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的语气, 狂妄的话语。
鬼修李传发出一声惨笑,他脸上皮肉爆,眼珠脱眶而出,最后一刻, 鬼修的灵魂离开身体飞向远处, 试图为自己搏得最后一线生机。
鬼修的灵魂往往十分凝实强大, 即使身体死去,灵魂也不会彻底消散。
黑雾未散,鬼影重重,鬼修李传的灵魂附在一个鬼灵上,藏匿在黑雾中找准机会逃脱。
一声清脆的鸟鸣在空中响起, 一只通体火红的小鸟从远处飞来, 在它身前有一道透明的巨大虚影,一只百米长的透明凤凰摆动着华丽的尾羽飞向黑雾,张开嘴巴叼住了一个向东飞去的鬼影。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 有时候什么似乎炸开了, 空中泛起一阵透明的涟漪, 随着惨叫声的消失,那道涟漪也开始慢慢消散。
空中, 小红鸟转了弯,朝着站立在虚空上的月扶疏点头示意, 随后便飞了下去,落在一个和尚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样貌慈祥的和尚,大约六十岁左右, 胡须和眉毛都是雪白色的,穿着一身朴实的灰蓝袈裟,脖子上带着一串漆黑的佛珠, 每个珠子都有婴儿拳头那么大。
他也站在虚空,但奇特的是他脚上居然有一个漆黑的影子,那影子拉长变形,变成一只四个腿的狼,朝着那些黑影跑去,如风卷残云般,将那些黑影纷纷吞入腹中。
小红鸟盯着那个饕餮般的黑影,感慨道:“观空,你那条黑狗的吃相实在不怎么样。”
观空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施主,那不是狗,是狼。”
小红鸟扇了扇翅膀:“我说是狗就是狗!”
观空只好叹了一声,弹了一下小红鸟的鸟头。
天空上那轮冰雪凝成的巨大圆月开始徐徐消散,月扶疏走到两人面前,微微行了一礼:“多谢老师和炽凰前辈出手相助。”
小红鸟扬了扬翅膀:“谢什么,我们可没帮上什么忙,我们的诡术师得到消息,贺娘子与苏历还有那个天杀的天川鬼王都在红玉绣坊研究那口棺材呢,何时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月扶疏脸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的冰花,说道:“在下需要闭关几日。”
观空大师摸了摸胡子,有些担忧:“这洗星录太过邪门,不易多用。”
月扶疏说道:“非常之时自然要用非常之法,弟子也实属无奈。”
小红鸟歪着脑袋盯着他瞧:“哎哟,要说邪门,我觉得冰魄神功可比洗星录邪门多了,说来也怪,你们月氏一族都长成了仙人模样,却怎么一个比一个鬼气森森的,我们三危山的鬼修见了都自叹弗如。”
炽凰是百年前的大人物,虽然修为不如月扶疏,但资历在那儿,打趣月扶疏两句也没什么。
月扶疏微微一笑:“诡术师受天地制约,修行颇为艰难,炽凰前辈有如此修为,才是真正叫人自叹弗如。”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嘴上虽然说着谦虚的话,小红鸟却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悠闲地回到观月小筑。
月扶疏吸收了太多内力,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去寒池闭关了,观空大师带着小红鸟去歇息。
观月小筑的冰霜还没褪干净,应意浓、蓑衣客、飘羽、戚海棠四个人站在屋顶上冷得直打哆嗦。
闹出这么大动静,早已入睡的金月皇后也被惊动了,披着厚厚的白狐皮斗篷来到这,屋顶上的四人又纷纷下来向她行礼。
出来时匆忙,金月皇后并未梳妆,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垂在雪白的虎皮斗篷上,雪白的脸颊被冻得通红,眉眼间更添几分艳丽勾魂,看见观月小筑这冰天雪地的景象,不禁吃了一惊。
她急忙问飘羽:“太子呢?”
飘羽说道:“太子殿下交战之后便立刻去寒池闭关了。”
金月皇后脸上有些失落,抬手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
看着她被风吹红的指尖,月山顷站在她身边,握着她冰凉的手,低头问道:“冷不冷?”
金月皇后抱怨起来:“你这个当父亲的,也不知道帮帮他,这么些年大事小事就这么任着他单打独斗不成,?”
她越说越有点气愤,“我沉睡这么多年,让他没了母亲的关爱,你不多做弥补,竟与他生疏至此,如陌路人一般,我真是……”
在金月皇后的记忆里,幼年的月扶疏虽然不怎么爱笑爱闹,但也有活泼的时候,会用点心喂皇宫里的小狸猫,见到小狸猫被雨淋湿坐在墙上舔毛,还特意用砖石垒了一个小窝,让那只狸猫有遮风避雨的地方。
后来那小狸猫渐渐长大,又在那小窝里生了五只花色各异的小猫崽,猫崽稍微长大后,那只狸猫就将猫崽全部赶出窝,月扶疏来喂猫的时候,那帮小猫崽就围在他旁边一直喵喵的叫着。
小小的月扶疏抱着一堆猫崽来关雎宫找她,仙童般的小孩子抱着那些猫崽,身姿端庄地坐在桌前,毛绒绒的小猫崽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还有一只白毛的小三花顺着衣袖爬到了他的脑袋上。
他转头喊母后,幼童的声音软糯糯的,眼珠水润漆黑,头顶上的那只小猫也一起转过头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幼年的孩童的有点难过:“母后,狸花猫为什么不要它的孩子了?”
