苏历那样得心应手,需要很多的时间适应。
宋时绥正扶着射日弓调整呼吸,突然吱嘎一声,红玉绣坊那扇朱漆大门突然开了,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拎着灯笼走进来。
这两人中间绑着一个老头,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衣,整个上半身被一条淡金色的绳索严严实实地捆着,神色疲劳,嘴唇干涸,眯着眼睛打量着绣坊。
苏历按住宋时绥的肩膀,说道:“走吧。”
宋时绥仰头看他:“去哪?”
“去看看金棺里的东西。”
“你们找到解开的办法了?”
苏历看她一眼:“你似乎很不希望梵音金棺被打开。”
宋时绥说道:“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贺娘子的屋子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天川鬼王推门进来,肩膀上站着一只绿鹦鹉,那个老头已经被松了绑,正蹲在金棺旁边敲敲打打。
宋时绥看了一圈,羽落清正坐在那个八仙桌上,抿着嘴唇看着梵音金棺,贺娘子坐在她旁边,膝盖上放着她的红伞。
天川鬼王也找了个位置坐下,阴沉着一张脸看着那个老者,他肩膀上的那只绿鹦鹉转着鸟头看了一圈,随后又把目光落在那个老头身上。
过了后,那老头说道:“这是我师兄夜烛明做的云开子母锁,若是有人用外力强拆此棺,母锁机关启动,就会炸毁金棺,只有打开金棺里的子锁,才能完好无损地取出里面的东西。”
贺娘子叹道:“夜烛明果然是天下第一神匠,既然如此,那这梵音金棺要如何打开呢?”
穿着灰衣的瘦小老头说道:“钻出一个指尖大的小洞,让一个人爬进去解开子锁。”
天川鬼王阴恻恻的:“一个指尖大的小洞?”
老头说道:“母锁的机关如同一张蛛网,全都嵌在金棺里面,哪怕损毁一根蛛丝,都会引动里面的母锁机关,能钻出指尖大的小洞,都已经是极限了。”
宋时绥暗暗感叹这机关的巧妙,目光掠过身边的苏历,看向天川鬼王肩膀上的那只绿鹦鹉。
夜烛明的师弟被天川鬼王捉到这,万一这老头也解不开金棺,那么作为夜烛明的得意门生,曲笙寻就危险了。
这鹦鹉的眼神十分人性化,显然是被长生殿的诡术师附魂了,不知道此刻羽流萤在哪,是否能将这个消息传到曲笙寻那里,好让她早做防备。
沉思间,瘦小的老者打开了一个金属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钻头,围着金棺又转了一会,才拿着粉笔在金棺某处画了一个白圈,沿着这个位置开始钻孔。
这是一项枯燥而乏味的工作,刚打了浅浅的一层,瘦小的老头立刻停了动作,又换了一个位置重新开始钻洞。
如此这般换了五个位置,夜烛明的这位师弟才找到一个没有母锁机关丝盘踞的地方。
习武之人内力深厚,一刻钟后指尖大的小洞就钻好了,灰衣老头擦了擦头上的汗,看了众人一眼后,气喘吁吁地说道:“老朽已经钻出来一个小洞,里面的子锁解开也容易,只要将嵌在棺材盖上的星盘转上一整圈就行了。”
天川鬼王说道:“只要老先生解开,在下必定重礼酬谢。”
灰衣老头休息了一会,从衣襟里掏出一条食指粗细的金色小蛇,小蛇顺着小洞钻进去,又过了一刻钟,只听咔哒一声从金棺内部响起,灰衣老头摸了摸胡子,扶着金棺站了起来。
他那条金色小蛇也从小洞里爬了出来,爬上了老人的千层底黑布鞋子,缠在他的脚腕上。
灰衣老头说道:“机关已经解开,老朽告辞。”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宋时绥看他步履蹒跚,于是走上前搀扶他。
灰衣老头看了她一眼,唏嘘道:“哎哟,总算来了个尊老爱幼的。”
屋里的众人都已经围在了金棺前,宋时绥扶着灰衣老头离开房间,又搀扶他一步一步下了楼梯,走到了外面的回廊里。
“好心眼的姑娘,把我送到门外就成。”
宋时绥有些犹豫:“天黑路滑,您一个人能行么?”
灰衣老头笑笑:“老朽虽然是个不成器的,却也会些功法,倒是你这女娃,非亲非故的何故来帮我,就不好奇那金棺里有什么宝贝?”
宋时绥说道:“您打开机关立刻就走,想必也觉得有些东西知道太多不是好事,我又何必留在那呢?”
灰衣老头笑了起来,从脚腕上拎起那条金色小蛇放在手里抚摸着。
两人走到红玉绣坊的朱漆大门前,盘在老头手腕上的小蛇却忽然僵直了身体,直挺挺地掉在地上。
“哎呀,我的小金!”灰衣老头痛呼一声,正准备弯腰将那小蛇捡起,宋时绥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低声喝道:“小心,这蛇有毒。”
他们二人已经走到朱漆大门之外,大门没有关上,留着一人宽的缝隙,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袭上宋时绥心头,她机警地转头一瞥。
贺娘子的房间正冒着不详的红光。
宋时绥正震惊着,吹来的秋风忽然一滞,周围温度骤降,她低头一看,只见一层层白霜忽然从前方的地平线不断向这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