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拉着那车石料跋山涉水, 历经种种辛苦,每个人都瘦了一圈后,终于从梵音寺走到了玄机阁。
随行的其他弟子任务结束,领了酬金后就喜滋滋地散开了, 这些人不知道石料里头藏着一个金棺, 就连扶洮也不知道, 曲笙寻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悠哉悠哉地拉着一车石头回到了朝闻道。
玄机阁是个相当气派的地方,到处都能看见机关兽,而且这里相当工业化,有水龙头和抽水马桶, 甚至还看到好多弟子在宗门里骑着自行车, 闻人听雪抱着商枝跟在车后面四处打量着,赞叹道:“曲子,你师尊住的地方可真大, 像个小型迷宫。”
扶洮坐在一车石头上挑挑拣拣, 挑中了一块石头后拿出匕首开始切割, 他手气不太好,没开出什么好翡翠, 曲笙寻看了一眼,立刻大声嘲笑:“扶洮啊扶洮, 你的眼光还不如一只猪!”
商枝无辜躺枪,发出了一声不满的猪叫。
一车石料运到了夜烛明的院子,夜烛明和一堆机关兽站在院子里, 笑呵呵地看向了闻人听雪。
确切来说,是看向了闻人听雪手中的那把剑。
夜烛明摸了摸胡子,语气感慨:“细雪剑出世时, 老夫还在想什么样的青年俊杰才配得上这把好剑,免得宝剑蒙尘,默默无闻。”
闻人听雪行了一个晚辈礼,恭敬说道:“前辈铸造的兵器都是绝世神兵,怎会蒙尘?”
夜烛明笑道:“剑的名声都是持剑的人闯出来,你这姑娘也太谦虚了,是个让人省心的老实孩子,阿笙要是有你一半……”
曲笙寻叉腰冷笑。
夜烛明赶紧把话咽了下去。
到了晚上,曲笙寻溜进了夜烛明的书房。夜烛明正在组装一个小型的鸟形机关兽,看她这鬼鬼祟祟的德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瞧瞧你,同样是九品天人的徒弟,怎么人家就气度高华宛如山巅雪,怎么你就……唉……真是令人心痛!”
曲笙寻说道:“什么样的师傅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指责他人的时候也要反思一下自己。”
夜烛明:“……”
曲笙寻关上门,凑近夜烛明,小声问道:“师尊啊,那口金棺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机关么?”
曲笙寻笑了一声:“那点机关还想难住我?我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夜烛明挥挥袖子:“那你还来问,快走快走,为师正忙着呢。”
曲笙寻抓住他的袖子,“师尊,我好奇的是那金棺的硬度,那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闻人听雪用细雪剑砍下去,那上面硬是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夜烛明说道:“走走走,小屁孩一个,天天这么多问题,烦死了!”
他拎起曲笙寻,踹开大门,将她丢了出去。
曲笙寻在门外枯坐了一会,随后一个鲤鱼打挺,开始疯狂挠门。
“你个老家伙居然藏私!”
“是谁说要花费毕生心血栽培我的!”
“是谁说要对我倾囊相授的!”
“是谁说话不算话!”
“开门呐!”
*
朱漆大门关上,宋时绥不着痕迹地往树上看了一眼,眼神隐晦地落在伯劳鸟身上。
羽流萤立刻就知道宋时绥认出了她,诡术师附魂在动物身上时,就连九品天人也察觉不出动物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但宋时绥得天独厚,她能看到伯劳鸟身上冒着一团黑气,里面还夹杂着少许的红芒。
虽然此时的相逢不合时宜,但是宋时绥还是得到了少许的安慰,一颗心快速地跳动了几下后立刻恢复平静,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灯盏。
伯劳鸟往几片叶子后面躲了躲,让自己的身形藏得更严实些,透过枝条的间隙,她看到苏历和宋时绥走到了树下。
一片叶子被秋风从树上吹落,打着旋儿落在宋时绥身上,宋时绥停住了脚步。
风吹动着她的斗篷和衣摆,灯盏里的烛火摇曳着,一团昏黄而温暖的光晕笼罩着她,树影婆娑,她静静地看着苏历的背影。
那个背影散发着暗淡的红光,犹如一堆即将燃尽的柴禾。
高大的男人也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她,宋时绥拂去落在肩膀上的落叶,说道:“苏先生,您让我辨认的毒太岁就藏在这个绣坊里么?”