金月皇后说道:“因为它的孩子长大了,要离开家,学会独自在外面生活。”
他抱着一堆小猫,仰着头问道:“那我以后长大了,母后也会不要我吗?”
当时金月皇后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毒药蚕食,被他这一句话问的肝肠寸断,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
说到气愤处,她猛地甩开月山顷的手,月山顷又急忙握住,柔声哄她:“哪里是我要与他生疏,分明是他寡情少欲,谁也不爱理,非要怨的话,你不如怨冰魄神功。”
“怨冰魄神功?”金月皇后被气得柳眉倒竖,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这话你倒真说得出口,怨天怨地还怨上冰魄神功了,你怎么就不反思一下自己,我是被你困在皇宫的,孩子也是你要生的,你自己养不好,倒都成了他的错了!”
金月皇后越说越气,“我倒是要感谢这功法让他无情无欲,免受了许多忧思之苦。”
皇后一生气,连月山顷都瑟缩了一下,张开嘴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神色悻悻地把嘴闭上,任凭皇后数落。
飘羽几个站在一旁当木头桩子,假装自己没长耳朵,一个个低眉垂眼的看着脚尖。
金月皇后发完了脾气,冷着一张脸离开了,月山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霜雪飘零,堂堂九品天人,背影竟然有几分狼狈。
寒气袅袅,一道雪白身影静坐在寒池最中心,长发披散,衣衫垂地,眉眼结满冰霜。
两个九品天人的内力到底还是有些棘手,冰魄神功已经运转到极致,可还是无法立刻将这些磅礴的内力炼化为己用。
由于负荷过重,冰魄神功到底还是出现了一丝凝滞,寒池里的寒意缓缓退散,冰面也开始融化,碎冰飘在水上,月扶疏的衣衫也被浸湿了。
他睫毛上的霜花也开始融化了,细小的水滴挂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又几滴从睫毛上坠落,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
月扶疏微微蹙眉,随着功法的凝滞,他能感受到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慢慢升腾起来,如一锅煮沸的正在冒泡的毒药,在他的四肢百骸里咕噜噜地翻腾着。
不是他熟知的疼痛,也不是他习以为常的吸收过量内力后的不适与疲惫。
这实在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他抿了抿嘴唇,蹙眉的动作又深了些,眉间现出一个浅浅的川字。
本打算要闭关一段时间,但眼下这个状态,显然是不行了,他从寒池中央站起身,准备去吃一颗静心养神的雪心丹。
走出寒池,他却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花墙隔出来的那个小院里。
花墙上开着半透明的白色小花,是不怕寒的凛霜花,一个花苞从藤蔓上垂下来,轻轻擦着月扶疏的肩,月扶疏伸出两指轻轻地托住花萼,凝神看着。
这软而洁白的小小花苞,像极了夜色里少女的脸,细腻柔软,触感微凉,因长久不见天日,肌肤冷白如霜。
月扶疏闭上眼,极缓慢地吐出一口寒气。
炼化这样庞大的外来内力,冰魄神功运转的速度变得前所未有的缓慢。
他从记事起便常常被人惊叹是天纵奇才,无论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冰魄神功这样极难修炼的顶尖功法他也不觉得如何困难,一日修行便抵得上别人百日。
也只有刚学这门心法的时候,冰魄神功才运转的如此缓慢,体温在缓缓上升,心间一片灼热躁动,竟然生出一种极其磨人的滋味。
他闭上眼,松开了托住花萼的手指,那花苞向上一跳,竟然触到了他的嘴唇。
不知为何,竟然想起在碧海潮生的寒池里修炼时,江雨眠偶尔会跳进寒池里找他,她湿淋淋地走过来,见他沉浸修炼,全身寒气凛冽刺骨让她无从下手,她就不管不顾地揪他睫毛。
霜雪在她指尖下融化,那时她修为不高,总会被冻麻了手,手指仓促间落下时难免擦过他的脸,或是他的嘴唇。
月扶疏睁开眼,站在结满白霜的回廊下,推开了那扇尘封很多日的门。
屋子里的摆设没有变。
梳妆台上放着一盒茉莉养肤粉,一个镶着雪狐毛的檀木柄毛刷放在旁边,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对着镜子,拿着这把刷子蘸了粉在脸上扫来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