苏历惜字如金,不太爱说话,伯劳鸟看到他点了点头。
这个一千年前名震天下的神弓手沉默而朴素,抛却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孔,只看他的模样和穿着,很符合大家印象中的“老实人”。
然而就是这个老实人夜闯玉京皇宫,射杀了无数人之后大摇大摆地将宋时绥掳走,又与宋时绥共处一室,坐了八天的蒸汽轮船,带她来到金月王朝辨认毒太岁。
苏历是一个话很少的人,这八天里,宋时绥与他说的话还不到十句。
现在羽流萤在这,宋时绥打定主意要与苏历多说几句话,看看能不能从这个九品天人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在那双狭长眸子的注视下,宋时绥说道:“我真的不明白,苏先生明明可以采取更温和的方式带走我,却偏偏要把皇宫弄得血流成河,是不是修为高到了一定的境界后,你们这些天人就不再把凡夫俗子的命放在眼里,而是当成了可以随意践踏的蝼蚁?”
苏历摇头。
宋时绥说道:“我知道苏先生惜字如金,这些日子与苏先生同行,我与先生说的话不足十句,只是有一个疑问埋在我心里很久了,若是得不到解答,注定日夜难眠。”
她顿了顿,声音加重了一些:“苏先生怎么知道我是天衍族的人?”
这件事情只有很少数的人知道,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又都是宋时绥十分相信的伙伴。
蹲在树上的伯劳鸟立刻竖起了耳朵。
苏历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诡术师。”
因为不常说话,他每次开口说话时的声音都是沙哑而缓慢的。
听了这个回答,宋时绥一愣,羽流萤也是一愣。
玉牌会的诡术师都在三危山,但长生殿也养了一批诡术师,诡术师是探听各种秘密的高手,几乎无孔不入,只要诡术师的人数足够多,就会形成一张巨大的信息网,在这张网里,各种信息高速流动传递,蕴含的能量是很可怕的。
在羽流萤掌握的信息网里,玉牌会的诡术师并不知道宋时绥的秘密,作为朋友,知道这个秘密的羽流萤自然有为其保密的义务,肯定不会让这个信息流入到她的信息网里用作金钱交换。
知道宋时绥秘密的人就那么几个,还都是穿越者老乡,那诡术师又是从谁那里探听到了宋时绥的秘密呢?
羽流萤正用排除法一一排除时,苏历突然拿走了宋时绥手里的灯笼,声音低沉地说道:“在下虽是九品天人,却只有莽夫之勇而少智谋,是以不曾胸怀天下,只想偏安一隅,与吾妻白头偕老。”
他突然说这话,倒好像前言不搭后语,让宋时绥和羽流萤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夜里风大,宋时绥拢了拢斗篷,问道:“那苏先生的妻子呢?”
苏历看着宋时绥,目光落在她衣襟处的白色杏花上,用那低沉沙哑的声音慢慢说道:“被我葬在家里的杏树底下。”
宋时绥又是一愣,说道:“斯人已逝,苏先生节哀。”
她这几天没有滴药水,眼睛的颜色已经变回来了,琥珀色的眼珠剔透晶莹,澄澈如秋水,苏历看着她的眼睛,拎起了手里的灯笼,往宅子里走去。
宋时绥跟着苏历走到回廊,推开宅子的门,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木质的楼梯有些年久失修,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夜深人静,不少房间里的灯都熄了,苏历走到一个亮着灯的房间,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穿着素色衣衫的温婉妇人站在门后,笑道:“回来的正好,我刚做了夜宵。”
屋子很大,十分宽敞,没有什么装饰和陈设,看上去有点空旷,靠窗的位置摆着两张睡人的小榻,小榻旁边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盘刚炸好的丸子和吊梨汤,正冒着热气儿。
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年轻姑娘坐在八仙桌旁,肤色如雪,发如檀木,十分的漂亮,更为罕见的是她有一双宝蓝色的眸子,眸中水色流转,十分娇怯动人。
不是江雨眠,而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姑娘。
宋时绥突然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坐船,广寒医仙炼丹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人人都在好奇他到底练的是什么药,竟然能引来九色天雷。
苏历说让她辨认毒太岁时,宋时绥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江雨眠,把炼丹和毒太岁这两件事连成一块,怎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
她看见江雨眠的第一眼,就知道江雨眠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因为她身上没有属于“人”的气息。
她身上的光芒,宋时绥只在一些非常稀有的灵药上见过,她曾经见过一颗千年人参,那颗人参已有人形,周身泛着七彩的光华,一看便知是延年益寿的神药。
而江雨眠身上的光芒比那颗千年人参璀璨千百倍,常人只能看到她那不属于凡尘俗世的美貌,谁又想到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姑娘居然是传说中的毒太岁呢。
宋时绥不禁再次想起那本《游仙夜话》,其中的一个故事里,长生不死药化为人形在人世间行走,如今竟然真的应验了。
苏历走进屋子,脱了身上的斗篷挂在小榻上,容貌温婉的妇人走上前来,笑着招呼宋时绥:“现在的姑娘长得可真标致,一个比一个漂亮,我看了都心动。”